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
文书把眼睛瞪大了一圈:“三年是五成利钱。”
“是。我知道地。”那个商人点头称是,然后笑容不变地说道:“老朽家财万贯,本也不是为了这点利钱而来,今日来此,全是因为
听说黄大帅出兵西南平叛,特来贡献一点菲薄之力罢了,便是不要利钱,也没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另一个人不等那文书说话,就抢着说道:“在下这里也是五百两纹银。同样是三年的,利钱也和前面这位老先生一样,只要一
厘就好了。”
后面那位老兄是个大嗓门,他唯恐大家不知道似的嚷嚷起来:“老汉的亲家全家本来是广宁人,都是托了黄大帅的福,他们才能从孙
贼手下逃出性命。上个月,大儿媳给我添了个大孙子。这次一听说黄大帅在登州募款,老汉就专程赶来给黄大帅捧场。”
周围的人群里顿时就响起了几声喝彩声,这第二位商人听到后更是兴奋,他环顾着人群大声喊道:“这五百两银子老汉本也不打算同
黄大帅要。嘿~~~老汉看中的是这黄大帅的将军印,从今天起它就是老汉的镇宅之宝,必能保佑老汉一家逢凶化吉、鬼崇辟易。”
这话一喊出来,人群里地彩声顿时又响了起来,不少人都点头应是,都说黄石义薄云天。就是捐给他些银子也是应有之义,更有不少
人纷纷附和道:“能把黄大帅的煞气请回家,就是花上百两银子也值了。”
“多谢老人家仗义援手,”这个两人排得靠前,刚才他们一出声时柳清扬还怕是来捣乱的,连忙倾耳细听。这两个人要点利钱也不过
是象征性罢了,毕竟黄石说了这是借款,人家要一厘利也是为了给黄石面子。
柳清扬走过来从文书手里接过笔。亲自把借条仔细写好,递给第一个商人:“请老人家收好。”
那个个商人接过借条反复看了几眼。愕然说道:“我说过填一厘利钱就好了,你怎么还填的五成?”
“老人家义举,我代黄大帅谢过了。不过今日这借款,已经定好就是五成利钱,童叟无欺,还请老人家海涵。”柳清扬恭敬地鞠了一
躬,人们一时间也静了下来,那个老商人又反复说了几次,顽固的一定要把利钱降低一点儿。
但柳清扬却比他更顽固,虽然言语上客气已极,但这个利钱他一口咬定就是五成:“如果老人家有心,就请多借我家大人些银子吧,
当然,利钱还是五成。”
最后那个老商人拗不过柳清扬,就只好很勉强地接过了柳清扬写着五成息钱的借据,极其别扭地走了。刚才听柳清扬和老人争论时,
老商人背后的第二个人就已经是一脸不平,等到他看见柳清扬又给他写好了五百两纹银、三年期限、五成利息地借据时,这个商人虽然明
知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将军,但仍然忍不住一蹦三尺高:“这位将军,草民情愿把这银子捐给黄大帅,刚才那位老人家也算是仗义之举,情
愿为国分忧,将军你为什么硬要阻拦,难道你不是黄大帅的部下么?为什么我们想为黄大帅助饷你也要反对?”
“多谢这位兄台高义,本将先父也是北直隶的商人,本将也知道挣点银子不容易……”柳清扬对商人当然不可能有丝毫反感,因为他
就是出身于商人世家,不过经他这么一解释,中厅里面地商人们倒也纷纷涌起亲近之感。
听柳清扬说起跑买卖的艰苦,一路上押货运货的种种辛劳,这些商人更是感同身受。第二个商人叹息了几声后又大声说道:“这位将
军请了,我拿这五百两出来是绝对没有问题,也算是替我亲家报恩了。我们挣些钱虽然不容易,但有力出力嘛,一人出个十两银子,也就
能为黄大帅手下的弟兄们加顿酒肉了。”
商人的话又引起了一片赞同之声,这个人见自己又出了风头,心中高兴之余掉头就走:“算啦,这五百两银子就放在这里啦。黄帅的
借据我也不要了。”
这商人一边高声嚷嚷着。一边昂首阔步向门口走去。
“拦住他。”
柳清扬在背后大叫了一声,把门地长生岛士兵闻声把长枪一交叉,就把那个商人挡住了。那商人显然是个急脾气,他见状神色大变,
再也顾不得柳清扬的身份,急转过身来愤愤地叫道:“将军,你这是何意啊?”
