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女侠
唐晓澜独自去叩门求见,其时已是冯瑛被擒之后,随从卫士,闹了半夜,各自散去歇
息。下半夜在园中负责轮值的是天叶散人,天叶散人见深夜有人求见。已感奇异,开门见是
唐晓澜,更是惊讶。唐晓澜道:“我有紧要事情,非见皇上不可,烦你通报。”天叶散人想
起此人乃是康熙老皇帝的卫士,以前曾奉老皇帝之命到过四皇府,和当今皇上也是旧交,莫
非真有什么机密的事情,不敢怠慢,赶忙给他通报。
雍正在房中思来想去,想杀冯瑛,又舍不得,在杀与不杀之间,兀是决断不下。忽报唐
晓澜求见,不耐烦的道:“又是这个家伙,你把他拖去打五十大板,明日朕再问他。”天叶
散人正想退下,哈布陀道:“此人曾受先皇诏书,又曾随十四贝勒到过畅春园探先帝之病。
只恐真有什么机密事情?”雍正心中一凛,道:“好,那么这五十板权且记下,你唤他进
来。”
唐晓澜见了雍正,长揖不跪。雍正怒道:“哼,你好大胆,居然还敢前来见朕!”唐晓
澜将康熙给他的那块汉玉,放在手中抚弄,微微笑道:“恭喜皇上登了大宝,皇上想还认识
这块玉吧?”
雍正面色一变道:“你有什么机密要说?”唐晓澜道:“请皇上屏退左右。”雍正心
想:唐晓澜武功虽是不凡,但亦不能伤我。便道:“哈总管和天叶散人,你们暂且退下。”
宽阔的客厅中,雍正和唐晓澜面面相对,唐晓澜仍然抚弄手中汉玉,雍正道:“先皇遗
诏,曾要联好好待你,你且坐下。”唐浇澜也不客气,坐了下来,雍正又道:“那日先皇驾
崩,你随十四贝勒闯进畅春园,意欲何为?”
唐晓澜微微一笑,道:“皇上真好手段。”雍正以为唐晓澜是指那日被他所擒之事,冷
笑道:“朕在少林寺出身,也不怕你知道。”又道:“你和吕四娘那贼婢是否同党合谋害
我?你从实招来,朕决不计较旧恨。”那一夜(雍正初登大宝之夜),雍正未及审问,唐晓
澜便被吕四娘救走,雍正甚多疑问,盘塞心中,所以想问个明白。
唐晓澜长笑不答,雍正面色一沉,便想发作。唐晓澜忽道:“康熙五十九年三月十六之
事,皇上还记得么?”
那一日晚上,正是唐晓澜初次入宫,碰见冯琳偷入正大光明殿的晚上。唐晓澜当时还不
知道是允祯叫她偷看遗诏,直到允祯即位之后,唐晓澜记起前事,才起了疑心。故此出言相
试。
雍正听了,面色一变,“哼”了一声道:“你对十四贝勒倒很忠心。”他一直以为唐晓
澜是先帝的卫士,允堤的心腹。
唐晓澜听言察色,心道:“看来我猜得不错!”想起在畅春园中所见的先帝死时的惨
状,蓦地颤声说道:“允祯,你干得好事!”
雍正吃了一惊,霍地起立,右臂一抬,向唐晓澜咽喉抓去,雍正的武功得自少林前任主
持本空大师的真传,极为厉害,唐晓澜肩头一缩,脚步不移,避了这一招,朗声说道:“你
杀死我也没用!”
雍正面色青白,忽地哈哈笑道:“你瞧见了我也不怕,你有什么本事能摇动我的宝座,
抢夺我的江山?俗语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从实说来,你是受谁的指使?是八贝勒还是九
贝勒?你若想替他们夺位,那你的主意就打得错了!现钟不打你反去练铜吗?你从实说来,
自有你的好处,你自己想想。”
十四贝勒允堤被解了兵权软禁之后,在众皇子中,雍正最惧的就是八贝勒允祀已了。允
祀精通武艺,而且颇得人心。至于九贝勒允唐则是允祀的一党。雍正谋夺了皇位之后,生怕
其他皇子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谋夺他的皇位,因此处处提防,疑心甚重。
那一日在畅春园中,雍正扼杀了康熙之后,唐晓澜才冲进来,虽然见康熙死状可疑,还
不敢料到是允祯所施的毒手,如令见允祯如此口气,分明先帝是他所弑无疑。
这刹那间,唐晓澜几乎按捺不住,就想拔剑和他厮拼,雍正目露凶光,嘴角挂着冷笑,
唐晓澜打了一个寒噤,心念这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雍正逼前一步,追问道:“你说不
说?指使你的人是八贝勒还是九贝勒?”
