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手





  三班阵地上没有任何人开枪,大家都在继续等,等其他的动静发生。
  硝烟散尽,紧接着草丛里又有了动静。有一个敌军被命令上来察看那个排雷工兵的情况,看到人已经死了,现在正在拉回同伴的尸体。
  这种情况大家一般不会开枪。但二班的那个哨兵已经在心里种下了刻骨的仇恨,他望着草丛中有动静的地方啪地又开了一枪。
  跟着这个工兵摸上来的另外好几个敌军,此时都紧紧地趴在后面不远开辟出来的通道上不敢乱动,期待着没有被发现。他们还不想提前暴露,炮火支援还没有上来,离着发起攻击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再说现在排雷的工兵报销了,近五十米的通道没有打开,这可不好办了。
  突袭既已经失去了隐秘性,大白天的强攻也不是个好办法,他们晓得这个排布防在这个阵地的班作战力量超猛,强攻要能够拿下早拿下了。在请示了上级过后,于是丢下了两具尸体,胡乱向上开了几枪,黯然退去了。
  偷袭不成,只能再找机会,等下次发动连级规模的进攻时再来报仇雪恨了。这是敌人们所想的。
  见敌人不战自退,枪声往下去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坑道里睡着的武安邦本来是去找班长谈点事情的,却没料一倒下地,太过疲倦了,事情也不想谈了,很快就睡着了。他在睡梦中是被那一声地雷的爆炸惊醒的。
  刚才他睡得太沉了,虽然坑道里异常闷热,但太疲乏的躯体却管不了那么多,依旧睡得很香甜。爆炸声将他惊醒后,他一立起来,发现班长不见了,晓得有了情况,赶紧拿起枪,从坑道里奔出来,到了自己的哨位。发现黎国石早已不在,估计进入反突袭坑道里去了,他就在哨位上,站上一个梯窝,将枪摆上战壕边沿,做好了反击准备。
  然而等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动静,只有二班阵地前有人向他们这边阵地前方开了一枪,他扭头看到班长趴在旁边不远的弹坑里,沉住气没有动静,显然敌人没有冲上来,他松了口气,还好赶得及,要是打起来了自己却没有及时参战,造成了损失那可就要让他难过了。
  而后不久敌人的枪响了,子弹盲目地射上来,人却往后退去,这是在阻击上面的人趁机冲杀下来。他看见班长没有开枪追下去,也就没有开枪。
  警戒消除了后,他替换回黎国石,让他休息,自己则继续站岗,监视前方树林子的动静。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地松了口气。一切都挺好,并没有因为他的不及时赶来而发生点什么意外。
  黎国石从反突袭坑道里退出来后,拍着身上的土,来战壕中间坑道找他哥哥黎国柱。没找到,晓得是打牌去了,看来没被敌人射上来的流弹打中,放了心。他猫着腰,直接从地下坑道中间的过道里过去,到了自己阵位,躲在里面凉快去了。
  向前进等那一阵枪声退下去之后,又趴着在弹坑里观察了一阵,见实在没有了动静了,才半蹲起来,慢慢地往回退,跳下了战壕。
  战士们轮岗的继续轮岗,刚才的人做的事情。看到大家都脱了上衣,挥汗如雨,在那个显得并不宽敞的空间赤膊鏖战,向前进摇了摇头。他叫一个旁观的战士张力生捡起他的外衣递过来,又往刚才出来的坑道里去了。
  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那个叫张力生的老兵战士:“张哥,怎么刚才有情况我一点都不知道呢?”大家都笑起来,张力生说:“你到那个坑道里去了,没有电话线,看到没有,这个东西……”他捡起旁边的一根长长的藤子,拴在他的枪口上的。
  “班长,我们都生活在前面的地下,很少去那个坑道的。”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牌的熊国庆头也不回地说,“后面那地方是敌人的炮袭重点,不知他们的特工何时摸到这个情况的。那是唱空城计用的!前面的地下坑道里,天热了凉快,雨天不积水,这是个发明吧。阵地在后面,防守在前面,我们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向前进呵呵笑了起来:“地道战看多了,山地丛林中也用上了,我也佩服!但我总不能居后指挥,挨炮袭吧,有没有我的地盘?”
