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黑月亮






  齐云二神僧!

  他们不是去找黑月亮的吗,怎么又回来了呢?

  再往和尚身后一瞄,不由更是吃惊,天目布衣江乐君和书僮墨雨正远远跟在齐云二神僧的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

  很显然,他们是在跟踪齐云二神僧,也想找出黑月亮来。

  齐云二神僧到了小镇上,是不是说明,黑月亮也来了呢?

  齐云二神僧的神清淡淡的,像是不知道身后有人跟踪,也不是在跟踪别的什么人。

  他们只是以老年人的步伐慢慢地走着,很小心地从小贩和主妇们中间走过,仿佛很害怕沾上世俗世界的脏东西。

  但郭镰还是发现了他们跟踪的目标。

  在和尚前面十几文远的地方,有一个高大的汉子,十分引人注目。

  他全身都裹在粗布黑袍中,黑缠头、黑腰带、黑鞋,像是个幽灵。

  一股英悍的杀气,从他坚定的背影里透了出来,让郭镰心里发冷。

  这是个只看一眼,马上就会让你想起“力量”、“杀人”一类字眼的大汉。

  大汉也好像根本没发现被人盯梢了。他只是坚实不迫地迈着大步,往镇东头走。

  东头是什么所在?

  狗洞!

  大汉傲然兀立在狗洞外面,冷声喝道:“姓郭的小子,出来说话。”

  小戏子一肚气正没地方出,一听来人说话的狂劲,一闪出洞,用一声更冷的冷笑回答大汉:

  “郭镰不在。”

  大汉并没有被他的冷笑激怒,声音仍然很冷,很傲慢:

  “他在哪里?”

  小戏子秀眉一挑,斜着眼睛看着他,那神情像是在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回答你?

  小红和唐小姐也已走到小戏子身边,都用敌视的目光盯着那大汉。

  大汉冷冷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回答他的话,不由有些动怒了:“你们是郭镰的什么人?”

  小红忽然甜甜一笑:“这个嘛,你老兄就大可不必管了。

  有什么事,你就尽管说吧,待郭镰回来,我们再转告他。”

  大汉冷傲地一抬下额,道:“我不愿意跟女流之辈打交道。”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小戏子,根本不去看小红:“我只问你。”

  小红勃然大怒:“你妈不是女人?你跟不跟你妈说话?”

  大汉双眉一轩,唐小姐突然惊呼一声,拉着小红就往后退。

  她们退的快,大汉上得更快。黑影一闪之际,小红的半截衣袖不知怎的就到了大双手里。

  谁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这人的武功之高,岂非不可思议?

  小红看看自己裸露着的半截雪白丰润的胳膊,又看看大汉手中的衣袖,一时呆住了。

  她万万没料到,对方的轻功竟是如此神妙莫测,高得令人心寒。

  大汉把衣袖捏在手里,看了半晌。竟又凑到鼻子上去闻。

  小红的脸已由惨白转为血红,——这人的举动简直近乎轻薄了。

  一个自谓“不愿跟女流之辈说话”的人,居然做出了这种无聊的举动,实在有点出人意料。

  小戏子皱着眉头,似乎在极力思索着什么,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恍若未觉。

  唐小姐的嘴角却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知道,小红的衣袖上,熏有一种奇异的毒香。这种毒香对她们来说是避毒的宝贝,对别人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

  小戏子和郭镰若不是服了解药,只怕狗洞早已没有主人了。

  大汉现在的举动,无异于自杀。

  你说唐小姐能不得意么?

  大汉突哼了一声:“唐门的小玩意儿,也敢暗算我?你们还差得远呢!”

  唐小姐的希望这么快就破灭了,大汉根本就不惧毒香。

  小戏子却在这时哈哈大笑起来:“我猜出来了,我猜出来了……”

  唐小姐和小红都吃惊地瞪着他,以为他发疯了。

  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的人,当然有些不正常。

  大汉用阴冷狠毒的目光盯着小戏子,一言不发。

  好久好久,小戏子才止住笑,直起腰来,抹抹笑出的眼泪。

  小红忍不住问道:“你猜出什么了?”

