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女侠
冯广潮一面走一面说道:“我知道你会来,可想不到你会来得这样早!”钟万堂道:
“是呀,早了三天,十年前之约,你还记得清楚!”冯广潮道:“再过三日便是中秋,这还
不容易记?喂,你来得正好,我发还未白,可做了祖父了!今日是我两个孙女儿的周岁,你
也来看看她们‘抓周’吧!”钟万堂道:“你的儿子我都未见过,现在你连孙女也有了。冯
老弟,你的福气倒真不错呀!比我这老头好多了!”冯广潮笑道:“我做了祖父都未认老,
你敢认老。”两老友说说笑笑,走回冯家。
冯广潮的儿子冯英奇行过拜见前辈的大礼之后,媳妇随后也抱着两个孙女出来,钟万堂
只觉眼睛一亮!
这两个女孩粉雕玉琢,两对大眼睛四处滴溜溜的转,在母亲怀里牙牙学语,神气非常。
而且相貌完全一样,笑时同笑,哭时同哭,竟像连心思也是一样的!钟万堂看得出神,赞
道:“老弟呀,王母娘娘、观音菩萨都把她们座下的玉女送给你啦,还不把你乐死了!瞧你
笑得这个模样!”冯广潮止了笑道:“我是笑你为老不尊,嘻皮笑脸,像我孙女一样。”停
了一停,又说道:“这两个女婴好是好极了,就是有一样不好!”邝练霞急忙问道:“公
公,是哪一样不好?”冯广潮拈须笑道:“她们出生一年了,我还分辨不出那个是姐姐,那
个是妹妹。喂,你跟我说说看,那个是瑛儿,那个是琳儿。”这对孪生女儿,大的取名冯
瑛,小的取名冯琳。可是做祖父的分辨不出,平日只是“喂!喂!”的乱叫。
邝练霞笑道;“我平常也分辨不出来呢!除非逗她们笑了,才分得出那个是姐姐,那个
是妹妹。”冯广潮奇道:“嗯,有这么个讲究?她们的笑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邝练霞一
手抱着一个女儿,做了一个鬼脸,轻轻说道:“乖乖,笑给公公看!”逗了一阵,两个娃果
然咧嘴一笑,笑脸上都现出一个酒涡,邝练霞道:“公公,你看出来了没有?一个酒涡在
左,一个酒涡在右。”两个小孩子又笑一笑,冯广潮细看,果然如此,乐得哈哈大笑。邝练
霞道:“酒涡在左面的是姐姐,酒涡在右面的是妹妹,公公你可要记住了!”
旧友重逢,孙女周岁,冯广潮高兴非常,说说笑笑,到了午时,邝练霞准备停当,对公
公说:“看瑛儿和琳儿‘抓周’去!”冯家没请别的亲友,但放在红布铺着的圆桌上的东西
可还不少,有玩具、糖果,有胭脂、镜子,也有金锭银元。
钟万堂道:“好,我也放两样东西下去。孩子要是抓着,就送给她们作见面礼。”探手
怀中取出一件金丝软甲,这件软甲原是无极剑当年的大宗师傅青主,从西藏喜马拉雅山,猎
得一头名叫金毛吼的怪兽,叫巧匠将它的毛杂以金丝编织成的,传了两代,传到钟万堂手
上。团起来大仅盈握,穿在身上,作为软甲,可以抵御刀剑,当真名贵非常!冯广潮见他取
出这件宝物,吃一惊道:“老哥,这如何使得?这是你们贵派的宝物呀!”钟万堂道:“你
也太小觑我们无极派了。我们这派的传家宝是医药和剑术,可并不是这件软甲。这只是傅师
祖当年游戏人间,偶然得到而已。”
冯广潮终觉不妥,尚待推辞,钟万堂第二件礼物又拿出来了,笑道:“这件礼物可没金
丝软甲那样名贵,但也是我平生得意的玩艺。”这件礼物是一柄五寸长的小匕首,奇异的
是:通体黑油油的。连锋刃也放着黑光。原来这是钟万堂的成名暗器,“夺命神刀。”无极
派前辈女侠、天山七剑之一的冒浣莲,当年随傅青主学技之时,所使的暗器名“夺命神
砂”。有毒的一种,伤人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无解药,便毒发身亡,这门暗器传到了
钟万堂时,觉得夺命神砂有优点也有缺点,优点是一撒就是一把,宜于以寡敌众,缺点是不
能及远,敌人在三丈之外,便难打中。钟万堂喜欢强攻硬打,便将制练神砂的毒药,拿来浸
炼飞刀,这种飞刀,锋利之极,一经淬毒,见血封喉,端的十分厉害。冯广潮见他取出此
物,默然不语,觉得这种暗器,太过狠毒,不适于给女孩儿家玩弄。但见钟万堂一时高兴,
也就罢了。钟万堂将飞刀套入一个皮套中,笑道:“若是谁抓到了,我就教她这种暗器。”
各种物件都摆好之后,郊练霞抱着两个女儿,开始“抓周”。说也奇怪,两个孩子第一
次抓的都是一把木剑,钟万堂笑道:“好呀,她们都想作女剑客,你身上的那点玩艺,恐怕
要全传给她们。”这时孩子尚空着一手,邝练霞又绕桌走一周,冯瑛伸出肥嫩的小手,一抓
