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
想回桃花岛去和父亲相聚,在山东却又生了场大病“病中无人照料。更是凄苦,病榻上想到郭靖的薄情负义,真恨父母不该将自己生在世上,以致受尽这许多苦楚煎熬。待得病好,在鲁南却又给欧阳锋追到,被逼随来华山,译解经文。回首前尘,尽是恨事,却听得郭靖的脚步一声声紧跟在后。
她走得快,郭靖跟得快,走得慢,郭靖也跟得慢。她走了一阵,忽地回身,大声道:“你跟着我干么?”郭靖道:“我永远要跟着你,一辈子也不离开的了。”
黄蓉冷笑道:“你是大汗的驸马爷,跟着我这穷丫头干么?”郭靖道:“大汗害死了我母亲,我怎能再做他驸马?”黄蓉大怒,一张俏脸儿胀得通红,道:“好啊,我道你当真还记着我一点儿,原来是给大汗撵了出来,当不成驸马,才又来找我这穷丫头。难道我是低三下四之人,任你这么欺侮的么?”说到这里不禁气极而位。
郭靖见她流泪,更是手足无措,欲待说几句辩白之言、慰藉之辞,却不知如何启齿,呆了半晌,才道:“蓉儿,我在这里,你要打要杀,全凭你就是。”
黄蓉凄然道,“我干么要打你杀你?算咱们白结识了一场,求求你,别跟着我啦。”郭靖见她始终不肯相谅,脸色苍白,叫道:“你要怎么,才信我对你的心意?”黄蓉道:”今日你跟我好了。明儿甚么华筝妹子、华筝姊姊一来,又将我抛在脑后。除非你眼下死了,我才信你的话。”
郭靖胸中热血上涌,一点头,转过身子,大踏步就往崖边走去。这正是华山极险处之一,叫做“舍身崖”,这一跃下去自是粉身碎骨。黄蓉知他性子戆直,只怕说干就干,急忙纵前,一把抓住他背心衣衫,手上一使劲,登足从他肩头跃过,站在崖边,又气又急,流泪道:“好,我知道你一点也不体惜我:我随口说一句气话,你也不肯轻易放过。跟你说,你不用这般恼我,干脆永不见我面就是。”
她身子发颤,脸色雪白,凭虚凌空的站在崖边,就似一技白茶花在凤中微微晃动。郭靖当时管不住自己,凭着一股蛮劲,真要涌身往崖下跳落,这会儿却又怕她失足滑下,忙道:“你站进来些。”
黄蓉听他关怀自己,不禁愈是心酸,哭道:“谁要你假情假意的说这些话?我在山东生病,没一个人理会,那时你就不来瞧我?我给欧阳锋那老贼撞到了,使尽心机也逃不脱他掌握,你又不来救我?我妈不要我,她撇下我自顾自死了。我爹不要我,他也没来找我,你自然更加不要我啦!这世上没一个人要我,没一个人疼我!”说着连连顿足,放声大哭,这些日子来的孤苦伤心,至此方得尽情一泄。
郭靖心中万般怜爱,但觉她说得句句不错,越听越是恼恨自己。一阵风来,黄蓉只觉身上一寒,缩了一缩。郭靖解下外衣,正要给她披上,忽听崖边大喝道:“谁这么大胆,竟敢欺侮咱们黄姑娘?”只见一人白须长发,从崖边转了上来,却是老顽童周伯通。
郭靖只是凝望着黄蓉,是谁来了,全不理会。黄蓉心中正没好气,喝道:“老顽童,我叫你去杀裘千仞,人头呢?”周伯通嘻嘻一笑,没法交代,只怕她出言怪责,要想个法儿哄她欢喜,说道:“黄姑娘,谁惹你恼啦?老顽童替你出气。”黄蓉向郭靖一指道:“不是他是谁?”
周怕通一意要讨好黄蓉,更不打话,反手一记,顺手一记,拍拍两下,重重的打了郭靖两个耳光。郭靖正当神不守舍之际,毫没防备,老顽童出手又重,只感眼前一黑,双颊立时红肿。周怕通道:“黄姑娘,够了么?若是不够,我给你再打。”
黄蓉见郭靖两边面颊上都肿起了五个红红的指印,满腔怒意登时化为爱怜,爱怜之情又转为对周怕通大感恼怒,嗔道:“我自生他的气,又关你甚么事?谁叫你出手打人了?我叫你去杀裘千仞,干么你不听我吩咐?”
