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
“……文龙以孤剑临豺狼之穴,飘泊于风涛波浪之中,力能结属国,总离人,且屯且战,以屡挫枭酋。且其志欲从臣之请,牵其尾,
捣其巢。世人巽软观望惴惴于自守不能者,独以为可擒与,真足以激发天下英雄之义胆,顿令缩项敛足者惭死无地……”
这封奏章从毛文龙以二百兵起家开始,概述了他苦心开创东江镇、收拢难民、控制朝鲜地功绩,毛文龙这次统帅东江难民武装直捣沈
阳,更是和辽西文武、关宁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篇奏章历史上让高第立刻倒台了,但今天天启看完后,却把奏章翻回来又仔细搜索了
一遍:“孙先生好像没提到黄石啊,一个字都没提到。”
说完后天启缓缓把奏章合拢,轻轻放到了一边,语气里也透出了些失望和遗憾:“孙先生似乎对黄石成见太深了,至于吾下旨让边军
进京一事,孙先生更是反对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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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十九节 爱戴
天启六年二月二十五日,京师
两天前东江军在南门外驻扎下来以后,京师的这一带就变得热闹起来。今天从南门通向大明门的御道两旁更是堵得人山人海。御道两
旁有不少民居住宅,今天这些主人也反复被敲门声惊动,总有陌生人站在他们的大门外,客气地问能不能花几个铜板,请主人在屋顶或者
墙头上让出一小块地方来。
开始还只是零零星星有人爬上屋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墙头上也布满许多人。不少读书人放下斯文,把长袍扎一扎,挽起袖口
爬上墙去。最后道路两旁的屋顶上甚至还出现了女眷,她们小心翼翼地把布单或者草纸垫在裙下,然后就开始快乐地四下张望。
靠近城门的地方,天一亮就已经人山人海,围观的群众中不停地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喧哗声,他们在不停地争论今天长生岛的官兵会
以什么样的姿态出场。在等待的人群中,有不少人曾经见过杜松、刘挺等将领的出兵仪式,当时那些辽将一个个都是跃马驰出京师城门,
其中的杜松还裸着上身,给百姓门舞了一路的大刀。
“先取山西十二州,”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
“渐见黄河直北流。”
……
隐约的军歌声从远方飘来,似乎还伴有模模糊糊的鼓声,一起在春风中起伏。这声音虽然尚远,却像是一颗火星飞溅入了火药桶中。
使等待的人群轰然喧嚷起来。所有的人在瞬间地激动过后,都屏住呼吸、踮起脚尖,五官并用地在风中扑捉着那若隐若现的声音,望眼欲
穿地等待。
“天威卷地过黄河,”
“万里羌人尽汉歌,”
“莫堰横山倒流水,”
“从教西去作恩波。”
……
嘹亮的歌声从城墙外传进来。在贺定远严格的指导下,官兵们把每一个字都唱得十分清晰。和隆隆的腰鼓声配合,更是西北韵味十足
。人群中有的人听过秦军军歌,不禁疑惑地悄声念叨:长生岛士兵明明是辽东边军,怎么唱起了甘陕边军的凯歌?不过大多数的人没有注
意这么多,他们都被粗犷地歌声所感染,连绵不绝的低沉鼓声也显示出一种震慑人心的威武气概。
千百人齐声唱出的歌声逼人而来,京师的百姓们一个个激动地向着南城门翘首以盼,儿童们也都被父亲举到了头上。孩子们无声地吮
着手指,童稚的脸上一双双乌黑的眼睛睁得滚圆。
渐渐的,原本洪亮地歌声低沉下去,最后的一句尾音渺渺,细不可闻。就在声音将消未逝的一刹那,突然,一个挺着大红蛇旗的东江
掌旗兵已经穿过了城门洞,昂首挺胸地走入了京城百姓们的视野中。
左手扶剑的黄石紧跟在掌旗兵的身后,他一直跟着手下的官兵们大声地歌唱。近了城门以后,他笔直甩开右臂。高踢着腿第二个走上
了御道。此时,与歌声的沉寂正相反,激昂的腰鼓正猛烈地响起。
黄石地背后五米外就有整整一排鼓手,他们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就像是身处战场引领同袍冲锋时一样。绷着嘴一下下奋力击打着鼓
面。他们用全身心的热情击打出这壮丽的鼓声,只有视死如归的长生岛官兵才能焕发出这样的冲天斗志、只有所向无敌地骄傲才能激发出
这样雄浑的气魄。
在这队鼓手和黄石之间,邓肯孤零零地走着,怀里抱着他心爱的苏格兰风笛,去年南关大战得到赏赐后,黄石悄悄为他定了一套风笛
