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
一叉,陆冠英挺刀架开,出声示警。程瑶迦脸上又是一红,凝伸片刻,仗剑加入战团。
程大小姐武艺虽不甚高,但三个打一个,侯通海终究难以抵挡。他抡叉急攻,想要冲出门去招集帮手,但尹志平的拂尘在眼前挥来舞去,只扫得他眼花撩乱,微一疏神,腿上被陆冠英砍了一刀。侯通海骂道:“操你十八代祖宗!”再战数合,下盘越来越是呆滞,钢叉刺出,忽被尹志平拂尘卷住。
两人各自使劲,侯通海力大,一挣之下,尹志平拂尘脱手,但程瑶迦一剑“斗摇星河”,刺中了他右肩。侯通海钢叉拿捏不住,抛落在地。尹志平乘势而上,一腿横扫过去。侯通海翻身跌倒。陆冠英忙扑上按牢,解下他腰里革带,反手缚住。尹志平笑道:“你连全真七子的徒弟也打不过,还说要宰了全真七子?”侯通海破口大骂,说三个打一个,不是英雄好汉。尹志平撕下他一块衣襟,塞在他嘴里。侯通海满脸怒容,却已叫骂不得。
尹志平躬身向程瑶迦行礼,说道:“师姊是孙师叔门下的罢了小弟尹志平参见师姊。”程瑶迦急忙还礼,道:“不敢当。不知师兄是哪一位师伯门下?小妹拜见尹师兄。”尹志平道:“小弟是长春门下”。
程瑶迦从没离过家门,除了师父之外,全真七子中倒有六位未曾见过,但曾听师父说起,众师伯中以长春子丘师伯人最豪侠,武攻也是最高,听尹志平说是丘处机门人,心中好生相敬,低声道:“尹师兄应是师兄,小妹姓程,你该叫我师妹。”
尹志平跟随师父久了,也学得性格豪迈,见这位师妹扭扭捏捏的,哪里像个侠义道,不禁暗暗好笑,和她叙了师门之谊,随即与陆冠英厮见。
陆冠英说了自己姓名,却不提父亲名号。尹志平道:“这疯汉武艺高强,不知是什么来历,倒是放他不得。”陆冠英道:“待小弟提出去一刀杀了。”
他是太湖群盗的首领,杀个把人浑不当一回事。程瑶迦心肠软,忙道:“啊,别杀人。”尹志平笑道:“不杀也好。程师妹,你到这里有多久了?”程瑶迦脸一红,道:“小妹刚到。”
尹志平向两人望了一眼,心想:“看来这两人是对爱侣,我别在这里惹厌,说几句话就走。”说道:“我奉师父之命,到牛家村来寻一个人,要向他报个急讯。小弟这就告辞,后会有期。”说着一拱手,转身欲行。
程瑶迦脸上羞红未褪,听他如此说,却又罩上了一层薄晕,低声道:“尹师兄,你寻谁啊?”尹志平微一迟疑,心想:“程师妹是本门中人,这姓陆的既与她同行,也不是外人,说亦无妨。”便道:”我寻一位姓郭的朋友。”
此言一出,一堵墙的两面倒有四个人同感惊讶。
陆冠英道:“此人可是单名一个靖字?”尹志平道:“是啊,陆兄也认得这位郭朋友吗?”陆冠英道:“小弟也正是来寻访郭师叔。”尹志平与程瑶迦齐道:“你叫他师叔?”陆冠英道:”家严与他同辈,是以小弟称他师叔。”陆乘风与黄蓉同辈,郭靖与黄蓉是未婚夫妻,因此陆冠英便尊他为师叔。程瑶迦不语,心中却大是关切。
尹志平忙问:“你见到他了么?他在哪里?”陆冠英道:“小弟也是刚到,正要打听,却撞上这个疯汉,平白无端的动起手来。”尹志平道:“好!
