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
有识之士知道,过去这种距离的军事调动,就算是精锐部队也要一年左右;而对于那些小民来说,几千里外就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
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人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路程,所以众人口口相传,更是把黄石的部队传得神乎其神。
但无论对于有概念还是没有概念的人来说,他们都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军队的行军速度是和部队的精锐程度有很大
关系的。从古至今,似乎很少有乌合之众能保持建制展开急行军的,反过来说,能维持高速行军的部队,也从未听说过有不能打仗的。
黄石进贵阳前还记得自己上次在北京时遇到的情况,在面对整队而来的救火营时,围观的百姓也都显得非常紧张和不习惯,当时随着
东江军的开进,北京城中地百姓也渐渐失去了喧嚣。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支前所未见地铁军。还有不少人谨慎地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所以这次黄石就事先对此作出了安排,他一直大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走进城门后不久,黄石就缓缓把右臂抬起与上身平行,跟着就
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挥舞着拳头,一边领着全军齐声高喊:“讨匪安民!”
“讨匪安民!”
“讨匪安民!”
全营官兵按照事先演练过的那样,齐步向前迈进的时候也在一直用官话朗声喊着号子……
早在走到贵阳官署前,救火营和黄石就又一次被热情的百姓包围了。他们的遭遇与上一次在北京时相比,实在是有之过而无不及,比
如倒霉的李根把总。现在他是把总了。就又被砸破了鼻子,这次仍过来的是一串铜钱。
总算挤开人群回到军营后,王启年一边脱盔甲一面发牢骚道:“真受不了这些百姓了,看把我挤得这一身大汗,还把我的头盔上地虎
皮都撕去了一片。”
“这是义民。义民啊。”站在旁边的张承业笑道:你这个加衔千总是不是也不想干了?”
“当然是义民了,我一直就是这么说的。”王启年以最快速度换好了戎装,他们几个人一早就约定要去城里喝酒。出门前王启年先是
把整整齐齐的军服又拍打了一遍,跟着又把头盔的带子解开重新系了一遍。把它在下巴上勒得紧紧的:“我是说,我上半辈子从来没有见
过这么多的义民啊。”
张承业一边和王启年肩并肩地走了出去,同时还大发感慨道:“其实我们大明到处都是义民,只是他们不常遇到我们救火营罢了。”
救火营官兵们纷纷去贵阳城中吃酒时,黄石正带着两个内卫走入贵阳府官署。现在洪安通已经不能时刻护卫在他身边了,因为现在洪
安通地工作已经变得很繁重。尤其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为了维持军纪,内卫已经被统统散到了城里,宪兵队的总头子自然也要去忙他自
己的事情去了。
黄石对今天这样地情况倒是已经习惯了,在他前世这种狂热的场面已经见过不少了——谁说我们的民族是麻木的?他们只是没有遇到
足以让人感动的真情而已。
官署内,张鹤鸣和吴穆正在等待黄石。
黄石首先问候了张鹤鸣老大人,张鹤鸣也回礼并且问候了一番。黄石然后又和几个月不见的吴穆寒暄道:“吴公公,一路来贵阳。可
真是辛苦了。”
吴穆抚胸微笑道:“黄帅说笑了,咱家哪里辛苦?从南昌就开始坐船。黄帅才是真辛苦。”
等黄石坐定后,张鹤鸣咳嗽了一声,就直接切入主题:“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在黄帅抵达贵阳之前,老夫和吴公公已经讨论过平
定西南之乱地问题了。老夫是圣上钦点的西南督师,不敢不为国分忧,这二十万官兵就由老夫来统一调遣;吴公公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大使
