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
我早有此意,只是他门中向来有个规矩,代代都是一脉单传。此人一死,他叔父就能收我啦!’”黄蓉虽未说出那说话之人的姓名,但语言音调,将杨康的口吻学得维妙维肖。杨康自幼长于中部,母亲包惜弱却是临安府人氏,是以语言兼混南北,黄蓉这么一学,无人不知那人便是杨康。
欧阳锋嘿嘿冷笑,一转头不见了杨康所在,忽听拍的一响,又是“啊哟”
一声惊呼,只见杨康站在月光之下,右手鲜血淋漓,脸色惨白。
原来杨康听黄蓉揭破自己秘密,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跃起,伸手爪疾往她头顶抓下。黄蓉学着他腔调说话之时,料知他必来暗算,早有提防,她武功远比杨康为高,听得风声,当即侧头避过,这一抓便落在她肩头。杨康这一下“九阴白骨爪”用上了全力,五根手指全插在软谓甲的刺上,十指连心,痛得他险些立时昏晕。
旁人在黑暗中没看明白,都道他中了暗算,只不知是黄蓉还是欧阳锋所为。众人忌惮欧阳锋了得,个个不敢出声。
完颜洪烈上前扶住,问道:“康儿,怎么啦?哪里受了伤?”随手拔出腰刀,递在他的手里,料想欧阳锋决计不能善罢,只盼仗着人多势众,父子俩今晚能逃得性命。杨康忍痛道:“没甚么。”刚接过腰刀,突然手一麻,呛啷一响,那刀跌在地上,急忙弯腰去拾,说也奇怪,手臂僵直,已是不听使唤。这一惊非同小可,左手在右手背上用力一捏,竟然丝毫没有知觉。他抬头望着黄蓉,叫道:“毒!毒!你用毒针伤我。”
彭连虎等虽然碍着欧阳锋,但想完颜洪烈是金国王爷,欧阳克的仇怨总能设法化解,眼见杨康神色惶急,当下或抢上慰问。或奔至黄蓉眼前,连叫:“快取解药来救治小王爷。”却都尽量离得欧阳锋远远地。
黄蓉淡淡的道:“我软猖甲上没毒,不必庸人自扰。这里自有杀他之人,我又何必伤他?”
却听杨康忽然大叫:“我……我……我动不来啦!”但见他双膝弯曲,身子慢慢垂下,口中发出似人似兽的荷荷之声。
黄蓉好生奇怪,一回头见欧阳锋脸上也有惊讶之色,再瞧杨康时,却见他忽然满面堆欢,裂嘴嘻笑,银白色的月光映照之下,更显得诡异无伦,心中突然一动,说道:“原来是欧阳伯伯下的毒手。”
欧阳锋奇道:“瞧他模样,确是中了我怪蛇之毒,我原是要他尝尝这个滋味,小丫头给我代劳,妙极妙极。只是这怪蛇天下唯我独有,小丫头又从何处得来?”黄蓉道:“我哪有怪蛇?这原是你下的毒,说不定你自己尚且不知。”欧阳锋道:“这倒奇了。”
黄蓉道:“欧阳伯伯,我记得你曾跟老顽童打过一次赌。你将怪蛇的毒液给一条鲨鱼吃了,这鱼中毒死后,第二条鲨鱼吃它的肉,又会中毒,如此传布,可说得上流毒无穷,是也不是?”欧阳锋笑道:“我的毒物若无特异之处,那‘西毒’二字岂非浪得虚名?”黄蓉道:“是啊。南希仁是第一条鲨鱼。”
这时杨康势如发疯,只在地下打滚。梁子翁想要抱住他,却哪里抱持得住?
欧阳锋皱眉思索,仍是不解,说道:“愿闻其详。”
黄蓉道:“嗯,你用怪蛇咬了南希仁,那日我在桃花岛上与他相遇,给他打了一拳。这拳打在我的左肩,软猬甲的尖刺上留了他的毒血。我这软猖甲便是第二条鲨鱼。适才小王爷出掌抓我,天网恢恢,正好抓在这些尖刺之上,南希仁的毒血进了他的血中。嘿嘿,他是第三条鲨鱼。”
众人听了这几句话,心想欧阳锋的怪蛇原来如此厉害,又想杨康设毒计害死江南五怪,到头来却沾上了南希仁的毒血,当真报应不爽,身上都感到一阵寒意。
完颜洪烈走到欧阳锋面前,突然双膝跪地,叫道:“欧阳先生,你救小儿一命,小王永感大德。”
欧阳锋哈哈大笑,说道:“你儿子的性命是命,我侄儿的性命就不是命!”
目光在彭连虎等人脸上缓缓横扫过去,阴沉沉的道:“哪一位英雄不服,请站出来说话!”众人不由得同时后退,哪敢开口?
