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夜想曲(短篇合集)






  “不是!”

  少女的声音──与她的表情明显充满了怒气,让神碰了一鼻子衣。电脑所创造出来的立体影像实在了不起,榛木色的眼眸闪耀着鲜活的光辉,令人无法相信造是一个没血没肉的幻影。

  “我明白了,不是零而是五百万,你能不能告诉我其他九千五百万人是怎么不见的?”

  愤怒逐渐从少女的表情与声音褪去,转变为伤感的哀愁。

  “你大概以为幸存的人会相互扶持,其实我当初也这么认为;但是对当时的人们来说,为求得自己的生存,逼不得已只有牺牲他人,因为粮食不足,只能提供三千万人份。”

  “于是大求为了食物而互相残杀。”

  “有时是团体,有时是个人,地球全面进入冰河期,这段漫长期间很明显地无法进行农耕,于是人们的斗争也与日俱烈,不光杀戮,就连生育也必须抑止,结果只有使用那种兵器。”

  Ⅴ

  “兵器?”

  “是兵器没错,藉由特殊电磁波破坏人类的精子,阻绝生殖能力的兵器。”

  神顿时倒抽一口气,气管冷不防地哽住,使他不断猛咳。

  “这实在……太卑劣了。”

  “我想发明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几世纪以来一直处于禁用状态,理论早在二十世纪就已确立并且实际制造成功,人类一向乐于巩固弹药库远胜于增设医院与学校。”

  “在动用这项兵器之初……原木是以特定对象为主,但事情往往不如预料中来得顺利,操控失败后才发现人类的出生率已经遽降为零,而平均年龄又以加速度上升,人口因此大减。”

  神脸上浮现一个僵硬的笑容,显得相当虚弱。

  “人类真是本性难改,相隔几百光年的距离……长期断绝往来的情况下,所做的事如出一撇。”

  少女的影像瞪大双眼,表情十分丰富。

  “你们……前往外太空的那群移民也使用了精子破坏装置吗?”

  “不,我们所使用的是恒星死光炮,这种兵器能让炸掉一个恒星,使之回归超新星的面貌,并且能毁掉一个星系;谁不知道兵器的威力向来与人道基准成反比。”

  “这么说,你的故乡……”

  “大概被着恒星爆炸时所产生的超高温蒸发掉了吧……如果紧追我而来的家伙没骗我的话。”

  缺乏阴阳顿挫的声音乘着虚无的波浪飘流着。

  “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来此吗?”

  “没错。”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被我杀了。”

  微弱的惊呼轻震着神的耳膜。

  “为甚么──为甚么要这么做?”

  “我是出于正当防卫,如果不杀他那我就没命了,难不成你希望这样?”

  年轻战士吼着,以掩饰心里的愧疚,这番话充满丁挑衅的意味;而少女只是激动地甩甩头。

  “不是的,我并不是在责备你,我只是感到遗憾,仔细想想,也许那是人类最后一次的交涉了,结果不是扶持,也不是谈和,而是互相残杀……”

  “再加一个彼此攻讦,没错,我是傻瓜,无药可救的白痴;我要是早知道地球的情形,说甚么我也会让步的,可是我完全不知情,我根本无从选择!我除了贯彻从小培养到大的价值观外,还能做甚么?”

  神突然噤口不语,当理性驱逐了情绪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理由生气。到了这时候还想找借口来证明自己的无辜,这个卑下的冲动让他感到可耻。

  “抱歉。”

  他吞吞吐吐地道歉。

  “你不必道歉,我根本就没资格对你说教,其实我必须感谢你才对……我等了两百年才遇见你。”

  “两百年……”

  年轻战士低吟。

  “你是说地球上的人类早在两百年前就灭亡了吗?”

  “是的,他们汇集了最后的力量共同完成这座金字塔,由于仅存在地球上的人们无法开发出超光速通讯技术,无法通知你的故乡,这里保存了五百万人的细胞,代表金字塔完成时人类仅存的数量,而我被选为负责人,将意识转印在电脑里。”

  “为甚么是你?”

  “总得有人来担任这个工作呀,这种事没办法完全交给机器来做。”

  “所以说,为甚么是你?”

  “我自告奋勇,而且我非这么做不可,因为我当时是属于最年轻的世代,我们之后已经没有婴孩出生了,所以身为人类最后一个世代,我认为我必须负起管理人类遗产的责任,拥有这个想法的不只我一人,只不过我的签运比较好……”

  少女笑了,清爽的笑容刺痛着神的心,她为甚么能有这么无邪的笑容呢?

  “人类把最后的生命力,最后的资源倾注在这座金字塔里,完成之后一个接一个倒下去,当最后一个人倒下时,我再也找不到人与我谈天……直到你出现。”

  “我是两百年来第一位客人吗?”

  “也许应该说是两百天才对……为了节省动力,我一年里有三六四天是沉睡的,每当我醒来时就检查机械与细胞的保存状态,在确认一切正常后,再进入下一个八七三六小时的睡眠。再加上四年一次的闰月,我每四年会多睡一天;此外,当机械故障或是有人入侵金字塔的时候,我也会自动醒来,所以现在才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你不寂寞吗?”

  神低声问道,就算对少女而言,两百年就等于两百天,但一个女孩要独处两百天实在是太久了,而且将来还不知得持续到何时。

  “说完全不寂寞是假的……”

  她回答的语气平静且沉着,呈现出毫不矫揉造作的坚强。

  “可是等待并不是痛苦的,像现在这样我甚至觉得等待也会伴随着希望与期待。”

  “可是你到底还要等多久?”

