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官兵忙乱着押送人回镇里去以后,他才一路逃来报信。”郑鹄以他一向少有的焦急,在座上紧捶着膝盖头。然后又站起身在地上转着圈儿一面又说道:“现在事不容缓,我得往东平城里去探听准,这几个人下落如何,好想法子搭救。我这就走一趟,你们在这儿听我的消息好了。”
“真糟糕!落进老虎口了!那么我和你一起去,遇事也有个照应。”燕明杰不等郑鹄答应,就跳起身要往外走。明凯和不平道人都沉着脸,只摆手制止二人,都没言语,正在琢磨着救人的办法。
燕明杰有些焦急,来回打着转,然后仃下来说:“咱们一起留下来的,如果不救回他们一起赶到大队去,怎么去见周大捻子去呢?”
“这是当然的啦!”燕明凯直视着眼前的案头,头也不抬的说:“湖上这一场闹,官府已是惊慌起来,各处能不加紧戒备吗?所以这救人的事就不可不谨慎行事,想个稳妥的办法才行。不然,莾撞行事,不但救人不成,恐怕还要遭折损。事情已竟出来了,光着急行动,不但无补于事,倒将要悮事啊!”
不平道人默默点着头。沉默一会儿,慢慢说道:“郑鹄老弟,你先等等。着人去探听准确了才好想法子,这主意很对,但是,你去打探怕是不妥。你想,你这个郑猴儿的名字东平一府地方没有不知道的,你去不是让那些差役兵丁很容易认出来吗?我想这么办,”他扫视面前几人一眼,见都在静听着,就接着说道:“这打探的差使就由贫道来承担,你们几人尽管在这儿静心等着。我在这一方算是人熟地熟,又是出家人,到哪儿说话,行动都比你方便。就由我去吧。”
“打探是可以,只是你腿脚不便,走路太吃累,这怎好呢?”燕明杰为难的说。
明凯没等道人说话就说道:“道长的主意虽好,可就是……?”他也想的是道人的腿病,走路不便。这时就见老道站起来在地上大摇大摆,端端正正,毫不颠晃的走着给他们看,同时笑着指着郑鹄,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呢?”
郑鹄这回也大笑起来,说:“好个杂毛老道,不用打你就现出原形了。好吧,就让你这牛鼻子老道去吧。留下我这把猴骨头好大闹天宫。”
燕明杰顾不得去笑郑鹄的打浑,只惊疑的望着不平道人。道人见状,便笑道:“燕义士不知底理,要说也长:现在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让我先走,办事要紧;让郑老弟给你们说底细吧。”
燕明凯也说:“道长的话有理。办事要紧。那咱们就拜谢了。”道人刚要转身去收拾盘费,燕明杰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道:“您一人前去太没照应,让我给您当个徒弟,一路做伴吧,道长?”
不平道人“哈哈”大笑道:“燕义士,强龙不及地头蛇;我久在此地走动,连猫儿狗儿都熟相。怕什么?你就不必担心好啦。今天这真人面前,我显显原形,免得你们不放心。好啦,事不宜迟,我这就下山。你们只管关了庙门,住到殿后洞室里去,我不回来,谁来叫门你们也别露面。”说罢,又向郑鹄交待了粮米油盐的地方,让他料理众人的饭食。最后笑骂道:“你个猴子精,就抻的我老道,对不对?现在你留在这儿,将来用得着你的时候你要撒懒,别说我剁掉你猴尾巴!”说得几个人都笑了。说罢一颔首转身去了。
明凯等几人见他依旧一跛一颠的出了庙门。郑鹄便跟去关好庙门,然后三人同往殿后的洞室去隐身。燕家兄弟俩跟随郑鹄来到殿后,见这儿是一片不大的空地,四周生长着屋顶高的树苁和蓬乱的茅草,中间却甚是平整光洁,看样子好像似习拳练武的场地。明凯、明杰见此,便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这不平道人像似有些来历的。本来上山的路上郑鹄已略说了些他的情况,但只说他为人很讲义气,平日间也和捻党暗中多少有些来往,因此这回才来他这儿躲避。
郑鹄在前引领向山脚这面走来,到场边,回头一招呼便伏身分开茅草树苁钻了进去,明凯哥俩相跟着也伏身进去。这里也辨不出路径。郑鹄一面弯弯转转的前进,一面指着身旁的杂树:“你们看这,树干半腰有刻印明疤的就是标记,照这标记走去通向洞口。”说话间,不远已到洞口。树苁杂草间露出一个窑门。