就抓起那件金丝软甲。冯广潮道:“好呀,你真识货!把人家的宝贝也抓去啦!”冯琳却睁
着两只又圆又亮的大眼睛,黑水银似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冯广潮觉得奇异,只见她随母亲在
桌边又绕了一周,突然呀呀的叫了起来,邝练霞止步凝身,注视她的动作,只见她的小手缓
缓的伸了下去,一到桌上,把桌上的物件两边乱扫,邝练霞骂道:“你这小家伙发什么脾气
呀!”冯琳呀呀的叫了一阵,突然弯腰伸手,在圆桌中央把那柄有毒飞刀抓了起来!冯广潮
皱眉头默不作声。钟万堂却拍手笑道:“好呀,她倒看上我的绝招了。老冯,她大个了,你
就送给我教她吧,我收她做女徒弟。”冯广潮强笑道:“那敢情好,只是我怕她大了是个刁
蛮公主!”
“抓周”完后,两个老朋友又海阔天空,说了一阵,邝琏想听他们是怎样结识的,可是
却总不见他们谈起。只听得钟万堂道:“前辈剑侠凌未风逝世之后,听说武当北支的老掌门
桂仲明前年也去世了。而今中原的剑客,远不及老一辈的造诣了!”两人一阵慨叹,冯广潮
更是神伤。黄昏时分,屋外犬声汪汪,继而狂降乱叫,似乎是给什么怪异吓破了胆,邝琏
道:“亲家,我出去给你看看是谁来了。”走出大门,只觉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暮蔼苍茫
中,有一个瘦长汉子,短须如戟,手提一个草囊,正在大踏步走来!
邝琏打了一个寒噤,上前拦阻,问道:“干吗?找谁来的?”那汉子理也不理,双臂一
震,邝琏只觉一股大力撞来,身不由已的直像腾云驾雾般的给抛回屋内,爬起来时,那人已
踏步的走入厅堂,冯广潮和钟万堂惊叫起来,刚说得一声:“周老师,你怎么了?”那人咕
咚一声,倒在地上,嘶声叫道:“拿金创药和解毒散来!”一阵翻腾,晕了过去,邝琏惊得
呆在那儿,做声不得。冯广潮叫道:“亲家,快,快,快关上大门!”邝链知道事态严重、
急忙把大门关上,只见钟万堂已把那人扶在炕上,解开衣服,替他检查伤处。邝琏这才注意
到,那汉子面色焦黄,约莫有五十岁年纪,上身短靠紧衣染满淤血,血味腥臭,想是受了什
么剧毒的暗器,迫不及待的赶来求医、因此无暇和自己打话,就逞行冲进来。
钟万堂解开了那汉子的紧衣,面色苍白。冯广潮颤声说道:“这是什么暗器?”邝琏凑
上来看,只见那人的胸膛好像是给利爪抓伤,又好像是给匕首划伤一样,每道伤痕之间,距
离都差不多,整整齐齐,排成两个半球形,就像一双巨大的魔手上下合罩,罩在他的胸瞠
上,但细数伤痕,却有十余条之多,显见不是指抓伤,而且人的指力,也绝不可能有这么厉
害,正在此际,忽又听到冯瑛奇惊叫道:“爸爸,人头!”冯瑛奇少不更事,一时好奇,打
开了怪客的草囊,两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皮球般的滚了出来,血腥气味,中人欲呕。冯广潮骂
道:“你好不懂事,怎么好胡乱打开别人的东西!你知道他是谁!”忙把人头放回草囊。钟
万堂仍在凝神替那怪客敷药,冯广潮道:“有得救么?”钟万堂道:“各家各派的暗器,我
没有见过也听说过,只有这种暗器,不但见所未见,而且闻所未闻。淬练暗器毒药,不是孔
雀胆就是鹤顶红,恐怕很难救治。我只有用夺命神刀的解药一试,仗着周大侠深湛内功,或
许还有一线生机。”
怪客给敷上药后,鼻端气息渐粗,只是人还未醒。冯广潮屈着一膝,恭恭敬敬的替他换
了胸衣,揩干血迹,这才吁了口气,对冯英奇道:“孩子,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你的师
祖!”冯瑛奇道:“广潮,你的师傅六合枪余大桩不是早就去世了吗?怎么又有一个师
傅?”冯广潮苦笑道:“也许我称他做师傅有点僭越,我只是他的记名徒弟,英儿,你先跪
下来磕三个头,师祖虽然昏迷,礼仪却不可废!”冯英奇如言磕头,唐晓澜也跪在一边低声
缀泣,冯广潮扶他的头道:“好孩子,不在周伯伯疼你,你倒真是性情中人。”邝琏听了,
更加奇异,这个怪客,被钟万堂称为“大侠”,却是唐晓澜的“伯伯”。而且这个怪客看来
不过五十左右,比冯广潮也大不了多少,却又是他的“师傅”。
冯英奇磕完三个响头,站了起来,冯广潮这才说道:“你的师祖名叫周青,是天山剑客
凌未风的记名弟子!”邝琏吃了一惊,心想,怪不得如此厉害,重伤之后,随手一震,还能
把我撞得发昏!