。耶稣会也总算在澳门找到了一具。去年年中的时候,黄石把这风笛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邓肯,从此他有事没事就在长生岛上吹它。
百姓们同时也听到了这股悠扬的乐声,这乐声虽然极尽婉转哀伤,但仍顽强从惊天动地的鼓声透出。就像是刺破乌云黑雾地闪电、也
好似挺立于悬崖峭壁的松柏,在那如泣似诉的曲调中。自有昂然不屈的铮铮傲骨。
此时邓肯已然沉浸在了自己的演奏中,今年除了作为军乐以外,他还在很多场葬礼上吹奏过这段曲子了,张再弟还为此写了好几份报
告给黄石,他认为邓肯地这种乐器很适合在军中推广,尤其是在葬礼的时候,既有婉约缠绵、也有豪情壮志,洋洋洒洒好几万字地报告,
总之他已经安排几个牧师去跟邓肯学习了。
除了张再弟之外,贺定远听过邓肯演奏后也喜欢上了这种乐器,后来每次遇到阵亡官兵下葬的时候,贺定远都站在邓肯身后静静地听
上一会儿,他还跟黄石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没能回家,那一定不要忘了请邓肯给他吹双份的。不过和张再弟相比,贺定远对这个乐器的评
价很简短,只有短短的两句话:“这乐声很适合勇士的死,所以也很适合我。”
长生岛官兵统一用右手把持着长
枪或是火铳,把武器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个个把腿高高踢到水平,迈着整齐的正步,从南门鱼贯而入京师。在鼓点的控制下,从黄
石这样的全军统帅开始、一直到两营最低阶的普通战兵,近五千官兵步伐齐整如一,就好似是一个巨人在大踏步前行,发出让大地颤动的
沉重脚步。
现在黄石的头盔除了原本的红缨外,还高耸着一根尺许的白色翎毛,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他身后的邓肯,邓肯身后的鼓手,以及
鼓手背后的——城内和城外的五千官兵,他们每个人的头盔上都挺立着一根白色的尾翎。
这批包括孔雀羽在内地雪白翎毛是前天皇帝发给的赏赐之一,天启皇帝许诺:从今天到世界末日,东江镇的救火和选锋两营军官都有
资格在红缨上配白孔雀翎。普通士兵也都可以用白羽做盔饰;此外这两营的营旗顶上也都被加配了三根金貂尾,现在它们正随着蛇旗一起
在空中飘扬。
除了孔雀翎和金貂尾,天启皇帝还赐给两营官兵二十张虎皮和二百张熊皮,现在黄石及其以下的军官都摘下了头盔上的棉布下摆,把
虎皮的护耳和头巾装饰在了头盔上,而两营的战兵们也都戴上了熊皮围脖。
白翎、红缨、虎皮、战甲,还有激昂地鼓乐、齐整的步伐,这一切让原本预备猛烈欢呼的京师百姓竟失去发声的能力。他们安静地看
着犹如机器一般的东江铁军从眼前行过,不少人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吞咽唾液,巨大的陌生感硬生生的在军民之间拉开了距离。
黄石走在寂静的御道上,他眼前地人群永远比身旁、身后的人更热闹,身前的百姓中总不乏推搡、跳跃的观众。但随着他们看清长生
岛官兵的军容后,这些人的好奇心似乎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暗流涌动的人群也迅速平静下来,普通人、还有那些维持秩序的京师
衙役们。都情不自禁地把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们投过来的目光也都染上了敬畏之色。
军队热火朝天的从御道上隆隆开过,但在这条生机勃勃地长蛇两侧,却像是有寒风吹过一般,所有的生机和波动都被冻结住了。死一
般沉静的人群、还有烈火一样的军旅,明明是紧靠在一起的军民,却如同对峙地冰火那般的径垒分明,直到,被一声高叫音打破……
“太子少保大人。”
一个妇女突然尖叫着冲出了人群,她划破沉寂人群的凄厉喊声让鼓声也为止一滞。黄石看着那张惶急得的脸:是一张布满皱纹、饱经
风霜的脸。还有那双眼睛,里面充满了焦虑、期盼和浓浓的恳求之色,让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这喊声也把维持秩序地衙役们惊醒了,他们立刻抓住了冲出来的女人,但她拼死挣扎着。她的力气这么大,那两个衙役一时竟然没能
制止她。
“太子少保大人。”
喊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那女人已经快被衙役拖走了,黄石一抬手制住了那个人,也同时停下了身后的鼓手。
“多谢太子少保大人。”那个妇人见状用力一挣,就摆脱了衙役向着黄石扑过来。身后抓她地人一愣也没有追上来,妇人跪在了黄石