杨康忽从地上跃起,砰的一声,发拳将梁子翁打了一个筋斗。完颜洪烈站起身来,叫道:“快扶小王爷去临安,咱们赶请名医给他治伤。”欧阳锋笑道:“老毒物下的毒,天下有哪一个名医治得?又有哪一个名医不要性命,敢来坏我的事?”完颜洪烈不去理他,向手下的家将武师喝道:“还不快扶小王爷?”
杨康突然高高跃起,头顶险些撞着横梁,指着完颜洪烈叫道:“你又不是我爹爹,你害死我妈,又想来害我!”完颜洪烈急退几步,脚下一个踉跄。
沙通天道:“小王爷,你定定神。”走上前去拿他双臂,哪知杨康右手反勾,擒住他的手腕,左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抓了一把。沙通天吃痛,急忙摔脱,呆了一呆,只觉手臂微微麻痒,不禁心胆俱裂。黄蓉冷冷的道:“第四条鲨鱼。”
彭连虎与沙通天素来交好,他又善使毒药,知道沙通天也已中毒,危急中抽出腰刀,嗖的一声,已将沙通夭半条臂膀砍了下来。侯通海还未明白他的用意,大叫:“彭连虎,你敢伤我师哥?”和身扑上,要和他拼命。沙通天忍住疼痛,叫道:“傻子,快站住!彭大哥是为我好!”
此时杨康神智更加胡涂,指东打西,乱踢乱咬。众人见了沙通天的情景,哪里还敢逗留,发一声喊,一拥出庙。这一阵大乱,又将塔上群鸦惊起,月光下只见庙前空地上鸦影飞舞,哑哑声中混杂着杨康的嘶叫。
完颜洪烈跨出庙门,回过头来,叫道:“康儿,康儿!”杨康眼中流泪,叫道:“父王,父王!”向他奔去。完颜洪烈大喜,伸出手臂,两人抱在一起,说道:“孩子,你好些了?”月光下猛见杨康面目突变,张开了口,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咬将过来,完颜洪烈大骇,左手使劲推出。杨康力道全失,仰天摔倒,再也爬不起来。完颜洪烈不敢再看,急奔出庙,飞身上马,众家将前后簇拥,刹时间逃得影踪不见。
欧阳锋与黄蓉瞧着杨康在地下打滚,各自转着念头,都不说话。过了一会,杨康全身一阵扭曲,就此不动。
欧阳锋冷冷的道:“闹了半夜,天也快亮啦。咱们瞧瞧你爹去。”黄蓉道:“这会儿爹爹已回桃花岛了罢,有甚么好瞧的?”
欧阳锋一怔,冷笑道:“原来小丫头这番言语全是骗人。”黄蓉道:“起初那些话自然是骗你。我爹爹是何等样人,岂能给全真教的臭道士们困住了?我若不说《九阴真经》甚么的,谅你也不容我盘问傻姑。”
此时柯镇恶对黄蓉又是佩服,又是怜惜,只盼她快些使个甚么妙计,脱身逃走,却听欧阳锋道:“你的谎话中夹着三分真话,否则老毒物也不能轻易上当。好罢,你将你爹爹的译文从头至尾说给我听,不许漏了半句。”黄蓉道:“要是我记不得呢?”欧阳锋道:“最好你能记得。否则你这般美貌伶俐的一个小丫头给我怪蛇咬上几口,可就大煞风景了。”
黄蓉从神像后跃出之时,原已存了必死之心,但这时亲见杨康临死的惨状,不禁心惊胆战,寻思:“即使我将一灯大师所授的经文说与他知晓,他仍是不能放过我,怎生想个法儿得脱此难?”一时彷徨无计,心想只有先跟他敷衍一阵再作打算,于是说道:“我见了原来的经文,或能译解得出。你且一句句背来,让我试试。”
欧阳锋道:“这些叽哩咕噜的话,谁又背得了?你不用跟我胡混。”黄蓉听他背诵不出,灵机一动,已有了计较,心道:“他既背不出,自然将经文当作性命。”当即说道:“好罢,你取出来读。”欧阳锋一意要听她译解,当下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裹,连接打开三层,这才取出郭靖所默写的经文。
黄蓉暗暗好笑:“靖哥哥胡写一气,这老毒物竟然当作至宝。”
欧阳锋晃亮火折,在神台上寻到半截残烛点着了,照着经文念道:“忽不尔,肯星多得,斯根六补。”黄蓉道:“善用观相,运作十二种息。”
欧阳锋大喜,又念:“吉尔文花思,哈虎。”黄蓉道:“能愈诸患,渐入神通。”欧阳锋道:“取达别思吐,恩尼区。”黄蓉沉吟片刻,摇头道:“错了,你读错啦!”欧阳锋道,“没错,确是这么写的。”黄蓉道:“那却奇了,这句浑不可解。”左手支颐,假装若苦思索。欧阳锋甚是焦急,凝视着她,只盼她快些想通。
过了片刻,黄蓉道:“啊,是了,想是郭靖这傻小子写错了,给我瞧瞧。”
欧阳锋不虞有他,将经文递了过去。黄蓉伸右手接着,左手拿过烛台,似是细看经文,蓦地里双足急登,向后跃开丈余,将那几张纸放在离烛火半尺之处,叫道,“欧阳伯伯,这经文是假的,我烧去了罢。”
欧阳锋大骇,忙道:“喂,喂,你干甚么?快还我。”黄蓉笑道:“你要经文呢,还是要我性命?”欧阳锋道:“要你性命作甚?快还我!”语音急迫,大异常时,作势扑上抢夺。黄蓉将经文又移近烛火两寸,说道:“站住了!你一动我就烧,只要烧去一个字,就要你终身懊悔。”欧阳锋心想不错,哼了一声,说道:“我斗不过你这鬼灵精,将经文放下,你走你的罢!”
