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





子后面站住。
  等黄石行过全礼,李永芳就说道;“把信递上来吧。”
  黄石犹豫地看了他身后的文士一眼,结果马上就听到李永芳不耐烦地大叫;“他是我的首席幕僚,姓赵,赵先生。”
  听了这话黄石再无犹豫,双手捧着密信送到桌子旁,李永芳一边撕开密信,一边冷笑着问:“黄石想不想知道王化贞都对汗王说了什
么。”
  这种问题黄石自然不敢接口,他知道上面多半都是对努尔哈赤的痛骂,或许还有劝降。李永芳也不理他,低头看信同时讥笑道;“王
化贞的信虽然都是些废话,但是让汗王笑得很开心,说将来捉到这厮,一定要让他自己再读给汗王听一遍。”
  李永芳看完密信就递给身后的文士看,那文士接过李永芳递过去的密信看了几眼,立刻大声贺道:“恭喜驸马爷,天命眷我大金,汗
王洪福,磬南山之竹亦不能尽书;驸马大功……”
  咬文嚼字地说了半天,文士才看到李永芳和黄石都古怪地看着他,不禁尴尬地一笑;“学生是恭喜驸马爷,孙得功果然请降,汗王大
事可成,驸马爷也立了大功,汗王也会很高兴的。”
  李永芳呵呵笑了起来:“黄石下去领赏吧,今天先住驿馆,那两个歌姬也不要召去,总要掩人耳目为上。”
  任务又无惊无险地完成了!装出感激涕零的低姿态后,黄石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刚走出书房大门没有几步,突然听见背后一声叫喊:
  “黄将军留步。”(第一节完)
  《窃明》 丈夫何须百万兵 第二节
  他回过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幕僚满脸笑容地赶了过来,“驸马爷说黄将军以后和我就是同僚了,要我和将军多亲近亲近,所以就想请
黄将军去喝一杯。”
  又是一个来试探的,对这种遭遇黄石也是早有心理准备,当即含笑点头。两个人并肩而行。一路上文士几次布下的陷阱都被他轻易化
解,应对得滴水不漏。很快文士就彻底放心下来,交谈中也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两个人交换着毫无营养的恭维,很快就亲热的如同亲兄弟
一般。
  “黄某不是将军,先生高抬在下了。”
  “黄将军过谦了,现在大金肇造,将军前途不可限量啊。”
  “先生过奖了。”
  ……
  黄石很快就搞清楚这又是一个汉人落第秀才,考到了十几年也没有考上,所以对大明称得上是一肚子怨气。正好赶上后金初到辽东的
机会,他就攀上枝头变凤凰了。他的言语中不停夸耀后金的武功,歌颂汗王的勤政爱民。
  文士自己更是大有不是后金人,胜似后金人的架势,黄石对这种人很熟悉。那文士言语、表情和动作协调一致,呈现出陶醉的姿态,
差点让他当场呕吐起来。派这么一个白痴来试探自己,李永芳还真是愚蠢啊。
  强压住内心对这个人的深深厌恶,黄石也是虚与委蛇,反正花花轿子人抬人,他把调书包拍马屁的功夫放出了一两成,登时哄得文士
飘飘欲仙。黄石嘴上奉承着这无耻之徒,内心里却很盼望他能倒一场大霉。
  两只袖子一直拢在一起的文士,走起路来左摇右摆,这姿势让黄石看着就别扭,感觉比小脚女人还不大方,幸好很快就走到了偏厢。
  进了偏厢,文士还是一口一个将军地称呼黄石,送上美酒热菜以后,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黄石不怀好意地一杯接一杯灌他,那文
士也来者不拒,不一会儿就醉态可掬了,不过直到此时,他还能捻住长袖,捏起酒杯的时候只探出那根翘起来的小拇指。
  揣着手喝酒——真是不可思议的文雅,敬佩到五体投地的黄石一面暗暗学习这种礼仪,一面在脸上堆满阿谀的笑容,听着文士吹嘘如
何被李永芳看重。那李永芳不但是驸马,而且被努尔哈赤编入正蓝旗,拥有大批的牛录不说,还负责大部分的汉军牛录的训练,绝对称得
上是位高权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驸马爷就是这么说我的。”
  李永芳武将出身,他的文化素养黄石几次接触下来早就是心里有数。吹吧,反正吹牛也不上税。就算打死黄石,他也不会相信李永芳
那个武夫会知道曹操的诗句:“先生能得到驸马爷的器重,一展所长那还不是指日可待啊。”
  哈哈大笑的文士紧跟着打了一个酒嗝,眼光愈发地涣散,根据黄石的经验这人已经快不行了。果不其然,这个家伙醉得已经不再掩饰
