落日风雷
天赐与周天豪对视一眼。陆鹏轻易屈服,颇有些出人意料。天赐问道:“幻月庵的庵主何处去了,你知道吗?”陆鹏道:“不知道。咱们来的时候庵里就只有两个小尼姑。那老尼姑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天赐略放宽心。既然有两个小尼姑,也许能打听到兰若师父的下落。问道:
“那两位小师太现在何处?”陆鹏道:“咱们留下两个小尼姑是为引你入伏。现在已经毫无用处,后果可想而知。这是咱们锦衣卫行事的规矩,并非我心狠手辣。”
天赐又是愤怒,又是失望。周天豪喝道:“该死!”挥拳欲打。陆鹏急叫道:“周大侠,我也是奉上命所差,身不由己。”周天豪叫道:“奉上命所差?你倒推得干净。”铁拳重重地落在陆鹏的额角上。陆鹏惨叫一声,躺倒在地。
天赐连忙拦住周天豪,扯起陆鹏,问道:“我再问你,有一位姓陈的女子,是不是被你们暗算了?”
一提起兰若,陆鹏立刻想到她在陈家庄大开杀戒是的情形,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说道:“公子说的是尊夫人吗?上面又没有令谕擒拿尊夫人。她是一头母老虎,咱们避之唯恐不及,谁敢惹她?”
天赐听他将兰若比做母老虎,安骂狗头该死。又得知兰若无恙,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
问道:“先父遇害的内情,你是否有所耳闻?”陆鹏道:“事关机密,陆某也所知不多。”
天赐道:“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陆鹏道:“我记得那天刘大人把我们几个叫去,让冷逢春冷千户带领两百名弟兄到兖州办事。将令尊一家全部杀掉,不许放走一个。刘大人还说,此事是万岁爷交待下来的。如果办砸了,就不要回京见他。”
天赐问道:“你说先父遇害是天子的旨意,不是刘贼假传圣旨吧?”陆鹏道:“刘大人与令尊无怨无仇,没这必要。”天赐道:“是何人在天子面前谗言构陷?是刘进忠,还是许敬臣那老贼?”陆鹏道:“陆某官卑职小,无从得知。”
天赐暗自奇怪,此事一定大有文章,可一时却想不明白。
周天豪磨刀霍霍,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嚷道:“贤弟,你问完了没有?”天赐道:“问完了。大哥动手吧。”他虽恨陆鹏入骨,见他这付任人宰割之状,心中也有些不忍之意,转过脸不愿再看下去。周天豪却无半分怜悯之心,拔出佩剑,就要动手。
陆鹏大惊失色,叫道:“周天豪,别人可以杀我,你却不能。”周天豪怒道:“我为什么不能?”陆鹏道:“杀了我你要后悔的。”周天豪怒道:“一派胡言。老子从来不知什么叫后悔。姓陆的,你认命吧!”长剑高举,当头劈下。
当此生死关头,陆鹏不能不把他的真实身份说出了。急叫道:“且慢动手,你看这是何物?”从怀中摸出一物,伸到周天豪眼前。那是一块黄澄澄的铜牌,三寸见方,上雕两把交叉的长剑,中间是一个“盟”字。
周天豪脸色大变,惊道:“你是盟中兄弟?”陆鹏傲然道:“不错,蒙龙首器重,授我一个蓝衣剑士之职。周天豪,你戕害同袍,该当何罪?”周天豪颓然收回长剑,哑口无言。
天赐暗道:“这陆鹏究竟是锦衣卫的军官,还是武林盟的剑士?莫不是武林盟派在京里的密探?难道武林盟也要密谋造反不成?”向陆鹏道:“你既然是武林盟的兄弟,当知武林盟行侠仗义的宗旨。怎能滥杀无辜,连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也不放过。”
陆鹏斜视天赐,带着十二分的不屑,问道:“这位李公子也是盟中兄弟吗?”