黄蓉道,“你是当代宗师,可不能食言。”欧阳锋沉着脸道:“我说快将经文放下,你走你的路。”黄蓉知他是大有身分之人,虽然生性歹毒,却不失信于人,当下将经文与烛台都放在地下,笑道:“欧阳怕伯,对不住啦。”提着打狗棒转身便走。
欧阳锋竟不回头,斗然跃起,反手出掌,蓬的一声巨响,已将铁枪王彦章的神像打去了半边,喝道:“柯瞎子,滚出来。”
黄蓉大吃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柯镇恶已从神像身后跃出,舞枪杆护住身前。黄蓉登时醒悟:“以老毒物的本领,柯大爷躲在神像背后,岂能瞒得了他?想来呼吸之声早给他听见了。只是他没将柯大爷放在眼里,是以一直隐忍不发。”当即纵身上前,竹棒微探,帮同守御,向欧阳锋道:“欧阳怕怕,我不走啦,你放他走。”
柯镇恶道:“不,蓉儿你走,你去找靖儿,叫他给我们六兄弟报仇。”
黄蓉凄然道:“他若肯相信我的话,早就信了。柯大爷,你若不走,我和爹爹的冤屈终难得明。你对郭靖说,我并不怪他,叫他别难过。”柯镇恶怎肯让她舍命相救自己,两人争持不已。
欧阳锋焦躁起来,骂道:“小丫头,我答应放你走,你又啰唣甚么?”
黄蓉道:“我却不爱走啦。欧阳伯伯,你把这惹厌的瞎子赶走,我好好陪你说话儿解闷。可别伤了他。”
欧阳锋心想:“你不走最好,这瞎子是死是活跟我有甚相干?”大踏步上前,伸手往柯镇恶胸口抓去。柯镇恶横过枪杆,挡在胸前。欧阳锋振臂一格,柯镇恶双臂发麻,胸口震得隐隐作痛,呛啷一声,铁枪杆直飞起来,戳破屋瓦,穿顶而出。
柯镇恶急忙后跃,人在半空尚未落地,领口一紧,身子已被欧阳锋提了起来。他久经大敌,虽处危境,心神不乱,左手微扬,两枚毒菱往敌人面门打去。欧阳锋料不到他竟有这门败中求胜的险招,相距既近,来势又急,实是难以闪避,当即身子后仰,乘势一甩,将柯镇恶的身子从头顶挥了出去。
柯镇恶从神像身后跃出时,面向庙门,被欧阳锋这么一抛,不由自主的穿门而出。这一掷劲力奇大,他身子反而抢在毒菱之前,两枚毒菱飞过欧阳锋头顶,紧跟着要钉在柯镇恶自己身上。黄蓉叫声:“啊哟!”却见柯镇恶在空中身子稍侧,伸右手将两枚毒菱轻轻巧巧的接了过去,他这听风辨形之术实己练至化境,竟似比有目之人还更看得清楚。
欧阳锋喝了声彩,叫道:“真有你的,柯瞎子,饶你去罢。”柯镇恶落下地来,犹是迟疑。黄蓉笑道:“柯大爷,欧阳锋要拜我为师,学练《九阴真经》。你还不走,也想拜我为师么?”柯镇恶知她虽然说得轻松自在,可是处境其实十分险恶,站在庙前,只是不走。
欧阳锋抬头望天,说道:“天已大明了,走罢!”拉着黄蓉的手,走出庙门。黄蓉叫道:“柯大爷,记着我在你手掌里写的字。”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人已在数丈之外。
柯镇恶呆了良久,耳听得乌鸦一群群的扑入古庙,啄食尸身,于是跃上屋顶,找到了铁枪的枪杆。拄枪在庙顶呆立片刻,心想天地茫茫,我这瞎子更到何处去安身?忽听得群鸦悲鸣,扑落落的不住从半空跌落,原来群鸦食了杨康尸身之肉,相继中毒而死,不由得叹了一口长气,纵下地来,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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