脚边,扯着他的一幅哀求道:“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地儿子吧。”
不等黄石回答,那妇人就掉头冲着人群喊了起来。她喊了几声后,黄石看见又挤出来了几个汉子。他们畏畏缩缩地还拖着一个被绑住
了的人。这几个人目光游移不定地在几个衙役身上转来转去,一个个腰弯得几乎要把脸垂到地上,和他们不同,那女人如同猛虎一样地跑
了回去,拼命把他们向黄石这里拽了过来。
队伍已经完全停住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妇人又跑到了黄石身前,抱住了他的裤脚似乎是怕黄石飞走了一般,她背后的那几个汉
子磨磨蹭蹭的把绑住的人抬了过来,那是一个看上去大约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两眼中的目光涣散无神,嘴里也被捆了一根绳索,人则和
身下的门板紧紧绑在了一起。
等他们走到时,那个妇人已经絮絮叨叨地向黄石哀求了好半天,大概意思就是她年轻守寡,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但前些天不知怎
么的就风魔了,请了好多和尚、道士都没能把鬼驱走:“……太子少保大人您是武曲星君,求您大发神威,把附在他身上的鬼赶走吧……
”
黄石把妇人扶了起来,她的儿子已经被平放到了地上,黄石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群,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可能会落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给我扣上收买人心的罪名……最关键的是,这不可能有用的,一点儿用也没有。
身边地妇人一叠声地哀求着,黄石走到那个疯子身边蹲在。他在黄石面前扭动挣扎着……虽然这是一个疯子,但黄石能看出来他本是
一个秀气的年轻人,头发被他母亲梳理得整整齐齐,全
身上下的衣服也都干干净净,捆住他手脚的绳索下,也都小心的垫上了布。
——可怜天下父母心。
黄石把手轻轻放在了年轻人的额头上,试图让他能安静一些,然后回头看了看那感激得热泪盈眶的母亲。轻声问道:“需要我怎么做
呢?”
……
没有奇迹发生,黄石骂也狠狠地骂过了,耳光也狠狠地打了两个,但鬼魅仍然不肯离去,才解开疯子口中的绳索,他就吐了黄石一脸
口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黄石一脸歉疚地站了起来,对着那可怜地母亲说道:“对不起。我尽力了。”
“好多了,已经好多了。”出乎黄石的意料,那妇人满脸都是感激之色,她招呼同来的人把儿子又抬走了,临走时还对黄石千恩万谢
道:“等过两天鬼樂走了,老身一定让犬子为太子少保大人立长生牌。”
“一定会好的,什么鬼崇能抵得过武曲星君的杀气呢?”
那个妇人的身影隐入了人群中,她的唠叨声也渐渐从黄石耳边消失了,黄石伸手抹去了那个疯子吐在自己脸上的口水,无奈地看了周
围地人群一圈:一张张表情木然的脸。京师的围观百姓们,还有他黄石的卫兵、旗手、鼓手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黄石咽了一口唾沫,一时也想不出能说些什么好,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中,黄石缓缓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冲着鼓手们咳嗽了一声,就
打算重新开始行军。看到黄石的眼神后,那些鼓手也都无精打采地做好了准备动作,他们脸上也挂着尴尬的表情,好似一群泄了气的皮球
。
黄石背后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地一声孤零零的喊叫声:
“黄宫保治好了一个疯魔的人!”
这突如起来的喊叫声直上云霄。就如同湖面中的水纹涟漪,以快逾奔马地速度在人群中扩散开。
“是的,我也看见了。”
“没错,是治好了。”
“万家生佛黄宫保!”
……
因为军民彼此间的陌生、因为百战之师散发出来的杀气、而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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