那么咱们同去找罢。”三人相偕出门。
黄蓉与郭靖面面相觑,只是苦笑。郭靖道:“他们必定又会回来,蓉儿,你打开橱门招呼。”黄蓉叹道:“那怎使得?这两人来找你,必有要紧之事。
你在养伤,一分心那还了得?”郭靖道:“是啊,必是十分要紧之事。你快想个法子。”黄蓉道:”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不开门。”
果然过不多时,尹志平等三人又回到店中。陆冠英道:“在他故乡竟也问不到半点眉目,这便如何是好?”尹志平道:“不知陆兄寻这位郭朋友有何要紧之事,可能说么?”陆冠英本不想说,却见程瑶迦脸上一副盼望的神色,不知怎地,竟尔难以拒却,便道:“此事一言难尽,待小弟扫了地下的脏物,再与两位细谈。”这店中也无扫帚簸箕,尹陆两人只得拿些柴草,将满地秽物略加擦扫。
三人在桌旁坐下。陆冠英正要开言,程瑶迦道:“且慢!”走到侯通海身旁,用剑割下他衣上两块衣襟,要塞住他的双耳,低声道:“不让他听。”
陆冠英赞道:“姑娘好细心。这疯汉来历不明,咱们的话可不能让他听了去。”
黄蓉在隔室暗暗发笑:“我们两人在此偷听,原是难防,但内堂还躺着个欧阳克,你们三人竟也懵然不知,还说细心呢。”须知程大小姐从未在江湖上行走;尹志平专学师父,以豪迈粗犷为美;陆冠英在太湖发号施令惯了,向来不留神细务,是以三人谈论要事,竟未先行在四周查察一遍。
程瑶迦俯身见侯通海耳朵已被割去,怔了一怔,将布片塞入他耳孔之中,微微含笑,向陆冠英道:“现下可以说啦。”
陆冠英迟疑道:“唉!这事不知该从何说起。我是来找郭师叔,按理说,那是万万不该来找他的,可是又不得不找。”尹志平道:“这倒奇了。”陆冠英道:“是啊,我找郭师叔,原本也不是为了他的事,是为了他的六位师父。”尹志平一拍桌子,大声道:“江南六怪?”陆冠英道:“正是。”尹志平道:”啊哈,陆兄此来所为何事,只怕与小弟不谋而合。咱俩各在地下书写一个人的名字,请程师妹瞧瞧是否相同。”陆冠英尚未回答,程瑶迦笑道:“好啊,你们两人背向背的书写。”
尹志平和陆冠英各执一根柴梗,相互背着在地下划了几划。
尹志平笑道:“程师妹,我们写的字是否相同?”程瑶迦看了两人在地下所划的痕迹,低声道:“尹师兄,你猜错啦,你们划的不同。”尹志平“咦”
了一声,站起身来。程瑶迦笑道:“你写的是‘黄药师’三字,他却是画了一枝桃花。”
黄蓉心头一震:“他二人来找靖哥哥,怎么都和我爹爹相关?”
只听陆冠英道,”尹师兄写的,是我祖师爷的名讳,小弟不敢直书。”
尹志平一怔,道:“是你祖师爷?嗯,咱们写的其实相同。黄药师不是桃花岛主吗?”程瑶迦道:“噢,原来如此。”尹志平道:“陆兄既是桃花岛门人,那么找江南六怪是要不利于他们了。”陆冠英道:“那倒不是。”尹志平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心中甚是不喜,说道:“陆兄既不当小弟是朋友,咱们多谈无益,就此告辞。”站起身来,转身便走。陆冠英忙道:“尹师兄留步,小弟有下情相告,还要请师兄援手。”尹志平最爱别人有求于他,喜道:”好罢,你说便是。”
陆冠英道:”尹师兄,你是全真门人,传讯示警,叫人见机提防,原是侠义道份所当为。但若贵派师长要去加害无辜,你得知讯息,却该不该去叫那无辜之人避开呢?”尹志平一拍大腿,道:“是了,你是桃花岛门人,其中果然大有为难之处,你倒说说看。”陆冠英道:“此事小弟若是袖手不管,那是不义,若是管了,却又是背叛师门。小弟虽有事相求师兄,却又是不能开口。”
尹志平已大致猜中了他的心事,可是他既不肖明言,不知如何相助,伸手搔头,神色颇感为难。
程瑶迦却想到了一个法子。闺中女儿害羞,不肯诉说心事,母亲或是姊妹问起,只用点头或摇头相答,虽然不够直截了当,但最后也总能吐露心事。
比如母亲问:“孩儿,你意中人是张三哥么?”女儿摇头。又问:”是李四郎么?”女儿又摇头。再问:“那定是王家表哥啦。”女儿低头不作声,那就对了。当下程瑶迦道:“尹师哥,你问陆大哥,说对了,他点头,不对就摇头。只消他一句话也不说,就不能说是背叛师门。”
尹志平喜道:“师妹这法儿甚妙。陆兄,我先说我的事。我师父长春真人无意中听到讯息,得知桃花岛主恼恨江南六怪,要杀他六家满门。我师父抢在头里,赶到嘉兴去报讯。六怪却不在家,出门游玩去了。于是我师父叫六怪家人分头躲避,黄岛主来到之时,竟未找到一人。他冲冲大怒,空发了一阵脾气,折而向北,后来就不知如何。你可知道么?”陆冠英点点头。
尹志平道:“瑶,看来黄岛主仍在找寻六怪。我师父和六怪本有过节,但一来这过节已经揭开,二来佩服六怪急人之难,心中颇感激他们的高义,三来觉得此事六怪并无不是。正好全真七子适在江南聚会,于是大伙儿分头寻访六怪,叫他们小心提防,最好是远走高飞,莫被你祖师爷撞到。你说这该是不该?”陆冠英连连点头。
黄蓉寻思:“靖哥哥既已到桃花岛赴约,爹爹何必再去找六怪算帐?”