周天豪道:“周某尚未引荐李兄弟入盟。”陆鹏道:“既然不是盟中兄弟,就别管咱武林盟的家务事。
周天豪,你暗算伤我,出于无心,我也不记恨。快放我走,我隐下此事,不上奏龙首就是。“
周天豪默然无语。陆鹏万分得意,笑道:“多谢周兄。”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扬长而去。天赐大为焦急,说道:“大哥,不能放他。”周天豪道:“让他走,就算给大哥一个面子。他的所作所为我要禀明龙首,请他老人家处置。”
天赐气愤难平,向陆鹏的背影叫道:“陆鹏,你以后若不痛改前非,下次遇上,必取你狗命。”陆鹏回首道:“陆某也要提醒你。锦衣卫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不擒你归案誓不罢休。
你可要小心了。下次遇上,陆某必报一箭之仇。“天色渐明,东方天际浮上了一抹嫣红。两人沐浴在霞光里,身上染成一团火色。心里也象燃烧着一团火,说不出的愤懑。天赐叹道:“人在江湖,想要快意恩仇不容易,想要行侠仗义更不容易。”两人相对唏嘘,迎着朝阳下山去了。
九江府古称江州,府治又称浔阳,唐时更名为德化。德化城扼彭蠡之口,临大江之滨,三面环水,背倚庐山,地势险要,易受难攻。不但是江运大埠,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拱卫江南的要津。
天赐与周天豪算是旧地重游。几天前匆匆而过,无暇逗留,现在终于有了闲情逸致。安顿下行李宿处,两人结伴信步逛出北门。一来游览此地名胜,而来排遣抑郁的心情。
行到浔阳江边,只见白水茫茫,江风瑟瑟,草枯叶黄,禽鸟绝迹。周天豪大为扫兴,说道:“我看这浔阳江也没什么奇处,一片树林,几荡芦苇而已。贤弟刚才说他如何如何出名,当真耳闻不如目见。”
天赐笑道:“大哥有所不知。单论这里的景致的确没多少可观之处。只因几百年前有一位大诗人白乐天,他写的一首诗叫做《琵琶行》,后世广为流传。上有‘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的字句,这里也就随之出名了。”
周天豪摇头道:“那白乐天我也曾听人说起,却不知为何如此有名。”天赐道:“他所以有名是因为他写的诗词脍炙人口,更因为他有一付悲天悯人的襟怀。
他生于大唐盛极而衰之时,诗中道尽了世事的不平,黎民的苦难。比如: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做地衣。再如:一从深色花,十户中人赋。还有: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读之使人泪下。他写这些诗为的是:唯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可是满朝公卿但知歌功颂德,曲高和寡,弦断无人听。“言罢叹息不已。
周天豪哂道:“诗词这玩意我可弄不懂。一个落魄文人,发几句牢骚,平常得很,不值得大惊小怪。”
天赐暗想:“大哥一介武夫,我与他谈论诗词歌赋,岂不是对牛弹琴吗!”
笑道:“白乐天可不是落魄文人,他的诗词也不乏豪放之作。比如他的《李都尉古剑》便非常有气势。”
随即吟道:“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有客借一观,爱之不敢求。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至宝有本性,精钢无与俦。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愿快直士心,将断佞人头。不愿报小怨,夜半刺私仇。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
白乐天之诗大多文辞浅白。周天豪肚里没多少学问,却也明白了七八分。大声叫好,赞道:“好个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好个愿快直士心,将断佞人头。
大丈夫该当如此。”
天赐遥指不远处迎风招展的酒旗,笑道:“大哥,你看那所酒肆,取名乐天,大约就是由白乐天而来。”周天豪笑道:“管他什么乐天不乐天,有酒便好。咱们去喝几杯。在山里转了三四天,滴酒未沾,真把我憋苦了。”两人加快脚步,直奔酒肆而去。
在酒肆要了几样简单的酒菜,两人把酒临江,放谈豪饮,真可谓人生一大快事。酒至半酣,周天豪旧事重提,再次邀请天赐前去武林盟。天赐婉言谢绝,托辞武功太差,欲寻一个清静的去处,好好下一番苦功。自从结识了周天豪,天赐对武林盟本来深具好感。只因为陆鹏一事令他难以释怀,好感便大打折扣。却不便对周天豪明言。
周天豪深知天赐的脾气,既然打定主意,劝也无用。他不知天赐的武功源于鼎鼎大名的醉仙玉罗刹,只当其师籍籍无名。嘱咐天赐另访名师,如果只是闭门造车,只怕不会有多大的成就。天赐也不说破,含糊称是。
两人谈兴正浓,忽听一个大嗓门叫道:“他娘的,这是什么鸟酒,比醋还酸。
快给老子换过。”酒肆之中,人品最杂。客人借酒闹事,司空见惯,两人也不以为异,继续饮酒闲谈。
谁知那边越闹越凶,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几个大汉围着一名酒保拳脚相加,那酒保被踢来打去,象个练功的沙袋。酒肆中的酒客却都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劝阻。
天赐愤愤不平,就想出手打抱不平。周天豪却看出些端倪,一把扯住天赐,低声道:“贤弟莫管闲事。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来路?”天赐道:“大哥认得他们?”