唐晓澜强抑怒火,仰天一笑,道:“我是何等样人?你也不知道!他们岂配指使我?你
把皇位看得如此之重,难道别人也得像你么?”
雍正怔了一征;道:“你是说八贝勒不想皇位吗?”唐晓澜哈哈一笑道:“我是说我自
己,与他何涉?我为自己庆幸,好在我不长在皇家,哈哈,哈哈,哈!”
雍正斥道:“你疯了吗?”他怎知唐晓澜也是凤子龙孙,只因目睹皇室黑幕之多,骨肉
相残之惨,一时控制不住,发为悲愤之声。
唐晓澜狂笑一阵,雍正又问道:“你既然不是想替八贝勒争夺皇位,那么你深夜到此,
意欲何为?所说机密,又是何事?”
唐晓澜道:“你派人偷入正大光明殿,又在畅春园逼死父皇,这还不算是机密吗?哈,
在你,这不算是机密,但若众皇子知啊,可就是天大的秘密,他们岂肯与你干休?”
雍正目露凶光,“哼”了一声道:“你是借此要挟我了?来——”“来人哪”三字尚未
说出,唐晓澜忽地一声冷笑,笑声刺耳穿心,饶是雍正绝代奸皇,也觉寒栗,只听得唐晓澜
道:“你今晚若杀了我,十日之内,你的秘密,就要传遍京华!”
雍正狞笑道:“你单身到此,我把你化骨扬灰,谁能知道?你好好听联的话,不失你的
功名富贵,先帝还有什么遗诏交给你吗?”雍正想软硬兼施,再加盘问,唐晓澜忽地长啸一
声,双掌一拍,屋顶突然有声叫道:“唐兄弟你放心,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雍正大
叫:“捉刺客!”屋顶上的人哈哈大笑,门外哈布陀与天叶散人飞身追赶,笑声散入花木丛
中,转瞬不见。
这人正是陈德泰,他号称“神偷”,自有日走千家夜劫百户的神出鬼没本领。唐晓澜与
他算准,在园中大闹之后,武士歇息,戒备必松;而且唐晓澜单身求见,哈布陀与天叶散人
的注意必然放在唐晓澜身上。守在门外,留心的是屋内的声息。因此陈德泰得以从容埋伏,
大胆发言,这在江湖百计中属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转移注意,深入敌人腹地之计,
本来是极险的一着,侥幸竟得成功。
雍正面色青白,颓然坐在太师椅上,不发一言。片刻之后,哈布陀与天叶散人回来请
罪。说是刺客已经逃逸无踪。哈布陀悄悄禀道:“皇上,请把唐晓澜这小子交给我,我用毒
刑逼供,不怕他不说出刺客来历。”雍正怒极。一掌向哈布陀掴去,忽地想起哈布陀忠心耿
耿,不应太伤他面子,一掌拍出,未到面门,方向忽改,一掌将靠椅的抗子打断,道:“你
们出去,朕自有主意,不必你们多言!”
唐晓澜神色自如,待哈布陀与天叶散人走后,淡淡说道:“皇上,这脾气可发不得哪!”
雍正怒极气极,眼珠一转,反而面色缓和,大笑说道:“哈,有你一手,这交情可得卖
给你了。你说,你既然冒死见朕,而又不是听人指使,那必定是有所求于朕了。你爽直的
说,你所求的究是何事?”
唐晓澜道:“皇上知机善断,果然比十四贝勒高明,难怪你得了皇位。”似赞似讽的说
了几句之后,忽地面色一端说道:“我斗胆请皇上将琳姑娘交给我带回去!”
雍正怔了怔,他绝未料到唐晓澜冒险犯难,为的竟是这个女子。想起冯琳月貌花容,十
分难舍。但听得唐晓澜道:“我带她出去之后,发誓跳出是非之场,再不管你们皇家之事
了。”雍正心念一动,想道:“怎么听此人口气,竟似与我们皇室大有渊源?为什么父皇这
样宠信于他?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唐晓澜见雍正沉吟不语,朗声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过便算,咱们今后井水
不犯河水,我言尽于此,你还有什么顾忌么?”这话斩钉截铁的说明:若然雍正将冯琳放
出,他就决不揭穿雍正的秘密。
雍正哈哈一笑,掩饰窘态,举手说道:“你既然要她,我便赐给你吧。美人儿人见人
爱,想不到朕以万乘之尊,也竟无福消受,你今后可得好好看待于她!哈,来人哪!”唐晓
澜想不到他心思如此淫邪,满面通红,“呸”了一口道:“怪不得本无大师骂你是采花淫
贼!你做了皇帝,我真要为爱新觉罗氏的列祖列宗叫屈!”