周伯通伸出了舌头,缩不回来,寻思:“原来老顽童拍马屁拍在马脚上。”
正自狼狈,忽听身后崖边兵刃声响,隐隐夹着呼叱之声,心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当即叫道:“多半是裘千仞那老儿来了,我这就去杀他。”语音甫毕,已一溜烟的奔到了崖后。
若是裘千仞当真赶到,周伯通避之惟恐不及,哪敢前去招惹?那日他与裘千仞、欧阳锋、郭靖三人在西域石屋中盲目瞎战,郭靖与欧阳锋先后脱身,裘千仞终于也俟机冲了出去。周伯通仍是紧追不舍。裘千仞被他迫得筋疲力尽,恚恨交迸,心想自己是武林大帮的帮主,竟然遭此羞辱,只盼寻个痛快法儿自戕而死,免得落入他的手中惨遭茶毒,一眼瞥见沙石里盘着几条毒蛇。
他知道这类蛇剧毒无比,只要被咬中一口,立时全身麻木,死得最无痛苦,当即抓起一条,伸指捏住毒蛇七寸,叫道:“周伯通老贼,你好!”正要将蛇口放向自己手腕,哪知周怕通生平怕极了蛇,大叫一声,转身便逃。
裘千仞一怔,过了半晌,方始会意他原来怕蛇。这一来,局面立时逆转,裘千仞左手再捉了一条蛇,大喊大叫,随后赶来。周伯通吓得心胆俱裂,发足狂奔。裘千仞号称“铁掌水上飘”,轻身功夫还在他之上,若非对他心有忌惮,不敢过份逼近,早已追上。两人一逃一追,闹到天黑,周伯通才得乘机脱身。裘千仞这番追赶其实也是以进为退,心中只有暗暗好笑,却不敢当真追逐。第二日周伯通抢到一匹骏马,加鞭东归,只怕给裘千仞追上了。
黄蓉见周伯通溜走,向郭靖凝望一会,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言语。郭靖叫了声“蓉儿!”黄蓉轻轻“嗯”了一声。郭靖欲待说几句谢罪告饶的话,但自知笨拙,生怕一句话说错了,却又惹得她生气。两人迎风而立,黄蓉忽然打了个喷嚏。郭靖本已解下外衣,当邵给她披在身上。黄蓉低下了头,只不理会。
猛听得周伯通哈哈大笑,大叫:“妙极,妙极!”黄蓉伸出手来,握住了郭靖的手,低声道:“靖哥哥,咱们瞧瞧去。”郭靖喜极而涕,说不出话来。黄蓉伸衣袖给他抹去泪水,笑道:“脸上又是眼泪,又是手指印,人家还道我把你打哭了呢。”
这么盈盈一笑,两人方始言归干好,经此变故,情意却又转而深了一层。
两人手拉着手转过山崖,只见周伯通抱腹翘足,大是得意。丘处机按剑侍立在旁。沙通夭、彭连虎、灵智上人、侯通海四人或持兵器扑击,或缩身退避,神态各不相同,但都似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原来均被周伯通点中了穴道。
周伯通道,“那时我推下身上泥垢,做成丸药给你们服下,你们这几个臭贼倒也鬼机灵,瞧出无毒,竟然不听你爷爷的话,哼哼,今日怎么样了?”
他虽将这四人制住,但一时却也想不出处置之法;见靖、蓉二人过来,说道:“黄姑娘,这四个臭贼我送给你罢!”
黄蓉道:“我要来有甚么用?哼,你不想杀人,又不想放人,捉住了臭贼却没法使唤,你叫我三声好姊姊,我就教你一个乖。”周伯通大喜,连叫三声:“好姊姊!”每叫一声,又加上一个揖。黄蓉抿嘴一笑,指着彭连虎道:“你搜他身上。”周伯通依言搜检,从彭连虎身上搜出一枚上生毒计的指环,两瓶解药。黄蓉道:“他曾用这针刺你师侄马钰,你在他身上刺几下罢。”
彭连虎等耳中听得清清楚楚,只吓得魂不附体,苦于穴道被点,动弹不得,但觉身上连连剧痛,各自己被周伯通刺了几下。
黄蓉道:“解药在你手里,你叫他们千甚么,瞧他们敢不敢违抗?”周伯通大喜,侧头一想,从身。上又推下许多污垢,将解药倒在里面,搓成一颗颗小丸,交给丘处机道:“你押这四个臭贼,到终南山重阳官去幽禁二十年。他们路上若是乖乖的,就给一丸我的灵丹妙药,否则让他们毒发罢,这叫做自作自受,不用慈悲!”丘处机躬身答应。黄蓉笑道:”老顽童,你这几句话倒说得入情入理,一年不见,你大有长进了啊!”
