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良心 作者:[美] 詹姆斯·布利什
没见过的新面孔;那边是东奥兰治家族的威廉亲王,一个没什么恶习的年轻人,每次宴会从不缺席,一次次地坐上那趟电车,寻觅心中理想的伴侣;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是塞缪尔·P·沙维尔医学博士,满头白发却红光满面,是生命工程学,或者叫“新遗传科学”的权威──阿里斯蒂德其实对他的印象很好,因为他从来没有什么奇特的要求,从本质上说,他的为人并不比他鼻梁上那具酒瓶底一样的眼镜更复杂。
管家福克纳从阿里斯蒂德的左手边走了过来,动作僵硬,毫无生气。早先的时候,福克纳曾在伯爵夫人家里独揽大权,颇有专制君主风范,可是等阿里斯蒂德来了以后,他就失去了自己的地位。
“我是不是应该给客人们上红酒呢?”福克纳问道。
“不要总像个瞎子一样,行吗,蠢货?”阿里斯蒂德不耐烦地说。他的英语基础全靠肥皂剧垫底,所以即使日常对话,他也常常说得像是在演戏;他自己对此非常清楚,而且善加利用,使这种腔调成为他驱使属下的有力武器。每次他开口骂人,仆人们都不知道他是在夸张地表演,还是真的生气了。“你到下面去吧,福克纳。什么时候需要叫你,我会让人去的──如果你真能派上什么用场的话。”
福克纳稍稍弯腰鞠了个躬,便退下了。阿里斯蒂德扫了一下管家的背影,微微一笑,又把注意力转回到大厅里的宾客身上。
除了常来的几位熟客,大厅里还站着伯爵夫人,今天她倒是没提出什么特别的要求。她那金灿灿的装束眼下还没有散乱,满头流光溢彩的吊饰流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轻轻摇曳,上面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再往那边看,就是把锂西亚怪兽引入主流社会的那两个科学家,米歇里斯博士和梅德博士;不知这两人今晚上会弄出什么古怪的花样,他实在找不出太多关于这两人的资料,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个人喜好和口味,所以也就没法在地下一层给他们预备特别的节目。他只知道他们两个都是今晚的贵宾,地位仅次于即将到来的怪兽本人。大厅里酝酿着不安的情绪,阿里斯蒂德心里非常明白,因为到现在为止,那个怪兽已经至少迟到了一个小时恶灵。伯爵夫人早就发出话去,所有宾客和阿里斯蒂德都知道了,那个怪兽将是今晚的主角;这个宴会上至少有一半人都是为了看它而来。
除了上面提到的宾客,大厅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联合国的职员,戴着一顶可笑的帽子,看上去像顶安全帽,上面还安装着通讯设备和其它说不上名字的奇怪装置,包括一些气泡状镜片,偶尔会像微型屏幕一样显出3V频道的画面来。另一个是马丁·安格朗斯基博士,阿里斯蒂德不知道怎么安排他才好。他看上去是那种捉摸不透的人,阿里斯蒂德盯了他好久也无法猜出这个人的弱点在那里。单从安格朗斯基的相貌上看,他应该是那种脾气暴躁的人,像东奥兰治亲王咿呀功能,不过他来这里的目的跟亲王好像并不相同。他之所以来,肯定跟那个姗姗来迟的怪兽贵宾有某种联系。想到这里,阿里斯蒂德的心里越发不安了。安格朗斯基博士好像人士米歇里斯博士,但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好像一直竭力回避对方。除此之外,他还不停地往嘴里倒酒,而且是阿里斯蒂德今晚准备的最烈的一种鸡尾酒。看上去他似乎不怎么善饮,但却拼命要把自己灌醉。难道是因为女人……
阿里斯蒂德勾了勾手指,他的助手马上弯着腰从吊饰的花墙后面跑了过来。时机恰到好处,匆忙的脚步声刚好被电车进站的响动所掩盖。助手以跑过来便把耳朵凑在阿里斯蒂德的嘴边。电车减速刹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响。
“看着点那个人。”阿里斯蒂德轻轻地说,几乎看不出嘴唇的动作,骨节突出的手指略微向那边一摆,“半个小时以内那人肯定会喝醉。在他瘫倒一千把他弄出大厅,但还要留在这栋房子里。一会儿夫人说不定会问起的。最好把他放在恢复室里。记住,他一开始打晃就动手。”
助手点点头,躬着身小时了。阿里斯蒂德跟他说话的时候,仍然操着一口生硬的像外国商人一样的口音;这是个好办法,一直都很管用。
阿里斯蒂德又回过头来,重新开始观察大厅里的宾客。现在人数稍微多了一点,不过他的注意力主要还是放在伯爵夫人那边。主角还没出场,他得时刻留意主人的反应。他明白夫人心里已经开始有些焦灼,但目前他还不比过分担心。到现在为止,她表现得还算神情自若,一直在跟怪兽的担保人米歇里斯博士和梅德博士谈笑。很明显,那两个人对眼前的难题也束手无策。
米歇里斯博士看上去仍旧彬彬有礼,尽管他的耐心正在渐渐消失。同样的回答已经重复了无数遍:
“夫人,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到。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儿。但他答应要来的。对于他迟到,我并不意外,不过我相信他最终一定会来的。”
伯爵夫人开始有些忿忿然了,抛下他们转身离去,嘴唇有些颤抖。在阿里斯蒂德眼中,这是第一个危险讯号。伯爵夫人已经不可能再对那两个担保人施加更大的压力了,不管那两个人在这栋贵族豪宅里的实际地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可能是靠着祖宗传下来的智慧,卢辛·勒·伯爵·代斯博伊斯德-阿维罗因,堪纳西区罗马财政官,花钱的方式简直聪明绝顶:他把98%的钱都交给了自己的妻子,然后用剩下的2%让自己销声匿迹。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根据某些无从考证的传言,他应该是在从事科学研究,尽管没人见过他究竟在研究些什么;不过至少不会是生命工程学或UFO研究,否则的话夫人一定会知道的,因为这两种科学正是当前上流社会中的时尚。因为伯爵永远不在家,所以夫人即使身边堆满了钱,也并不具有任何实质性的社会地位。要是今晚那个锂西亚人最终不能到场的话,夫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瑕疵不再邀请那两个科学家参加宴会──其实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在邀请那两个无聊的科学家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夫人倒是能对阿里斯蒂德做不少事。她当然不会解雇他──他知道的太多了,足够保住自己的位置──不过除了这个办法,她还有很多手段,足以让他在伯爵府的职业生涯变得苦不堪言。
他把自己的副手招呼过来。
“如果大厅里再多来十个人的话,就给莎伦议员上点掺兴奋剂的小饼干。”他明确地下达指示,“我也不喜欢这么对她。不过从现在开始,只要大厅里有人群聚集,就尽快把他们带到电车上──莎伦这么早离场不太何事,但没有别的办法了。记住我的话,西里尔,要不然今晚的宴会就毁在你手里了。”
“明白,头儿。”虽然助手的名字并不是西里尔,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
开始的时候,米歇里斯并没有特别留意到那列蜿蜒曲折的小电车,最多只把它当做一种新奇的装饰品,不过随着宴会的进行,那东西开始发出越来越大的噪声。现在每隔五分钟就有一列从人们中间开过,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实际上有三列不同的电车:第一列从大厅里载上宾客;第二列从地下层开上来,把一帮兴高采烈的人卸在大厅里,他们会竭力鼓动那些除此参加宴会,比较谨慎的宾客随他们一起下去;第三列现在几乎还是空的,它的职能是把一些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刺激,目光呆滞的宾客从地下层送回来,终点是一个离正门很远的车站,遮蔽得很好,很多伯爵府的侍从聚在那里,正在轻车熟路地把神智不清的客人们卸下车,然后巧妙地躲开新来宾客的视线,把他们抬进一些隐蔽的房间。这个系统便如此循环往复,时刻不停。
米歇里斯对这些诡异的电车绝对没有什么好感,只想远远躲开。他也不喜欢那些虚伪的交际礼仪,可今天晚上,除此之外他根本没什么可干的。就他个人的脾性而言,即使在最小型的宴会上,他也会感到浑身不自在,时时刻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更不用说今晚这种规模的贵族宴会了。又过了一阵,他已经越来越厌烦,他已经为伊格特沃奇的迟到解释了一千遍,道歉一万回了。这时候他意识到在顶层的宴会大厅里已经没几个人,如果再坚持待在原地的话,那就太不给女主人面子了。
后来,柳子惊奇地发现面前的电车不只是原地打转,居然还能开到地下。到这是,米歇里斯再也没有理由不坐上去了。一阵蒸汽升腾,大厅里剩下的所有宾客都被降到地下,只剩下一些仆人和几个已经完全不知所措的科研人员──这些可怜的人明显是来错了地方。临下去前,米歇里斯还四处张望,想看到安格朗斯基的影子。刚看到他时,米歇里斯着实吃了一惊,不过现在,那个眼窝深陷的地质学家已经不知去向了。
蒸汽升降机开始运转,把他们送往地下,大家眼前一片黑暗,周围还弥漫着带铁锈味的潮气。所有人都齐声尖叫,要么是出于兴奋,要么就是装作很害怕。他们一落地,就看到闸门在他们面前迅速升起,列车猛然冲出牢笼,在高架铁轨上呼啸前进,急速回转。车头像犁头一样,迅猛地撞开一串虚掩的门,把满车旅客带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接着,伴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列车骤然停住。
满车的人一片嘈杂,有人歇斯底里地大笑,有女人在尖叫,还有男人粗鲁的叫喊声。
“噢,我受不了了!”