,因此这四省的粮草辎重就由吴公公调拨、分配。”
张鹤鸣说着就向吴穆那边看了过去,吴穆自然早已和张鹤鸣商量妥当,他立刻微笑着点头道:“好,咱家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让前线
将士遭受饥寒。”
张鹤鸣和吴穆瓜分了战略决策和后勤补给这两项权利后,跟着就又向黄石看了过来:“黄帅提督四省军务,这克敌制胜、平叛安民就
全靠黄帅的虎威了。”
说完之后张鹤鸣还向黄石拱手一礼,黄石连忙避席站起来逊谢道:“不敢,张大人言重了,这全是末将本分。”
黄石早就知道张鹤鸣和吴穆会商量出来这样的一套指挥体制。自从大都督府被关闭后,大明的军事指挥基本就是这个框架的。监军文
官负责大地总体战略,兵力部署、还有在什么时刻、什么地点和什么敌人打仗,也都是文臣决定的;监军太监负责全军地粮草供应、军饷
的发放、以及各种辎重和武器的运输和分配;而具体的攻城、防守、排兵布阵、野战克敌这些工作都是武官地。
文官想出来地这套体制黄石一直觉得很秒,如果能打胜仗的话,首功自然是负责战略的文臣,中国自古就高度强调战略的决定性作用
,尤其以文官为甚;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胜利后监军太监的功劳自然也少不了;而武将的功劳只根据人头来算。
而如果打败了的话。那这个时候文臣就不承认战略的巨大指导意义了,战败的罪责肯定要由武将来背,因为武将是具体指挥战斗过程
地,肯定是这帮丘八把好好的计划搞砸了;如果武将战死了,那文官一般也能把责任推给监军太监,肯定是这帮阉竖贪污了盔甲、军饷,
要不就是他们出于本能的害人习性而没有发给军队足够的粮草,才导致了失败。
不过让黄石感到很高兴的是,负责后勤补给的是吴穆。这样福宁军的补给必然能得到充分保证。让吴穆完全不贪污是不可能地,因为
这完全不符合大明的潜规则,不但太监系统要,而且文官系统也等着吴穆来分配。但只要吴穆坐在这个位置上,那黄石就无需担心他会缺
了自己的补给,吴穆就是贪污也只会去贪其他将领的。
虽说吴穆地工作负担不如黄石这么重,但其实他的这摊子活也并不轻松。四省二十万明军的大笔粮草、协饷、物资,不知道有多少人
等着分这块蛋糕呢。负责分配蛋糕的吴穆不但要保证大部分文官、武将都吃得满意,而且还要控制着不要让他们吃得太多,以致把大军完
全吃垮了。
最轻松的工作当然非张鹤鸣莫属。打仗自然是黄石去拼命,吴穆贪污的时候也肯定不敢少了张鹤鸣地那一大份蛋糕。张鹤鸣的唯一工
作就是安全地坐在贵阳城内,看着地图……或者根本不看地图地设计出各种战略计划,然后交给黄石去执行。
现在张鹤鸣、吴穆和黄石三人,就是按照大明军队的传统,组建起平定奢安之乱的新三驾马车。嗯。更贴切的比喻或许不该说是三驾
马车,而是一匹马、一个车夫和一个指路人。就算指路人指的是悬崖,第一个掉下去的也是马,而后两者也都还有机会跳车。
指路人张鹤鸣分配好工作后,就开始询问马匹的意见了:“黄帅,以你之见,这奢安之乱该如何平定呢?”
事关马匹自己地生死大事,黄石当然抖擞精神。把一路上早已经反复思量过的想法和盘托出:“张老大人,末将以为。奢崇明、安邦
彦二贼互为犄角,以往官军攻永宁贼,则安邦彦不是尽起其众出水西来助,就是骚扰官军之后;若官军围攻水西贼,则奢崇明必定四面出
击,力图为水西贼牵制王师、并向水西运进粮秣,故此王师虽然居此数年,徒劳无功。”
黄石停顿了一下,看着张鹤鸣地脸色,只见张老大人随即陷入了沉思,大概是正在回忆过往的战争经过。良久张鹤鸣神目一张,颌首
道:“黄帅记得不错,与老夫之见暗合。”
和张鹤鸣取得对战略上的共识是讨论战略问题的第一步,眼见头一关通过了,黄石吸了口气,就开始第二轮闯关活动:“张老大人谬
赞了,末将愚钝,有些胡思乱想,敢请张老大人指点。”
张鹤鸣捻着胡须笑了一下,似乎对黄石的表现还算满意:“今日本就是开诚布公的商讨军务,黄帅但讲无妨。”
“张老大人明鉴,官军只要能先剪灭水西、永宁两贼中的一路,则余下的另一路也就不必为虑了,此乃分而治之之策。因为末将以为
,我大明王师可取道播州(遵义),然后强渡赤水,光复赤水卫,隔绝南北,然后张老大人要想先打水西、就打水西,要想先灭永宁,就
灭永宁。不知张老大人意下如何?”