她却不知父亲听了灵智上人的谎言,以为她已命丧大海,伤痛之际,竟迁怒在六怪身上。
只听尹志平又道:“寻访六怪不得,我师父便想到了六怪的徒儿郭靖,他是临安府牛家村人氏,有八成已回到了故乡,于是派小弟到这儿来探访于他,想来他必知六位帅父在何方。你来此处,为的也是此事了?”陆冠英又点了点头。
尹志平道:“岂知郭兄却未曾回家,我师父对六怪可算得是仁至义尽;但寻他们不到,这也无法可想,看来黄岛主也未必找他们得着。陆兄有事相求,是与此事有关么?”陆冠英点了点头。尹志平道:”陆兄有何差遣,但说不妨。但教小弟力之所及,自当效劳。”陆冠英不语,神色颇为尴尬。
程瑶迦笑道:“尹师哥你忘啦。陆相公是不能开口直说的。”尹志平笑道:“正是。陆兄是要小弟留在这村中等候郭兄么?”陆冠英摇头。尹志平道:”那是要小弟急速去寻访江南六怪和郭兄了?”陆冠英又摇头。尹志平道,”啊,是了。陆兄要小弟在江湖上传言出去。那六怪是江南人氏,声气广通,谅来不久便可得讯。”陆冠英仍是摇头。尹志平接连又猜了七八件事,陆冠英始终摇头。程瑶迦帮着猜了两次,也没猜对。不但尹志乎急了,连隔室的黄蓉听得也急了。
三人僵了半晌。尹志平强笑道:“程师妹,你慢慢跟他磨菇罢,打哑谜儿的事我干不了。我出去走走,过一个时辰再来。”说着走出门外。堂上除了侯通海外,只剩下陆程二人。
程瑶迦低下头去,过了一会,见陆冠英没有动静,偷眼瞧他,正好陆冠英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接,急忙避开。程瑶迦又是羞得满脸通红,低垂粉颈,双手玩弄剑柄上的丝绦。
陆冠英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灶边,对灶头上画着的灶神说道:“灶王爷,小人有一番心事,苦于不能向人吐露,只好对你言明,但愿伸抵有灵,佑护则个。”
程瑶迦暗赞:“好聪明的人儿。”抬起了头,凝神倾听。
只听他说道:”小人陆冠英,是太湖畔归云庄陆庄主之子。家父名讳,上‘乘’下‘风’。我父亲拜桃花岛黄岛主为师。数日之前,祖师爷来到庄上,说道要杀江南六怪的满门良贱,命我父及师伯梅超风帮同寻找六怪下落。
梅师伯和六怪有深怨大仇,正是求之不得。我父却知江南六怪心存忠义,乃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杀之不义。何况我爹爹与六怪的徒儿郭师叔结交为友,此事不能袖手。他听了祖师爷的吩咐,不由得好生为难,有心要差遣小人传个讯去,叫江南六怪远行避难,却又是不该背叛师门。那日晚上,我爹爹仰天长叹,喃喃自语,吐露了心事。小人在旁听见,心想为父分忧,乃是尽孝,祖师爷与小人却终究已隔了一层,于是连夜赶来寻找六怪报讯。”
黄蓉与程瑶迦心想:“原来他是学他父亲掩耳盗铃的法子,明明要人听见,却又不肯担当背叛师门的罪名。”却听他又道:“六怪寻访不着,我就想起改找他们的弟子郭师叔,可是他也不知到了何处。郭师叔是祖师爷的女婿……”
程瑶迦忍不住“啊”的一声低呼,忙即伸手掩口。她先前对郭靖朝思暮想,自觉一往情深,殊不知只是少女怀春,心意无托,于是聊自遣怀,实非真正情爱,只是自己不知而已。今日见了陆冠英,但觉他风流俊雅,处处胜于郭靖,这时听到他说郭靖是黄药师女婿,心头虽然不免一震,却丝毫不生自怜自伤之情,只道自己胸怀爽朗,又想当日在宝应早见郭、黄二人神态亲密,此事原不足异,其实不知不觉之间,一颗芳心早已转在别人身上了。
陆冠英听得程瑶迦低声惊呼,极想回头瞧她的脸色。但终于强行忍住,心想:“我若见到她在听我说话,那就万万不能再说下去。那日爹爹对天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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