商人掉过头来的时候,柳清扬也已经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他双手捧着五百两银子的借据。用坚定不移地语气说道:“这位兄台,我家
大帅有军令,此次‘平蛮大借款’是借款,不是募捐,凡是留下银子地人,就一定要让他把借据带走。这份凭据,请兄台务必收下。”
看着借据上的五成利钱和“平蛮将军”的朱红大印。再抬头看看四周,商人发现全场地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顿时就感到大失
颜面,就怒气冲冲地一挥手:“我今日来这里。是诚心诚意助饷,绝非贪图这五成红利,将军未免也把我看得太小了。”
柳清扬保持着双手捧着借据的姿态,不为所动地重复道:“我家大帅有令,今日是借款,不是募捐。这位兄台既然留下了银子,就一
定请把借据带走。”
商人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下不来台了,于是赌气地叫道:“如果这位将军非说不接受助饷,那我情愿把银子带走!”
柳清扬沉默了一秒,一挥手让人把五百两银子送上,冲着目瞪口呆地商人说道:“既然如此,请这位兄台把银子带走。”
那个商人和柳清扬对视了片刻,终于哼了一声。劈手从长生岛士兵手上抓过银子,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柳清扬在他背后一挥手,门
口的卫兵就侧身让开,把人放了出去。
……
天启六年十月二十日,黄石所部抵达福宁。
到达福宁镇后,黄石急忙组织人力购买瓜果蔬菜,同时大力强化卫生条例,以帮助部下度过水土不服期,同时自己则带领工兵部队调
查当地的地理情况。
“真不愧是江南,这里就是水多。”
小冰河期以来,北方降雨量大减,这五十年来辽东几代人都未曾见过水量充沛的河流了。福建山峦纵横、河流众多,这让刚到此地地
辽东子弟们纷纷发出羡慕的感慨声。范乐由立刻就选定了几处修建水车的地点,还初步规划了水库的营造计划:“大帅,让长生岛的工匠
尽快赶来吧。我不知道用不用修很多水库,反正风车一时间是用不上了,以福建这里的水量,我们的机床就是一天三班倒也够了。”
黄石赞同地点了点头。等海船上地水手们休息些天后,他们就会再次出发回辽东,两个月后他们就会把大批机床和熟练工人带回来。
现在福宁镇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回来之前,修好足够多的水车,不管将来用不用修筑水库,反正黄石知道他可以大量追加生产水力机床了。
福宁镇的军屯看起来不是很靠得住,因为很多军田都是纸面上地,两百多年下来,很多所谓的“无主之地”都被平民占据了。如果军
民争地的话,地方官府一般都会偏向农民,毕竟这都是他治下的子民。
还有另外一些所谓的“无主之地”也被军户和世袭的小军官拿走了,黄石知道如果强行讨回占地地话,就等于从不少穷困军户口中夺
食。那些世袭的小军官虽然无力对抗黄石,但是黄石也不愿意触犯他们的利益,免得引起福宁镇老人的恐慌,认为这批辽东子弟要把他们
赶尽杀绝。
最关键的一点是,福建的水虽然不少,但是土地比不上辽东那么肥沃,其中很多军屯都是山间砂田。黄石的旧部都是见惯了辽东大平
原的人,土地地质量让他们也不是很满意。最后黄石干脆先把田土继续欠着,反正他们中的不少人这几年来根本没有种过田,而是在黄石
开办地各种工程里干活儿。现在福宁镇百废待兴,需要干的活多得是,黄石索性把军户都打发去工地继续干活儿。
至于以后么?黄石估计以后的活儿也绝不会少,只可能越来越多,所以他心里倒也不是很担心。只要海贸能轰轰烈烈地开办起来。黄
石就是出钱买地。早晚也能把土地买回来。
“好了,万事俱备,就等鲁商的消息了。”黄石跺了跺脚下地土地,只要鲁商肯沿着东南沿海跑海贸,这快土地很快就会变成黄石主
要地经济来源。从福建向日本的海途也不远,立足于福宁镇的话,对长州的渗透不但不会减弱,还会不断加强。
“这福建什么都好,就是缺少大树。”
这两天范乐由陪着黄石在福建走了不少地方。因为福建自古就有跑海的习惯,所以这千年下来,大木头早就都被砍倒做成船了。无论