张鹤鸣瞪了瞪眼,转身叫道:“取地图来。”
随从把地图送上后,黄石就给张鹤鸣还有吴穆仔细讲解起他的看法来:“西南用兵,全看粮草,若粮道不畅,纵有雄兵百万亦无能为
也。故末将意图以播州为存粮大营,此地我军可以依托湘江水运粮食、兵员,甚是便捷。”
从遵义向西。沿着赤水就可以水陆并进直抵赤水卫。此地位于赤水河北岸,就好象是天然的护城河一般,形状类似一把插入叛军接合
部的尖刀,正好把水西地区和永宁地区一分为二。
“张老大人、吴公公,我大明对水西、永宁两贼四面合围,此乃王师堂堂之势也,贼不动则已,动则必被四面环攻;而两贼居内,无
论王师从几路攻之。其都能凭借地利拖延时日,而先集兵于一路逆袭,使单路王师寡不敌众……”
黄石说的实际就是战略包围和内线作战的各自优势罢了。和大明对后金的战争很像,奢崇明、安邦彦联盟也是利用战斗力的优势,进
行着连续地内线作战,一次次化解大明地四面绞杀。而在这个时代,因为通讯手段的关系。战略包围网上的协同一直很成问题,如果战斗
力具有劣势的话,很容易被内线敌人不停地打成各个击破的战果。
“若我大明王师能据有赤水卫,则我大明在内。奢崇明、安邦彦两贼反倒在外,无论他们如何窜动,都会被赤水卫看得一清二楚。张
老大人也就可以先选一而消灭之,剩下的一贼也就孤掌难鸣了。”
黄石说完后就满怀希望地看着张鹤鸣,等着他的最终决断。
从武官的角度来说,黄石必然会把他心目中最好的计划奉献出来。因为这事关他地生死。但张鹤鸣的选择就比较多了,文官接受武将
的看法叫从谏如流,自然是他有度量,胜利了自然也是头功;但就算不接受,那也是高瞻远瞩、睿智地发现了武将计划中的鲁莽之处。
张鹤鸣经过长期的思考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黄帅之言有些操切,鲁莽了。这赤水卫深入永宁、水西腹地,距贼近而距吾边,若
事先兴大军直抵播州。两贼必能后发先至,一旦叛军设防郝水。兴兵播州不过是徒劳吾师罢了;若派一股精兵直趋赤水,就算一时得手,
也会被两贼南北夹击,等吾大军至播州时,先锋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黄石早就想好了腹稿,所以张鹤鸣话音才落他就补充道:“张老大人,末将手下有三营精兵,其中尽是豪杰之士,末将以为,可派一
营直趋赤水,然后通过赤水河为他们囤积粮草,他们必能抵挡大队贼军,直到王师主力到达。”
听完黄石的话以后张鹤鸣又思考了半天,还是再次摇了摇头:“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在我,后为可胜在敌,现在我大明四省协力,
二十万王师把水西、永宁二贼围困得水泄不通,此正所谓不可胜之势,眼下只要安心等待两贼露出破绽,便是可胜敌之时了。”
“张老大人,奢崇明、安邦彦二贼都是土官,和四省的土司们多有姻亲关系,私下售给他们粮秣地的叛贼不知凡几,这旷日持久地围
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啊。”黄石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他觉得这个包围网根本就是四面漏风,这么一大片叛军活动区,二十万明军根本就
照顾不过来,更不要说这些明军中还有不少立场都很可疑。
至于张鹤鸣的不可胜在我、可胜在敌,黄石就更不同意了,二十万明军一线展开,这条环形包围网上就处处都是破绽。这里和后金面
对的形势也是一样,奢崇明、安邦彦因为四面受敌所以没有时间向任何一个方向发展,但两军长期对峙下去,随时都有被敌人窜出来抄掠
一番地可能。
最根本的是,张鹤鸣的通盘战略就是什么都不做,一心坐等对方犯下致命错误。在黄石看来,这根本就是观望养敌,还不要说对方养
精蓄锐后杀出来时你能不能顶住,只说这么松松垮垮地坐在贵阳城里,一点军事压力都不保持那对手又怎么可能会出现破绽呢?
此时张鹤鸣仍在低头看着地图,人都快趴到桌子上了。吴穆有心帮黄石说两句话,就在一边咕哝道:“不知道湘江水量如何,也不知
道赤水河水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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