自己对武人的蔑视了,他用讥讽的语气说:“黄将军也懂诗词么?哈哈,我念的这两句可是大有来头的。”
  短歌行我怎么会不清楚,黄石在肚子里面咒骂着。不过那个文士自然不是黄石肚子里面的蛔虫,他看着嘿然不语的黄石狂笑起来:“
我所料不差,黄将军果然不知道,言语不尽不实,当罚三杯。”
  说着他就逼黄石给自己倒酒,睨看着黄石的眼神中满是嘲笑,这让黄石气往上冲,给了他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黄某听说曹贼写这
诗的时候已经有不臣之心,不知道是也不是。”
  这话不禁讥笑了文士,还隐隐把李永芳也绕上了,让他愣了一下,尴尬地开始喝酒掩饰。黄石满足地看着他受窘的神情,更高兴他的
吹嘘总算告一段落。
  不过也就是暂停了片刻而已,很快文士就又开始了,而且也越来越离谱:“诸葛武侯被先主简拔于草庐,我也被驸马爷从白身邀为首
席幕僚,此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
  听他胡扯了半天,黄石才抓住一个缝隙恭维:“先生学富五车,满腹经纶,黄某一介武夫,佩服,佩服。”
  这个恭维让文士更不知道自己行老几了,狂态毕现:“我打算向驸马爷进言,镇江毛文龙不过一个跳梁小丑,辽东明军根本就在广宁
,只要汗王破其根本,余孽自然消散。所以还是早日出兵辽河为上!黄将军觉得如何?”
  不顾后方积极的敌人,就去招惹正面的静坐大军,更不知道应该趁敌军弱小的时候加以消灭,就这白痴水平还敢去献计。黄石在内心
冷笑了起来,他越来越希望能旁观这个二百五汉奸被抽一顿鞭子了。
  所以黄石急不可待地添了一把火:“辽东战局确是如此,先生洞若观火,这就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先生应该立刻去献计
!”
  “我日前还觅得元太祖诗一首: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文士摇头晃脑地读完海陵
王完颜亮的大作,脸上又露出恶心的自得笑容:“等我献计汗王兵发辽河,马踏广宁的时候,我定要把此诗敬献汗王!”
  海陵王写完后就被宋军打得一败涂地,死于乱军之中,把这种不吉利到家的诗献给努尔哈赤,估计马上就能享用骑木驴游街的待遇,
黄石现在算是明白眼前这位爷的水平了,难怪考了几十年还没有考上秀才了。
  “先生真是大才,”黄石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咧着嘴,又是双手捧着一杯酒敬上:“汗王必然大喜,先生飞黄腾达之时,千万不要忘
了我啊。”
  文士竟然没有酒杯,更没有接过话茬,脸上敛去醉容,目光清澈明亮,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狂妄,这明亮的目光渐渐拢成一个针尖—
—刀锋一样得在黄石脸上刻动。
  片刻后,文士冲着黄石淡淡一笑,掉过头,甩了甩袖子,伸出一只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弥漫出的杀气让黄石腾的一下子站起,手里
的酒杯掉在地上,发出刺耳地破碎声。他倒退到屋脚,一伸手就把腰刀抽了出来,屋子里顿时寒光四射。
  仿佛没有感觉到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般,那个文士从容喝下那杯酒,才出言对着黄石侃侃而谈:
  “若是海陵王是刘裕那样的伟丈夫,一十七人便可灭朝夺国,肇纪立极,何须百万雄师?若不是真男儿,纵有精兵猛将,也不过身死
国灭,为天下笑尔。黄先生,你说是也不是?”(第二节)
  《窃明》 丈夫何须百万兵 第三节
  “你是镇抚司的属下还是内厂密探?”文士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夹菜,握住筷子的手经络纵横,饱经沧桑,诉说着主人的征战经历。他
瞥了一眼黄石:“不对,内厂密探从来都用身材不起眼,长相更不起眼的人,阁下看来是镇抚司属下。”
  吃了一口菜后,文士身上发出来的杀气愈发强烈,但是他过来的眼色中出现了一抹惋惜:“年轻人终究还是太轻浮了。你很想深藏不
露吧?可惜一旦看到有人认贼作父,就情难自抑,必欲见其人覆亡而后快。说明在你心中,毕竟还是以我大金为短暂,以明国为长久啊!