  黎国柱说:“你当然是在居中的位置,我那里,挖得好大的洞子。但外面不能通光,平日都遮盖得好好的,以免让敌人发现了,所以光线不是很好,打牌我们都是到这里来。那边一班、二班的人开始时不愿挖我们这样的阵地前沿坑道,所以吃亏了。现在挖了以后,就好多了。等等,我出老尖,大!捡过来,不好意思,我们20分又到手了。班长,刚才武安邦跑去找你聊天了,问你什么了没有?”
  大家都呵呵地笑了起来,十分暧昧的样子。
  向前进不知道大家笑什么,问:“他没说什么,他是去那里睡觉的。”
  张力生有点奇怪:“他专门跑去那里睡觉?那么热,前面的地里多凉快,他是去找你谈事情的。刚才你回来的时候,我们从你的包裹里搜出来好多信件,全是女人写给你的,大家都看了,什么张清芳、陆安儿、赵红梅,十好几个,都很漂亮吧?武安邦说,怕你招呼不过来,要找你商量一下。”
  大家又哈哈大笑。
  向前进心里知道一定是那些护士们写给他的了,急忙问:“那我的包裹呢?你们放哪儿了?”黎国柱说:“我的洞子里,自己进去找吧。排长说了,再有两周的时间就可以换防了,到时候就可以回去会她们了,你着急什么?”大家不怀好意地笑。向前进哦了一声,急忙转身,由第一道战壕里过去,进了黎国柱的观察洞。进口很小,进去后感觉立刻凉爽了,细一看,发现里面果然挖得好大,用原木固顶支撑,里面左右两边还有通道,分别通向两边的哨位的。向前进转了个身,猫着腰往右边通道里走进去,到了武安邦跟黎国石的地洞坑道里,发现黎国石在一张用木棒搭建的简易床上睡觉,床上铺着厚厚的草,这边的坑道洞子里果然也很凉快的,比后面的那个用来唱空城计的坑道舒服多了。
  他又沿着通道走回来,到了中间的大洞子里,发现里面有不止一张床,他的包裹应该是在身边的那张床上,模模糊糊,他用手去一摸,将带子提了起来。
  出到进口光线好一点的地方,他急忙翻找到那些信件,不好!全给拆了。这种事,他也干过,在下到连队跟老兵们混熟了的时候。前线的兵们都这样,没办法啊。
  个人的什么秘密都保守不了,只能大众分享。
  正要展开那些信来看,突然听到旁边的武安邦一声断喝:“什么人?”
  “是武安邦嗦?吼啥子吼?老子是连长!带换防的部队下来了。不过还蛮警惕的嘛!”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地传入到了三班每一个人的耳朵中。
  武安邦的那一声断喝,将睡着了的黎国石都惊起来了,提着枪出到观察洞口来,看见是连长出现在洞口,赶紧立正,喊一声:“连长好!”连长回敬了个礼,回答:
  “还可以,也不是太好。你们班长呢?咦儿,向前进你从洞子里钻出来了嗦!你娃儿好好的一件新衣服,才一回来就弄得脏兮兮的。脸上也花猫猫的了。我带来了换防的部队,这次好了,来了个连驻扎这里。”向前进立正、敬礼、问好完毕,偏头往后看去,只见穿着崭新的大队人马,扛抬着轻重机枪、弹药箱,拥入到阵地战壕里来了。这些人一到就赶紧架机枪,其他士兵干部,清一色的56冲,一些人从他前面战壕里迅速奔过去了。
  大家都怔住了,换防的部队来得太快了,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或者说还没有丝毫的接受准备。
  向前进一手拿着信,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连长问:“连长,他们?”
  连长摆摆手:“我也是临时看到他们上来的,你们都莫问我?这是上头首长们的安排。怕给你们说了今天换防,前天你们心里就等得慌了,守卫也不上心了。三班长,派个人去叫你们排长出来,你先跟这位张连长交代一下你们这个班的阵地防守情况。等等,老子晓得你对这个班的阵地防守情况还不是很熟悉,叫那个葛副班长来。”葛啸鸣跑到阵地左边去二班打探情况去了,此时一迭声地大喊着:“哈哈,来了这么多人,发财了,发财了哦!”已经跑来了。向连长敬礼之后,又向新来的连长敬礼,正欲将这个班的战备工事、布防情况以及防守经验报告给这个连长,那边排长已经听到动静奔出来了,老远就叫这个张连长。张连长急忙叫过一个负责接手三班阵地的排长来听葛啸鸣报告,转身去跟他们排长打招呼去了。原来他们是熟人。
  所有三班的其他兵们跟向前进一样,都还有点无比兴奋和不大敢相信的晕乎。
  真的可以马上离开这里回去休整了?可以吃好、喝好、睡好了?简单而实在地说,可以活着离开了?都呆呆地站着,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几乎没有人相信这眼前的一切,难道是在做梦吗?