  小戏子指着大汉,笑道:“他要不是黑月亮,我今天一天不吃饭。” 
 



  
第十章 月光下

 
  大汉的双目突然张大,迫人的寒焰透了出来。他一字一顿地道:“你很聪明。”

  此言一出,无异于已经承认他自己就是“黑月亮”——杀害长安公子的凶手。

  所有听见这话的人,脸色全都变了,包括藏在不远处的齐云二神僧、天目布衣主仆和郭镰。

  唐小姐的脸色先是一惨,但眼中的怨毒之色一闪即逝。她突然一拽小红的衣襟,低声叫道:“咱们走。”

  日思夜想的大仇人就在眼前,她却临阵脱逃了。这实在有点太没出息,太让小红和小戏子吃惊了。

  但小红只有随她退。大汉居然也没有阻止,看来他的确不愿和女人打交道。

  小戏子却仍在微笑,看着黑月亮。这个能置沈飞花和潘枝于死地的黑月亮,居然没吓倒在江湖上寂寂无名的小戏子。

  大汉沉声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小戏子笑笑;“反正我猜出来了。究竟怎么猜出来的,我也说不清楚。好像可以归结于直觉上去。”

  大汉冷笑:“看来你确实够聪明。”

  “从我记事起,大人总是夸我很聪明,是神童。”

  “他们说的不错。只不过很可惜的是,太聪明的人一般都活不长。”

  他似乎很为小戏子的命运惋惜,居然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我听到的最不像人说的话。”小戏子也叹气:“我实在没想到黑月亮居然是这么个没劲的人。”

  黑月亮没动怒,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我说的都是实话。

  因为世上知道我是黑月亮的人,都得去死。”

  “为什么?”小戏子显得很天真地问道:“这好像太离奇,也太不公平了。”

  黑月亮突然退后一步,冷叱道:“废话少说,动手吧!”

  “凭什么非要叫我先动手呢?”小戏子似乎吃了一惊:“我跟人打过不少架,可是从来不占先的。”

  黑月亮似已不愿再多说什么,后退了五步,站稳了,却没有马上动手,反而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祈祷着什么。

  小戏子稳稳当当地立着,姿式很随便,好像根本没将黑月亮放在眼里。

  其实地的手心里已沁出了汗,后背上也凉嗖嗖的。

  面对着黑月亮这样的对手,无论是谁,都会害怕的。

  黑月亮突然发动,如一阵狂风卷向小戏子。

  一阵黑色的狂风。

  一阵杀气腾腾的狂风。

  一阵无坚不摧的狂风。

  小戏子突然发现,自己已无处可躲,惟一的出路就是退。

  于是小戏子的身子如一片飞絮般荡了起来。

  一片淡绿的飞絮。

  一片祥和宁静的飞絮。

  一片如梦如幻的飞絮。

  黑色的狂风追逐着、扑击着飞絮,淡绿的飞絮,想把它撕成碎片。

  飞絮却随风而行,不着力一般地飘飘悠悠。

  黑月亮发出的排山倒海的掌力都落了空。掌风所到之处,石飞岩裂,草堰木折。

  远远观望的齐云二神僧和天目布衣主仆都惊呆了。

  谁会料到,一个不男不女、娘娘腔十足的半大小子,竟能在黑月亮的扑击下支撑这么长时间而毫发无伤呢?

  如果他们认为自己是高手,那么大下的高手是不是也太多了一些呢?

  齐云二神僧和天目布衣突然间都有了一种失落的感觉。

  空灵喃喃道:“我接不下他的二十招……”

  空山苦笑道:“我也接不下他的二十招……”

  天目布衣在心里感叹:“若是我上场,只怕拼不了五十个照面……”

  而小戏子却已很轻松地躲过黑月亮的九十六招杀手了。

  他们似乎只到现在才明白,“天外有天”这句话究竟说的是什么。

  黑月亮一扑,再扑;小戏子一退,再退。

  小戏子已经将太清玄功里的轻功绝技“飞絮功”和“虚步太清”发挥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已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了。