  “等待救援来到……”

  “这是不可能的。”

  神不屑地说道。

  “我的国家……与敌人的国家……双双动用恒星死光炮的结果大概全数灭亡了,虽然还要经过几百年才得以证明,一颗超新星的光芒传送到地球需要这些时间。”

  “那我就等到那时候。”

  “你的等待是毫无意义的。”

  “我不这么认为,也许数百年后抵达地球的不是一颗超新星的爆炸光芒,而是你国家那些逃过一劫的人们组成庞大船队前来,即使人类完全灭绝,也可以期待外星人的出现啊。”

  “也许外星人跟上帝一样根本不存在。”

  “你们又不了解全宇宙,怎么知道没有外星人的存在?”

  “我真不明白……”

  神耐不住性子大叫。

  “你怎么这么乐观?在这种环境下你怎么还能抱持希望?”

  “你错了,正因为在这种环境下,所以我才必须抱持希望。”

  “古代有个神话叫‘潘朵拉的盒子’,正好可以形容人类的情神,当盒中一切事物离去时只有希望留下来。”

  “真是至理名言,不过我绝对不会去实践。”

  神自暴自弃地回答,西儿达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既然如此,你以后有甚么打算?”

  “打算……”

  神迟疑了,仿佛遭人当头棒喝般感到一阵晕眩,他明白少女这句话的用意。

  (也许我是全世界仅存的人类?)

  他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找不到他所要的答案。

  (没办法驾太空船回故乡,就算回去可能也只看到一颗超新星在燃烧罢了,现在只有留在地球,但留下来又能怎么办?总有一天不是冻死就是饿死,避免这个结果的方法……)

  “方法有两种。”

  西儿达说道,她似乎读出了他的心。

  “从你身上取出一个细胞来冷冻直到复制重生,但盒子只有五百万个,必须另谋对策;另一个就是和我一样,把你的意识转进电脑里,但这么一来你就无法再恢复成人类,我并不鼓励这么做,有我一个就够了……”

  “反正不管怎样我都必须丧失我的躯体。”

  神的声音干涩,仿佛缺乏润湿。

  “我实在不想接受你的建议。”

  “那你想怎么办呢?”

  即使好心没人理,但西儿达的声音里依然没有怒气。

  “这个嘛……让我想想看。”

  扭曲的唇角扯出不自然的笑意。

  “幸运的是我有无穷的时间,我可以想一辈子。”

  “是啊,尽管想吧,我会等你下定决心。”

  语气包含了怀抱着希望的人类特有的温柔与慈爱。

  神走出金字塔,他想待在外面的冷空气里思考。雪已经停了,在万里无云的夜空中只见满天星斗。

  为了复制重生而化为一片细胞延续生命的五百万名男女,与为方便管理金字塔而将意识转进电脑里的少女,这就是人类末日残留的结局吗?再加上自己,一个回不了家,又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的男人,也是最后一个人类。

  恐惧以一只看不见的手揪住神的胸口,他发出近似挣扎的悲鸣瘫坐在雪地上。他那包裹在装甲服下的皮肤冒着鸡皮疙瘩,如同由冰块融化的冷汗湿透全身。

  他在今天之前从不知恐惧为何物,以二十岁的年纪升任中校是他辉煌的功绩,而这些又是得力于他的勇敢机智。

  但他的勇敢机智也仅限以人类为对手时才有用,因为憎恶、怨恨、愤怒与敌意造就了人类的生命。以人类为对手,无论如何艰苦的战斗他都无所惧,但她的战斗却是永无止尽的时间,再怎么样她也没有胜算,时间会让一切有生命无生命、有机物无机物变质衰败,并加以破坏毁灭,没有一次例外。她的希望与意志也会在时间毫不松懈的侵蚀中一点一滴地风化殆尽。也许在这之前,金字塔就已早她一步崩坏,不留一点痕迹。

  那些夸称亘古弥新的恒星也逃不过时间的控制,几亿年之后就会燃烧一空。时间是君临万物、拥有绝对权力的独裁者,从来没有人能成功地反叛它。

  但是神的念头一转,这个从过去到现在谈到老掉牙的话题在未来又会如何?难道未来也是时间的附属品吗?

  夜晚终究是要结束的,也许总有一天她所等待的希望会从遥远的银河彼端前来造访,让她的忍耐与奉献获得应有的报偿。

  神无法断定她是在做傻事,或是为一个崇高的目的牺牲奉献;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勇气会因她增幅、意志会因她而坚强,而所谓的可能指的正是希望……

  白雪再度降临,金字塔巍峨耸立在一片飞舞的白色冰花之中。

  长夜仍然不见一丝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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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海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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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岁的我曾经相信自己的潜力有无限大,但进入三十岁后终于了解自己的手掌有多大,适合什么样的宝物,我的手拿不起世界和宇宙。

  说到我现在手上的东西,目前右手是昨天刚出版的周刊,右手是倒满黑咖啡的马克杯。走在日本的街头,处处可见这十数年日益壮大的产业,但在国内的我是个居无定所的无业游民,连居民卡也搞不清在哪里。因此我现在是寄宿在我大学学弟,也是工作上的伙伴泉田满在日本品川车站附近用来做为地下基地的高级公寓。

  “三陆海岸线日本的百慕达三角洲?财经界大享连同私人飞机下落不明”

  我看着这个显然以幸灾乐祸的心态写出的标题轻啐一声,并不是我正义感强烈,而是熟人的死讯成为满足众人好奇心的目标,实在令人相当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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