  太阳落山的时候,所有原驻阵地的一排幸存者们已经全都默默地收拾好了,阵地换防已经全部进行完毕,办完了手续,现在默默地站在战壕里,只等一声令下,就可动身开拔,打道回府了。晚霞染红了天空,这一群浑身脏兮兮,疲惫不堪,历经战火考验的幸存之兵,今天即将先撤回到连部驻地去,明天一大早就可迎着朝阳出发,离开这个充满硝烟血腥的生死之地。
  一班、二班的阵亡者尸体被挖出来后,尤其是二班的战士,守着朝夕相处的战友们的尸体,痛哭失声,突然就不肯走了。
  毕竟事先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大家也都有点舍不得离开的意思。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虽然所有人都巴不得早点离开,但真要一下子那样离开,还是很难接受这个现实的。这是所有人用命换来的地方,用命来死守的地方,付出了那么多,却要突然就舍弃,再无情的人,也不忍心。
  “连长!你让我们留下来,协同他们守这一晚!”站在战壕里,向前进跨前一步,向连长敬礼后作最后的请求。
  “是啊!连长,今天我们不走了!留下来,帮他们守一晚。”三班所有的兵们都说。看着这些无畏的兵,脸上全被落山夕阳的最后一抹红光染红了,那些脏兮兮的满是汗渍泥尘的脸上,表情由依恋、恳请而变得肃穆,连长沉默了,只是庄重地点了点头。
  刚才天快黑的时候,向前进对那个新来的连长说:“八连长,不管你信不信,这个阵地有点怪,凡新来者,敌军必有大礼物相送。”那个连长哈哈大笑,说:“相信,怎么不相信呢?我们来了,就是来受礼的。今晚必有一场大仗,我们做好了准备了。
  我会马上部署兵力接收他们的礼物的。”
  现在向前进静静地跟着班里的几个兵和新来的友军战士趴在阵地表面,枪口指着前方。这个连长的布战之法完全不同,不知道可不可行,他完全没有把握。但既然阵地已经移交,自己是自愿留下来协防的,当然得听从人家的安排。
  根据这个连长带来的情报,对面敌军的团级指挥官已经更换,可能今晚会有大动作,所以他们才急忙赶来了。据他说,现在的敌军383团团长泰明杰曾住过昆明步校,是我们自己喂养出来的恶狗。这人深谙中国步兵战法,接防过后,对突入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这个排阵地深恶而痛绝,急欲除之而后快。在听取了部下久攻不下的汇报后,大白天的又派出了侦察人员,进行地表侦察,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敌人的兵很狡猾,很有经验,老早就在阵地前沿挖下了坑道了,防守力量全集中在那里。而阵地上的战壕坑道,那是摆空城计用的,我们以往的炮火打击都是往后炸那些战壕坑道,管个屁用?今晚给我组织一个特工连摸上去,炮火急袭五分钟,全给砸在敌前沿阵地六十米范围,大家看到没有?地图这里,第一道战壕后面一发炮弹也不要落,浪费弹药。炮袭前沿五分钟后,特工连必可以搞掉他们,甚至不费一枪一弹。”参谋长武文霸也是接受过中国训练过的,看过中国的很多战斗电影,记得一个片断,此时正好用上,立即竖起枯瘦的大拇指:“我们怎么以前就没有想到过?团长大人高见啊!高,实在是高!”
  一个特工连在夜晚的时候出发了。
  夜渐深了,满天星斗,在经过白天的阳光暴晒后,地表、山林草木焕发出来的热气到夜晚一直都不能凉快下来。阵地地表上,大家都那样趴在草叶下,重机枪架在中间,向前进真是担心,这可是被敌人炮弹翻过多次的阵地啊,战壕分割的一个地表,只要有一发炮弹落下来,那么趴在这上面的人全都将牺牲。这个连长这样指挥,只怕要误大事。一个连,一夜之间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