冯广潮又道:“康熙初年,凌未风被同门师兄楚昭南率众围捕,关在西藏拉萨的布达拉
宫,后来得一个清廷武士之助,逃出生天。凌未风为了报答他,就教给他一路追风剑法,认
他为记名弟子(不是正式收徒)。这个武士就是你的周师祖了!”这段掌故,武林中的前辈
大多知道,(按:详见拙著《七剑下天山》)冯英奇却还是第一次听,张大嘴巴,说不出
话,想不到自己父亲,竟是天下闻名的天山派前辈剑侠凌未风的旁支。
冯广潮呷了口茶,又对邝琏说道:“亲家,不是我多年来一直瞒你,只因你是个老实
人,知道了反而担惊受怕。凌未风隐居天山,清廷奈何他不得。周青可是清宫三十年来所要
追捕的钦犯!”钟万堂笑了一笑,说道:“周大侠此言差矣,我避仇家,轻易都不敢在江湖
露面,这十多年来我也几乎闷死啦!”冯广潮顿了一顿,续道:“亲家,今夜你都瞧见了,
我也不必瞒你,就都告诉你吧。看来周老师一定是给强敌所伤,追骑早晚会到,我把你的外
孙女重托你了,你带她们出走!你是个安份守己的武师,江湖上知道你的也不多,清廷也不
会注意你!”邝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两个家伙说的那个人就是周青。”当下慨然说
道:“亲家,这是什么话来?我虽息武务农,也还是条热血汉子,咱们有难同当,追骑若
来,咱们合力闯出去!”冯广潮微笑道:“但愿能闯出去,只是不怕亲家生气,凭着我们这
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只怕难以抵御强敌。”邝琏见周青尚且如此,情知所说不虚,叹口气
道:“那么天一亮我就带玻儿琳儿到滦川去找我的师哥。”
冯广潮抚了一下周青额头,见他未醒,道:“亲家,十年前我归隐故园,江湖上朋友都
很奇怪,你也问过我,那时我不敢说,现在可以告诉你了,那时我刚刚跟周老师学会了追风
剑法,是周老师叫我归隐的!”冯英奇睁大眼说道:“爸爸,为什么你学会追风剑法,却不
教我,只教我六合大枪。唐师弟练的是不是追风剑法?”冯广潮点了点头。冯英奇面色不
悦,奇怪父亲何以如此偏心,追风剑法传与外人却不传给儿子?冯广潮似乎知道他的心思,
忽道:“你懂得什么?我不想连累你!”站在一边的唐晓澜双眼一红,泫然欲泣。
冯广潮拈须叹息,心想:不如说了出来,免得他们存有芥蒂。拉着儿子的手,缓缓说
道:“你爹爹得祖师传授追风剑法,就是为了你的唐师弟而起的,我说给你听,你就知道为
什么我不肯教你剑术了。”
“十年之前,我在塞外漫游,一日从百灵庙经过,拟人回疆,天阴日暮,忽听得叱咤厮
杀声,见十余名强徒围着一个少妇,打得十分炽烈!那少妇的剑法俊极啦,强徒中已有数人
受伤,可还不肯放松围攻。少妇右手仗剑,左手技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只能防御,无法
进攻。激战中那少妇为了保卫孩子,险象环生。我飞驰到时,恰听得那少归大声叫值:“你
们要我的性命也还罢了,如何还要伤害我的儿子?”她不叫还好,一叫出来,那班强徒的刀
枪剑戟竟一齐向那孩子戳去,少妇一口剑前遮后挡,俨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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