黄石想要跑海贸,还是要清剿海盗,都需要大量造船,而福建能用来制造大型战舰的木头实在少得可怜。
面对福建山上成片的小树,黄石手下的首席水车专家范乐由不禁感慨道:“当年在辽东的时候我们没有足够地水力。现在有了水力,
结果又没有木头了。”
黄石又询问了一些福建本地的军户,这些年来闽、粤、浙三省的大明水师如果要造大型兵船的话,一般都是从云贵地区搬运木头。或
者从中南半岛还有南洋进口。福建、广东的大型木料数量实在太稀少了,肯定不够大举造船所需。
“或许将来我们可以从辽东运。”一个跟随黄石勘探地形的水利工人曾经在宽甸地区呆过,长白山区的千年老林一直是陈继盛最好地
屏障,东江右协游击军队在那里平时打黑熊,战时打后金兵,林海就是他们的家园一般。
大明统治长白山二百多年。辽东汉人虽然多,但也就是打猎而已,很少砍伐树木,所以那里的树木都是高大茂密,据那个军户说,两
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在长白山上比比皆是,而且东北天寒地冻,树木长得比较慢所以质地也比较密实。用来造船应该很合适。
“倒也不是不能考虑,”黄石对这个念头也没有立刻否定。木料地海运成本现在还不好说,但如果不是很高的话,比陈继盛更趁木料
的人还真不好找,何况长白山木材的质量也很少有地方能比:“说不定还真要回东江镇买木头呢,嗯,砍木头总比满山遍野地挖人参方便
,陈副将别的没有,就是有林子,他的木头肯定是全天下卖得最便宜地,再说我还可以白送他些钢锯嘛。”
让大家轻松地笑过了一番后,黄石负手而立良久:“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这些全都需要大量的银子,只有等柳兄弟把钱筹集好后,我
们才能大展拳脚。”
……
七天前在登州,那个商人负气地拿着他的五百两银子离开后,柳清扬就行若无事地回去继续工作了。当时很多人都有些不解,不知道
柳将军为什么要把热心的捐助者气跑。但是当时工作繁忙,大家也都只好把疑惑藏在心里。
事后有好事者向柳清扬提出了这个问题,柳清扬沉思了一下,觉得直接陈述自己的想法可能不太容易被手下理解,于是淡淡地对着长
生岛官兵们说道:“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这是有关圣人和圣人弟子的故事。”
柳清扬小时候看过不少书,其中自然也包括论语,所以孔子的生平事迹他自然也是信手拈来:“那是春秋时期,鲁国制定了一道法律
,如果鲁国人在外国看见同胞被卖为奴婢,只要他们肯出钱把人赎回来,那么回到鲁国后,国家就会给他们以赔偿。这道法律执行了很多
年,很多流落他乡的鲁国人因此得救,因此得以重返故国。”
“真是善法!”听众们齐声称颂道。
“后来圣人有一个弟子叫子贡,他是一个很有钱地商人,他从国外赎回来了很多鲁国人,但却拒绝了国家的赔偿,因为他自认为不需
要这笔钱,情愿为国分担赎人地负累。”
“真是一个善人!真不愧是圣人的弟子。”众人们又齐声为子贡叫好。
众人的颂扬声让柳清扬却微微一笑,他等到大家的声音静下来了一些后说道:“但圣人却大骂子贡不止,说子贡此举伤天害理。祸害
了无数落难的鲁国同胞。”
“啊——”
大家顿时都发出了惊呼声。孔夫子既然说这件事情做得不对,那大家当然就相信子贡确实做错了,不过他们怎么想都觉得子贡是个好
人,而且明明是做了一件为国分忧地大善事,怎么会伤天害理了呢?
长生岛官兵议论纷纷地时候,柳清扬一直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他们也没有议论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就重新向着柳清扬围拢过来,齐
声叫道:“柳将军。您就不要卖关子了。”
“圣人说,世上万事,不过义、利二字而已,鲁国原先的法律,所求的不过是人们心中的一个‘义’字,只要大家看见落难的同胞时
能生出側隐之心、只要他肯不怕麻烦去赎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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