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
内阁首辅顾秉谦完全无法想象当时的情景,就抛开了他始终维持着的大佛爷形象,在天启面前言辞激烈地攻击黄石的报告:深入敌境
也就罢了,深入敌境后遇到努尔哈赤也还算说地过去,但遇到努尔哈赤后,对方如此缺乏防卫就太讲不通了。
在黄石的报告里,他不但杀了努尔哈赤,而且还能全身而退,最惊人的是他居然还从容不迫地从对手眼皮底下把赵二姑娘也带回来,
这实在是太可怕的定力、智慧和气魄了。顾大佛很不谨慎的对天启断言:“黄帅定是在辽阳有辱朝廷体面,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随口胡扯
,企图给自己脱罪。”
当时天启在内心也有点同意顾首辅的意见,不过他还是高兴得很,在内阁面前替黄石大大辩解了一番,天启还当众说道:“人非圣贤
,孰能无过!这次就算黄帅闯了些小祸,那也是朕有过在先。眼下黄帅能平安归来已是侥天之幸,这定是上天不愿断朕一臂,故把他送还
给朕,朕庆幸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罚于他呢?”
等到天启才把内阁汹汹地议论压下去,第一个报告努尔哈赤死亡的消息就传来了,极度震惊的大明朝廷连发旨意,命令东厂、西厂、
内厂、锦衣卫和辽东都司府同时行动,务求查明努尔哈赤的死亡时间和原因。
但不等三厂一卫出动,几份报告就先后递了上来,虽然死亡原因不尽相同,但时间基本都是八月十日前后。在黄石提前放出的谣言地
影响下,甚至有半数的报告就直截了当地奏报说:努尔哈赤就是八月九日死在黄石手下地。
大明朝廷还发现了后金方面的不少特殊举动,努尔哈赤死后,后金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几个贝勒把努尔哈赤的大妃逼死不说,后
金还乱哄哄地排查了好多天的细作,似乎他们认为在努尔哈赤身边有黄石的重要密探。
除此以外,后金方面还全力辟谣,竭尽全力地否认努尔哈赤曾回到辽阳。不过后金高层的发言蒙古人根本不信,就连后金自己的八旗
子弟也多有相信努尔哈赤是死于黄石之手的。后金治下的汉军、包衣也惶惶不安,这个月逃亡明军控制区的人数激增,他们也众口一辞:
努尔哈赤就是死在黄石手里的。
“阁老,您怎么看?”天启最近的心情非常不错,连木匠活都很少去打了。这些天上朝来看奏报显然能给年轻的皇帝带来更大的愉悦
,他现在笑嘻嘻地把几份新到地奏章又指给顾首辅看,得意之情已经是溢于言表。
仔细看了起来,另外两位阁臣也都分到了一份看起来。魏忠贤则仍然是一副“忠勤严谨”地模样,老老实实地袖手而立。在天启背后
一动不动地站着。
顾秉谦和另外两位阁臣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肯定,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心中有数以后,顾秉谦哆哆
嗦嗦地把奏报放回到了托盘上,把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拖着长腔缓缓地说道:“圣上,老臣以为。这件事情甚有可疑,那建虏虽然一口咬
定老奴死在道路上。而且是死于黄帅离开辽阳的两天后,但若果真如此的话,那黄帅怎能提前两天知道老奴会死呢?何况黄帅一回到盖州
就发出了奏报,此时不过八月十日,地点距沈阳也有数百里,如果说黄帅能未卜先知。那老臣是断然不信的。”
耐心地听完顾首辅说了这一大堆话后,天启发现首辅还是没有给出定语,于是就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阁老就是认为黄帅所言为真
了?”
“老臣以为建虏所言断不可信,黄帅奏报虽然耸人听闻,但以老臣之愚见,老奴很有可能确系黄帅所诛。而缓缓行于路上的不过是一
个替身罢了,不然天下岂有如此凑巧之事?”
“哈哈,阁老所言,正合朕意。”天启拍手大笑起来,最近上朝确实比打木匠有趣多了。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痛快:“既然如此,就
由内阁去议该如何赏赐黄帅吧。拟票后交给司礼监批红,哈哈,无论怎么拟朕都不会不准的。”
丁绍轼闻言利激发声叫道:“圣上,此事万万不可。”
天启讶然地向丁次辅看过去:“黄帅诛杀老奴这件事,丁大人还认为可疑吗?”