“亨利,是你吗?”
“放开我,你这个婊子。”
“看哪,这狗东西又开动了!”
“把脚拿开,你个杂种。”
“啊,你不是我丈夫。”
“唷,女士,我才不管呢。”
“女士不应该──”
他们的声音被一阵震耳欲聋的汽笛声淹没,即使汽笛声消失后,米歇里斯的耳朵仍在嗡嗡作响。然后有事机械的咆哮和一阵朦胧的紫色光芒──
列车似乎在半空中翻滚盘旋,所有人都胆战心惊。许多黯淡的彩色星星呼啸着掠过他们身边,出现在视野中以后便急速逼进,忽的一下掠过身边,不到几秒就消失在视野另一端。周围又响起乘客的叫声和笑声,还有手忙脚乱的摸索声──然后又是汽笛,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在旁边响起,后来已经像凿入头骨,直接钻入大脑。最后,超重低音已经和人融为一体,震荡不休。
柳子不顾一切地死死抓住米歇里斯的胳膊,他却无从依靠,只有紧紧贴在座位上。所有脑细胞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他头昏眼花,几乎瘫痪在座位上──
光明重现。
世界马上稳定下来。列车仍然好端端地安放在轨道中,下面有牢固坚实的悬臂支撑;他即使始终停在这里,从未动过一下。他们脚下是个巨大的桶形建筑,许多先来的宾客衣衫不整地散步在桶底,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头上列车中这些几乎睁不开眼睛的乘客。刚才他们看到那些所谓的“星星”,其实不过是荧光材料做成的斑点,在隐藏的紫外灯照射下显得栩栩如生。那种悬在半空的错觉多半要归咎于耳边轰响的汽笛声,正是它扰乱了大家内耳中的前庭,破坏了大家的平衡感。
“所有人都下车!”一个男人粗暴的嗓音在身边响起。米歇里斯小心地往下看去;他仍有点晕眩。发出命令的是个火红头发的男人,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黑色晚礼服,强壮结实的肩膀几乎撑破衣服。“你们得在这儿等下一辆车,这是规矩。”
米歇里斯本想拒绝他,不过马上就改变了主意。从高处跳到桶里虽然可能会擦破点皮,但是总好过面对两个已经“赢得”他和柳子的座位的不可理喻的家伙(说不定还要大打出手)。这里好像什么事都有自己的规矩。他们脚下伸过来一排梯子,搭在列车边上。轮到他俩时,他先把柳子扶了出去。
“别反抗,”他在她耳边低声叮嘱,“要是苗头不对,就尽快躲开。想找点防身的?好吧,拿着我的──要是谁敢凑到你身边就扎他。”
这段时间简直度日如年,柳子已经吓坏了,米歇里斯的心情也坏到了极点。不过幸好没过太久,第二趟车就来了,把他们带出了这个鬼地方。米歇里斯很庆幸,没跟桶底那些早来的客人发生什么争执。看上去,要是有谁胆敢发发脾气,搞不好会当场斯在里面。
列车驶到另一个单元的时候,他被平空撒了一身香水,衣服都湿透了,他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好转多少。至少这个单元不会强迫大家都下车。现在他们身边是一个规模可观,色彩缤纷的花园,绿莹莹的草地上盛开着五颜六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