  握着腰刀的手因为用力太大已经开始微微发抖,黄石几次都要忍不住挥刀砍过去,但是对面文士却看都没有看那利刃一眼,脸上平静
的神态足以让所有征战沙场的老将相形见绌,他总算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些,控制着喉咙发出声音:“在下不是锦衣卫。”
  文士轻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久闻明国人杰地灵,想不到连广宁军一个小兵都会写字,难得啊,而且还精通诗词,谈吐比得
上举人秀才了,更是难得啊。”
  黄石心中已经转过了几百个念头,汉语如此流畅,精通华夏典故,身上散发出的更是生杀予夺的王者气势,他已经百分之百确认了眼
前人的身份。黄石苦笑着收刀入鞘,没有希望了。收起刀后,黄石屈伸了一下已经要开始痉挛的右手五指,盯着它们看了看。手指因为十
几年苦练大字而微微变形,对方在自己递信的一瞬间就注意到这点细节,真是惊人的眼力啊。
  两人水平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自己这么小心隐藏,还是一下子被挑出了这么多马脚。想到历史上对这个人的记载,黄石只能希望关
于他爱才的纪录都是真的,不是满清皇帝为祖先涂脂抹粉的胡扯了。
  “小人见过贝勒爷。”他学着后世的辫子戏打了一个千。
  这次轮到文士怔了一下,随即也不再掩饰:“你是如何得知本贝勒身份的?”
  既然敢捅破这层纸,黄石当然已经想好了答案,本来李永芳的神态、动作就有不少蛛丝马迹,现在当然是一通百通,加上流传在辽东
的一些传闻,黄石的解释也似模似样。看到黄石这么短时间内就东拉西扯地搞清楚一切,文士的脸上杀气越来越淡,等黄石说完就点头赞
道;“见微知著,先生真是奇才,请坐下说话。”
  解下配刀扔到一边,黄石重新坐到了桌子边。文士很有耐心地等他坐定后才发问:“先生姓甚名谁?来我辽阳有何打算?”
  自从奉命来后金这里作细作以后,让黄石就意识到身份不明可能会惹来很大的麻烦,所以他早就把来历编造得天衣无缝了,等听到这
问题后,黄石暗自叫了一声侥幸,把大套故事和盘托出,如果不是早有准备,他知道绝不可能瞒过眼前这一代雄主。
  “黄石是北直隶人士,商贾世家……
  少年开蒙,勤练书法……
  家父不幸……
  贪赃昏官……
  处斩,妻子流放三千里……”|
  文士本来以为黄石是明廷派来广宁的密探,那当然是杀之而后快。现在就不同了,分享过黄石的感人故事后,他有些恻然地问;“黄
石你的身世这样惨,怎么对明国还有眷恋之情?”
  见黄石低头不语,文士叹息了一声:“明国终究是父母之邦,人之常情啊,那你又是怎么入广宁军,还做了孙得功的手下?”
  黄石又是一声苦笑:“破家逃亡之人,苟全性命于乱世,只求保全首领,讨一口饭吃罢了。”
  “不错,不错,这个应该是黄石你的心里话,不过良材美玉难自弃。”
  文士频频点头,又开始聊起民政、军务。不拼命证明自己就没活路了,黄石抖擞精神,把后世的理论和当前的实际相结合,洋洋洒洒
也都是长篇大论。聊了一个多时辰,文士终于对黄石展颜一笑:
  “这里终究是驸马府,说话不方便,今天的事情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明日你溜去赐给你的府第中,不要有丝毫
声张。”
  “是,小人遵命。”
  走出驸马府后,黄石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驿馆,对方惊人的气势还在震撼着他,窒息的感觉根本无法描述,他脑子里真剩一个念头
:“豪杰,豪杰,豪杰……”
  天明以后黄石就换上后金汉军装束,溜到商人细作的遗留房产——现在是他的赐第中去。大房子里没有几个活人,只有那两个歌姬和
几个老妈子、下人。黄石也不多话,立刻让他们洒扫一下客厅、书房,同时准备茶叶。他注意到走到街口有个后金士兵,那个士兵一直注
意他,看见自己进门的同时就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