皇帝地口气虽然惊讶,但里面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另一边地冯■也接口说:“圣上,我朝祖制,论军功必要见首级,今日黄帅未能携
带回老奴首级,这议军功之事,臣实在不敢奉诏。”
顾秉谦和丁绍轼也紧跟着齐声说道:“臣等不敢奉诏。”
天启低头沉思了一下,又抬头说道:“诸位卿家,黄帅此次根本就无法携带老奴的首级出辽阳啊,你们不也相信是黄帅诛杀老奴的吗
?难道不能从权议功么?”
“不能!”冯■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虽然低着头,但语气却是慷慨激昂:“圣上,微臣也相信是黄帅诛杀的老奴,微臣也很赞叹黄帅
的胆魄,但此例必不可开。”
一边的丁绍轼也来了精神,他大声附和道:“圣上,微臣以为冯大人说得不错,今日如果为黄帅开了此例,那从明日起,臣恐就会不
停有人自称诛杀了某个建酋,以求幸进,反正就算没有也可以说是重伤并非击毙。而那些建酋难免有个老病,万一有哪个建酋死去了,那
之前那些声称杀了他地人,我们赏是不赏?”
丁绍轼说的意思很明白,如果今天赏了黄石,那难免有人会想去撞大运,辽东、辽西那么多官兵,每天有人自称诛杀奴酋的话,一天
也能摊上几百人了,肯定能有人撞上,而且多半还不止一个。
见天启犹豫起来,丁绍轼又趁热打铁地说道:“圣上,祖制以首级论军功,有首级则有,无首级则无,这并非事出无因啊。”
天启也明白阁臣说得有道理,只是心里有些不太痛快,他讪讪地说道:“好吧,朕明白了,就是替黄帅有些不平罢了。”
“圣上英明。”
丁绍轼恭维了一句,跟着他就听见了顾秉谦轻轻咳嗽了一声,三位阁臣一起郑重其事地站了起来,齐齐向御座上的天启拜了下去:“
微臣为圣上贺。”
此时的顾首辅变得神采飞扬,往日的佛爷气象全被他扔到了爪哇岛去了,他眉飞色舞地对天启说道:“圣上,黄帅以孤剑铁胆,临不
测之虎穴,诛敌酋于万军之中,耀国威于藩属之前。如此猛将,自三代后,老臣未尝有闻。”
“黄帅这样地猛将,便是三代贤王治下,微臣也不曾有闻。”所谓圣人出世、则名臣良将转生,天下既然有黄石这样的猛将,那当然
说明是天启德行深厚了,这冯■把马屁更进了一步,直接把天启拿去和三代贤王比。
“哈哈,好,好。”年轻的皇帝一下子又高兴起来了,他在心里暗暗斟酌:到底该如何补偿一下黄石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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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四十节 合力
黄帅赤胆忠心,尤为可贵,微臣为吾皇圣德贺。
无论是现在说话的丁绍轼,还是以前曾暗示黄石得民心的顾秉谦,他们现在都再也不会攻击黄石的忠心了。几天前顾秉谦又曾经试探
性地提醒天启:像黄石这样的猛将留在边军中,似乎不是国家之福。
可是天启似乎很不喜欢听这种话,他直截了当地告诉顾秉谦,一个有野心的人是绝不会冒这种风险的,黄石去辽阳的这一趟无异于九
死一生,至于黄石格毙努尔哈赤的行为更几乎与自杀无异。最后天启甚至抛开了忌讳,直截了当地问内阁:你们到底听说过哪个心怀异志
的人做出过这种事情来?
这种对话方式让顾大佛他们很不习惯,虽说压制武将是文官集团的既定政策,但如果为了压制一个黄石而把自己的前程都赔进去的话
,顾大佛他们还是不愿意的,所以今天三位内阁成员就一反常态,拼命地鼓吹起了黄石的忠诚来。
这话显然很合天启的脾胃,他欣然接受了臣子们的祝贺,高高兴兴地退朝玩去了。皇帝离开的时候,三位阁臣一起从椅子上站起来,
双手垂在裤子边恭送皇帝离开。
“九千岁,黄石这样的勇将,实在不宜久镇一地啊。”
等天启走后,三位阁老就一起向魏忠贤诉说起来。看到魏忠贤阴沉着脸不置可否,顾阁老急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九千岁,吾等并
非对黄石有成见,但那毛文龙一贯居功自傲,平素就总和兵部、还有山东布政司作对,自从东江镇出了一个黄石,毛文龙气焰愈发嚣张,
简直要骑到山东布政司的头上去了,这文武不和可是边事大忌啊!”