周天豪道:“看装束他们一定是闻香教的徒子徒孙。”天赐双眉一扬,说道:
“闻香教便能胡作非为吗?再不管就要出人命了。”
周天豪脸上泛起神秘的笑意,说道:“别担心,不会出人命的。这才刚刚开始,正主还没有到。贤弟如果贸然插手,一场好戏就看不成了。咱们只管喝酒,过一会儿自然有人来收拾残局。”为天赐斟满一杯,笑道:“贤弟,我敬你。”
果然不出周天豪所料。天赐这一杯酒尚未饮下,只见一个酒保领着一伙人匆匆赶到,为首者是一个消瘦的中年人。惹事的众大汉见来了正主,立刻停手。天赐只当双方就要争斗起来,不料他们居然客客气气,各自抱拳为礼。天赐初到江南,听不懂本地土语,也不知他们讲了些什么。一场风波最终虎头蛇尾,惹事者付帐出门去了。
天赐莫名其妙,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周天豪道:“这是江湖人在争码头。
他们没打起来,出人意料。这老狐狸名不虚传,真有两下子。“天赐更加不解,问道:”什么是争码头?老狐狸又是何人?“周天豪道:”争码头说白了就是抢饭碗。你知道这所酒肆是何人的产业?“天赐失笑道:”大哥扯到哪儿去了。
小弟以前从未来过九江,就算来过也不会理会这些闲事。“周天豪道:“这家酒肆的主人大名鼎鼎,在江南称得上屈指可数的厉害角色。
贤弟听说过江南八仙九怪吗?这家主人便是江南八仙中的赛纯阳吕道玄。”天赐道:“就是方才那中年人吗?我看他半点仙味也没有。”周天豪笑道:“就凭他,只配给吕大侠提鞋。他不过是府城中的地头蛇,姓齐,名字稀奇古怪,我也懒得去记,只知道他有一个雅号叫做八面玲珑。”
天赐笑道:“我想他的大号多半是齐得月。”周天豪诧道:“齐得月?不错,就是齐得月。老弟难道能掐会算?”天赐道:“古人诗云:八面玲珑得月多。这位齐老兄为人一定十分圆滑,左右逢源,总能捞到许多好处。就象一所房子,窗户开得宽敞,得到的月光自然很多。”
周天豪笑道:“这比喻恰当之极。这小子本来默默无闻,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居然投到吕大侠门下。这几年春风得意。他感恩图报,对吕大侠的事也十分尽力。”
天赐道:“吕大侠取名道玄,想必是一名道士。”周天豪笑道:“他当年的确是道士,仗剑云游天下,颇具侠名。可是凡心难断,现在已经在九江府安家落户,娶妻生子,只能算是假道士。”天赐道:“他既然自号纯阳,必然与那传说中的吕纯阳一般,是位游戏风尘,不同流俗的高士。怎么开起酒肆,做上买卖了?”
周天豪道:“这便是我说的饭碗。他虽然以神仙自诩,却不能吸风饮露,点石成金。又不能学黑道中人,夜走千家,拦路行劫。不想法子弄钱,岂不把老婆孩子都饿死了。”
天赐听的津津有味。周天豪谈兴更浓,又道:“他在九江府设码头做买卖不妨,闻香教却视如眼中钉肉中刺,非要赶他走路不可。照理说闻香教势力庞大,无人不惧。可吕大侠也非弱者,在江南武林交游甚广,朋友众多。二虎相争,必有一场好戏。今天的冲突齐得月虽然摆平了,可事情还不算完,明天只怕又有麻烦上门。”
天赐恍然大悟,说道:“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争码头。大哥的确见闻广博。”
周天豪道:“咱们江湖人吃的就是这碗饭。江湖上有扯不清的恩怨纠葛,为名为利谁也不甘落于人后。
其中如果有一点弄不明白,就别想再混下去。“两人正谈得兴浓,周天豪忽然轻轻一捅天赐,低声道:“贤弟,快看那人。”
天赐抬头望去,只见店门外又踱进一个锦袍中年人。中等微瘦的身材,面上油光发亮,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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