  这两种借力闪避的轻功看似轻快安逸,其实个中甘苦,实不足与外人道也。

  黑月亮的掌功刚烈,当然更耗内力,按理说百招过后,该是力竭之时了。可黑月亮却后劲十足,掌力越来越强。

  小戏子是倒飞着后退的,目不能后视,只能凭着自己对地形十分熟悉来闪躲开黑月亮一掌一掌致命的扑击。

  看着黑月亮眼里又狠又毒又强悍的杀气,小戏子有些心慌了,他突然间想起了郭镰。

  他想起了郭镰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泼皮狠劲。

  郭镰要是在的话,他就不会这么惨了,不会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一想起郭镰,心就乱了,脚下也有些迟疑。

  高手相搏,胜负只在一线。

  小戏子被自己击败了。

  黑月亮的机会到了。

  他蓦地双手一抖,两枚黑黝黝的弯月形的兵刃已到了手中。

  弯弯的,像月亮。

  黑黑的,又不像月亮。

  小戏子止不住心神一跳:“黑月亮!”

  那当然就是在沈飞花和潘枝额头上打上印记的兵器——黑月亮!

  小戏子的斗志不知怎的,一下就全冰消瓦解了。

  如果连长安公子都闪避不了黑月亮的打击,他小戏子又怎么能逃脱呢?

  被“黑月亮”印在额上,会是种什么滋味?

  他马上就要尝到了。

  但他无法再告诉别人那是种什么滋味了。

  黑月亮两手一扬,两枚“黑月亮”飞出。左手的那枚飞向小戏子的心口,右手则拍向小戏子的额头。

  看来他习惯于在敌人的额头上打上印记。

  恐怖的“黑月亮”。

  残忍的“黑月亮”。

  小戏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黑月亮”飞近。

  他本可以闪避,本可以用手挽住它们。

  但他没有,他忘了,吓傻了。

  齐云二神僧齐声怒吼:“住手!”

  他们在向前飞扑,像两道闪电。

  他们要挽救小戏子。

  佛能以肉饲鹰,他们也该舍己救人。

  只可惜,相距太远了。二十丈在平时只是极短极短的距离,可在此刻,却远远地隔开了生与死。

  天目布衣江乐君却已闭上了眼睛,面上满是肃穆和痛楚,好像即将被“黑月亮”印上额头的不是小戏子,而是他自己。

  他的拳头已攥得发紫,但他没有往前冲。

  他站得更远,足足有四十丈。

  他闭上了眼睛,最想要体验一下被在额上打印记的滋味吗?

  小戏子已经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他已无法闪避,也已无力闪避、无心闪避了。

  “黑月亮”已飞近,他却仿佛没有看到。

  他的眼前,已只有一个幻相在闪动——那是笑嘻嘻的郭镰。

  于是他凄厉地尖叫了一声:

  “烂镰刀——”

  两枚“黑月亮”突然失去了攻击的目标。

  黑月亮卷起的狂风也一下停顿了。

  小戏子凄厉的叫声未绝,就在刹那间平地消失了。

  与此同时,黑月亮感到了脚上正滚来的刀光。

  洪水一般的刀光已经缠上了他的双足。死亡的阴影蛇一般附上了他。

  的的确确很真实的死亡的滋味。

  若不退,只有死!

  退!

  黑色的狂风突然转向。

  郭镰气呼呼地从地上跳起来,挥动着手里的“兵器”。

  那“兵器”居然真的是把镰刀,割麦子用的已锈得不能再锈的烂镰刀。

  “好狗日的,敢欺负老子的兄弟!他妈的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居然拿镰刀点着黑月亮,破口大骂起来。

  如此狂妄大胆的人,是不是可以说代表了人类所该有的勇气呢?

  黑月亮一言不发,只是吃惊地看着郭镰手中的武器。

  他并没有责备郭镰偷袭之不光彩,也没有半点要反击的意思。

  他只是显得很吃惊。

  “有种的,过来跟老子斗一斗!”

  郭镰意气风发,镰刀挥得呜呜响,连着摆了几式相当漂亮的招数。

  黑月亮竟然对他点点头,扭身就走,转眼间就没入了深林之中。

  说走就走,来去如风。

  不仅是刚扑近的齐云二神僧和远处的江乐君主仆大吃一惊,连郭镰自己也惊呆了。

  他知道黑月亮要是扑过来,自己可能不堪一击,必死无疑。他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