雍正面色一沉,忽又笑道:“你的记性倒不坏,还记起朕在山东时候做的风流韵事。对
啦,咱们还是老朋友呀!”
说话之间,哈布陀与天叶散人又已双双走进,雍正摔手道:“哈总管,你把琳姑娘带
来。”又对天叶散人道,“你将朕的金波玉液琼浆酒拿来。朕要与唐兄痛饮几杯。”
两人接旨退下,唐晓澜想起年羹尧毒杀本无大师之事,冷笑说道:“我事情一完便走,
谁要喝你的酒?”
天叶散人捧壶走出,斟了两杯,垂手退下。雍正举杯笑道:“最难相识故人来,咱们在
青岛的滨海楼同饮以来,霎忽又近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思之令人感叹!”
唐晓澜仍然端坐不动。雍正忽笑道:“你怕朕毒杀你吗?朕要杀你,何必在酒中下
毒?”将杯酒一饮而尽,掷杯笑道:“你如此多惧,叫朕如何能信托于你?”
唐晓澜心想:不饮恐生枝节。他有秘密在我手中,料他不敢杀我。这杯酒饮又何妨?看
他又有什么花样?也举杯一饮而尽,将空杯摔下庭心。雍正哈哈大笑。
唐晓澜但觉酒香浓冽,亦无异状。雍正大笑声中,哈布陀已将冯瑛带上。冯瑛大声嚷
道:“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要我听你摆布,可万万不能。你如此荒淫无道,我看你的皇
位也不久长!”
唐晓澜听冯瑛痛骂皇帝,心中喜道:“这丫头恢复了本性了。”冯瑛忽见唐晓澜也在堂
上,惊喜交集,骂声顿止,叫道:“咦,唐叔叔,你也在这儿!”
雍正道:“原来你们还是叔侄,好呀,琳姑娘,你不愿回京,就随你的叔叔走吧。”
冯瑛睁大眼睛,看着唐晓澜,目光中带着无限疑虑。唐晓澜听了她那声“叔叔”,已知
她是冯瑛而不是冯琳,问道:“师傅好吗?你到了邙山没有?”冯瑛道:“是师傅叫你来接
我的吗?”这时她已确知不是在梦中,神情顿然喜悦。
唐晓澜道:“咱们走吧!”雍正忽然斟满一杯美酒,道:“琳姑娘,这是你最喜欢的金
波玉液琼浆酒,你不喝一杯么?”冯瑛怒道:“谁是你的琳姑娘?谁希罕你的酒?”伸手一
扫,把酒杯扫落台阶,砰然一声,酒杯碎裂,忽地泛起一团火光,唐晓澜心中一凛,想道:
“这酒入口并不呛喉,为何如此厉害?
冯瑛袖子一拂,走下台阶。雍正忽道:“唐晓澜,你且慢走。”冯瑛霍地回转头来,怒
道:“我早知你不怀好意,你想把我的叔叔留下么?唐叔叔,这个皇帝坏得很,他的话不能
相信,他哪肯容我们好好的走,一定是另有诡计,你不要给他骗了。”拔出短剑,便待再拼。
雍正把手一挥,哈布陀将冯瑛拦住。雍正低声笑道:“唐兄不是我信你不过,事关重
大,我总得在你身上留下一点凭记。”唐晓澜狂笑道:“好呀,你至尊皇上,也要行江湖上
黑道的规矩么?那就来吧,我既敢到此,即算三刀六洞,决不皱眉。”
所谓留下“恁记”,乃是黑道上的术语,例如削掉一只耳朵,刺瞎一只眼睛之类,都算
在身上留下的“凭记”,这乃是辈份尊、武功高的一方,要惩戒对方时所下的辣手,但这种
手段,只有黑道上的霸主才会使用,一般武林的正派人物,是决不愿施为的。
雍正得意笑道:“我早在你的身上留下恁记了,你不知道么?”唐晓澜一怔,心道:你
的武功也不见比我高明,怎能在我的身上做下手脚?
雍正道:“唐兄,你休怪我,刚才那一杯酒乃是毒酒!”唐晓澜道:“你言而无信,可
休怪我不守诺言!”雍正笑道:“虽是毒酒,可对你全无伤害。这毒酒要一年后才发作,在
未发作时,你一切都如常人。发作之后,三日眼盲,七日残废,到第十日便呕血身亡!所以
你至迟在明年今日,便当入宫见我求讨解药。”
唐晓澜气得浑身战抖,半晌说不出话来。雍正得意笑道:“你在这一年之内,若然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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