“是啊,九千岁。毛文龙又上奏章要求增饷了,一开口就是一百万两银子,如果不批给他。毛文龙就又会把黄石的功劳拿出来闹,如
果批给他,唐时的藩镇岂不是又要复现于今日了吗?”
冯铨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一边说还一边连连跺脚叹气。
最近毛文龙又连连上书,弹劾山东官员继续漂没他的军饷,还纵容粮官贪污了东江镇四十万两银子。毛文龙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一
心要在天启面前告御状。和登州的官员辩个清楚。
除了连续几次拒绝在漂没的粮饷上签收外,毛文龙更悍然攻击那些去东江镇阅兵地中央官员“黑了良心”。因为这些官员只肯检验东
江、旅顺两处的兵员,长生、宽甸、铁山等几百处堡垒和岛屿的兵员他们根本没有去看过,就给东江镇定了一个两万地兵额。
毛文龙的这些猛烈攻击真让文臣集团倒尽了胃口。尤为可恶的是毛文龙还是钦差大臣、一品节将,这些奏章通政司全都无法驳回,每
一份都要送到皇帝面前,所以无论是辽东都司府还是山东布政司。对东江镇的忍耐力都已经快到极限了。
只是魏忠贤的态度一直很暧昧,对读书人也有一种距离感和不信任感,丁绍轼看魏忠贤脸上阴晴不定,他猜后者是担心辽东局势有变
,如果今天出头替文官集团说话,会让他以后不好向天启交代。
“九千岁。辽东巡抚有本呈奏,据辽东巡抚所闻,建虏似已被黄帅打得肝胆俱裂,这次为了互相推卸保护老奴不力的责任,竟然把他
们的嫡母都逼死了。辽东巡抚还说。建虏上下离心离德,连继承人都已经推选不出来了。几个兄弟也各有彼此,眼下不得不四人并肩而南
坐,众人多有厌战而思降之意。”
魏忠贤冷冷地扫了丁绍轼一眼,丁次辅知道眼前这个老头可不像天启那么好糊弄,一抬官袍就跪在了地上:“九千岁,建虏丁不过数
万,地不足五千,终究是毫末边患,而现在东江镇隐隐已有尾大不掉之势,朝野中有识之士,无不深以为忧啊,敢请九千岁明察!”
丁绍轼说地声情并茂,可魏忠贤只是又冷哼了一声:“辽事不可一日无东江镇,东江镇不可一日无毛文龙。那东江镇连三个月的余粮
都没有,怎么能尾大不掉?”
“九千岁明鉴,”顾秉谦丈着自己是阉党地核心份子,也陪着丁绍轼一起跪下:“六部官员并非要裁撤东江镇,只是要稍分其功而已
。数年来毛文龙斩首数目已过六千,可是其中一半都是黄石的,要是把黄石从东江镇那里分出来,既合情合理,也可令其互相牵制,不至
于一家独大。”
“可是黄石不愿意忘恩负义,这个你们都是知道的。”
冯铨亦早就跪在了地上,现在他们三人的身上承担着整个文官集团的压力,因此不能不据理力争:“九千岁明鉴,就算毛文龙现在不
是尾大不掉,但眼下形势已经很清楚了,东江镇必然独吞平辽之功,日后整个辽东都司的武将十有八九都要出于毛文龙地门下。九千岁,
这一不小心就是个大藩镇啊,我们所求的,不过是让辽镇能稍稍分些功劳走,不要让东江镇一家独大而已。”
魏忠贤嘿嘿笑了几声,背着手在三个人面前转了两圈:“毛文龙一年拿银、米各二十万两,几年来从无到有复土几千里,帐下猛将如
云、精兵数万。辽镇一年数百万两白银,六年过去了,竟然还没有摸到辽河边上,你们说让辽镇分功,他们就能分得了吗?”
“九千岁,那是因为孙承宗太无能了。但现在不同了,辽东巡抚袁崇焕颇有韬略,且久以边才自诩,曾发豪言道……”
“看人不能看他是怎么说话的,而要看他是怎么做事的,咱家见过太多只会说大话而不会办实事的读书人了。”魏忠贤截口打断了冯
铨的话,先是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半晌后先是叹了口气,跟着用复杂地眼色又打量了三位跪着的阁老一遍,沉声说道:“不过这次在宁远
,辽东巡抚做的还是不错的。”
魏忠贤冷眼盯着地上的大明内阁,默然良久后又补充了一句:“此事咱家自有主张,你们不必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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