周伯通甚是得意,将彭连虎等人穴道解了,说道:“你们到重阳宫去,给我安安稳稳的住上二十年,若是诚心改过,日后还可做个好人。倘若仍不学好,哼哼,我全真教的道爷们个个是杀人不眨眼、抽筋不皱眉的老手,将你这四个臭贼做成人肉丸子,大家分来吃了,瞧你们还作得成甚么怪?”彭连虎等哪敢多说。诺诺连声。丘处机忍住了笑,向周怕通行礼作别,仗剑押着四人下山。
黄蓉笑道:“老顽童,你几时学会教训别人了?前面的话倒还有理,到后来可越说越不成话啦。”
周伯通仰天大笑,忽见左侧高峰上白光闪动,显是兵刃为目光所映,叫道:“咦,那是甚么?”靖、蓉二人拾起头来,闪光却已不见。周伯通只怕黄蓉追问他裘千何之事,说道:“我去瞧瞧。”健步如飞,抢上峰去。
靖、蓉二人都有满腹言语要说,当下找了一个山洞,互诉别来之情。这一说直说到日落西山,意犹未尽。郭靖背囊中带着干粮,取出来分与黄蓉。
她边吃边笑,说道:“欧阳锋那老贼逼我教他《九阴真经》,你那篇经文本就写得颠三倒四,我给他再胡乱一解,他信以为真,已苦练了几个月。
我说这上乘功夫要颠倒来练,他果真头下脚上的练功,强自运气叫周身经脉逆行。这厮本领也当真不小,已把阴维、阳维、阴0、阳0四脉练得顺逆自如。若是他全身经脉都逆行起来,不知会怎生模样?”说着格格而笑。郭靖也笑道:“怪不得我见他颠倒行路,这功夫可不易练。”
黄蓉道:“你到华山来,想是要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了?”郭靖道:“蓉儿,你怎么又来取笑?我是要向周大哥请教一个法子,怎生将已会的武功尽数忘却。”当下将这些日来自己所思各节一一说了。
黄蓉侧过头想了一阵,道:“唉,忘了也好。咱俩武功越练越强,心中却越来越不快活,反不如小时候甚么也不会,倒是没牵没挂,无忧无虑。”
她哪想到一个人年纪大了,总有许多烦恼,有许多愁苦,与武功高低,殊不相干。她又道:“听欧阳锋说,明日是论剑之期,我爹爹定要上山,你既不想争这第一,那么咱们怎生想个法儿,助我爹爹独冠群雄。”郭靖道:“蓉儿,非是我不听你言语,但我想洪恩师为人,实是胜过了你爹爹。”
黄蓉本来与他偎倚在一起,听他说自己爹爹不好,一怒将他推开。郭靖一呆,黄蓉忽然笑道:“嗯,洪恩师待咱俩原也不错。这样罢,咱俩谁也帮,好不好?”郭靖道:“你爹爹与洪恩师都是光明泵落的君子,若知咱们暗中设法相助,反不喜欢。”黄蓉道:“好啊,我起心弄鬼,那就是好恶小人了?”
说着扳起了脸。郭靖道:“糟糕,我这蠢才,就净是说错话,又惹你生气。”
不由得满脸惶恐之色。
黄蓉噗哧一笑,道:“往后我不知要生你多少气呢。”郭靖不解,搔头呆望着她。黄蓉道:“若是你当真不再抛了我,咱俩以后在一起的日子才长呢。我真想不出你会有多少傻话要说。”郭靖大喜,握住她的双手,连说:
“我怎么会抛了你?我怎么会?”黄蓉道:“人家公主不要你,你自然只好要我这穷丫头啦。”
郭靖给黄蓉这一语引动了心事,想起母亲惨死大漠,黯然不语。此时新月初上,银光似水,照在两人身上。黄蓉见他脸色有异,知道自己也说错了话,忙岔开话题道:“靖哥哥,过去的事谁也别提啦,我跟你在一起,心中喜欢得紧呢。我让你亲亲我的脸,好不?”
郭靖脸上一红,竟不敢去亲她。黄蓉嫣然一笑,自觉不好意思,又转换话题,说道:“你说明日论剑,谁能得胜?”郭靖道。“那真难说得紧,不知一灯大师来不来?”黄蓉道:“大师出家遁世,与人无争,决不会来抢这个虚名儿。”郭靖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你爹爹、洪恩师、周大哥、裘千侧、欧阳锋五人,个个有独擅技艺。但不知洪恩师是否已全然康复?是否武功如昔?”说着蹙然有忧。黄蓉道:“按理说,原是老顽童武功最强,但若他不使《九阴真经》上的功夫,却又不及另外四人了。”
两人谈谈说说,黄蓉渐感疲倦,倚在郭靖怀中睡着了。郭靖正也有膝胧之意,忽听脚步声响,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的从崖后急奔而出。
那二人衣襟带风,奔跑得极是迅捷,看那身形步法,前一人是老顽童周伯通,后面追的竟是裘千仞。郭靖不知裘千初用毒蛇威吓取胜,不禁大奇,心想在西域时裘千仞被周大哥逼得亡命而逃,怎么现下反其道而行之?轻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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