三人伏身进得窑门,但见黑洞洞的窑洞中有一点幽微的灯光;由外面才进这里,那点灯光也不中大用,还是靠着手摸脚探往前挪着脚步。稍过一会儿眼光慢慢习惯了,才见人影儿晃动,同时听到人语声。再展眼细瞧,就着微弱的光亮,见出洞内倒也不算怎么狹窄,看情形大约是从前梁山聚义之际隐藏守护兵员的栖息处。山洞进深、阔狹都不小于两间房屋,所以前后几拨来到的二十来人在此坐卧也不显大拥挤。地上靠两边都铺着茅草,先来的人们就都坐卧在茅草铺位上,见几个人后来到,便有几个凑上来打听救人的事怎办了。听了郑鹄说明之后才又各自回到铺位上去。
明凯、明杰在一个草铺坐下。明凯先要给受伤的人看看伤情。当下动手察看了,见几个人虽伤但都不太重,当下敷些红伤药,再养着。这时拿来了饭食,大家吃喝完毕,休息已过,闲静中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起这个跛老道,不过是说他够义气,在这种时候肯冒死罪来掩护他们一干众人,又单人担险下山去打探,这么舍命交友真真世上难得呀!这么一提话儿,郑鹄便就此向大家讲述了道人的一番身世经历;
不平道人,俗家姓焦,名志昆,乳名崽儿。本省夏津县小刘庄人。自糼家贫,父亲靠打工,背私盐养家活口,长年间很少落家,崽儿五岁那年,他娘在产期,丈夫不在家,身边除崽儿和新生儿之外再没他人,便以虚弱的身子哺育婴儿,照料自己和崽儿的日间餐饭。这天早饭后,收拾罢碗盏,又来扫炕扫地。在扫炕时,她站炕下颤着身子伏下腰,伸条帚去扫炕里角,没留'神脚下,正踏在崽儿日常玩耍的鸟卵石上,那石子比豆粒大不多,她又伏身向炕里,脚下向外旁蹬,石子便轱辘辘的把她滑倒磕伏在炕沿儿上,腹腔、肋骨一带正着硬。她自知这一跤磕得不轻,挣扎着爬起来时已是下体血崩,于是即刻又昏晕过去。跟前一人没有,她就这样,一手握着条帚爬伏炕边。因血脉失尽而死去。崽儿玩罢回来,见娘伏身在那一动不动,还只道是在的他嬉逗着玩儿呢,便嘻嘻哈哈的乐着上前去推娘,哪知,三推五推也不动,搬弄一会也不动,这才觉出事情不妙,急得大哭起来,把炕上的婴儿也叫唤得大嚎起来,直到惊动来邻里。邻里男女老少一见这情形,经过察看分析看出这个祸事是出在那些卵石上,就都交口埋怨这个五岁的崽儿,说他是蝎子命,剋爹娘,是他们焦家的丧门星。但埋怨又能怎样呢?最终还是把崽儿爹找回来,草草料理埋葬了事。抛下襁褓中的婴儿,不上几天就抽疯死了。
崽儿父子从此就相依为命,崽儿爹到哪儿打工也得把孩子带上,这当然就防碍了他的受雇,日子过的更加艰难也就不用说了。
四十二避兵梁山匿道院(3)
三
苦熬艰生,崽儿长到十来岁,他爹为了不牵累,就把他寄养在一个街坊家,又和人搭帮去仓州背私盐。崽儿虽然不愿离开爹,但一个小孩子家又有什么法儿呢?只在临分手的时候啜泣一番,过后心里虽是像阴天一样黑沉沉的,也就无可如何了。爹又隔些时候来看看他;並说等他挣下大钱时候就永远不再扔下他了。崽儿便日夜盼望爹发财回来。谁知,十二岁这年春上,爹来看过一次之后,就一过半年也再没来看望他,一起搭帮背盐的都回来了,唯独不见他爹。他实在太想念了;况且寄养的人家因得不到供养费用也更没好颜色给他了。后来就干脆告诉他:他爹背私盐让巡盐兵打死了,今后再没人供养,只好赶他出去自讨生活了。
崽儿从此是举目无亲,出门无路、衣食无着、活命无计了。
初被赶出来时,一连几天没吃上一口东西,饿了只有找河沟儿、井台喝点水也不肯去沿街乞讨,直至饿昏了。
崽儿饿昏倒不知多久,当他醒为时,见是身在船上。再一旁看,见身旁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在给他捏揉着脉搏呢。
后来才知道,这老和尚是仓州开元寺的住持僧,法名云海。这番出外云撸В酚錾险飧龆龌枇说暮⒆樱谢卮暇刃蚜怂N拭魃硎篮螅渖硇慰菔荨⒐趋廊春芮逍悖南虏税5毕挛仕涸复厮履冢丛缸鐾降芤埠茫辉赋黾乙灿伤约海稍溉ニ吕锫穑酷潭馐被褂惺裁此档模闼胬虾蜕械搅嗣砝铮蟊阍诿砩习蚕律怼?br /> 云海和尚老年寂寞的原故吧,很是喜爱这孩子,但是,见他在庙既不出家参禅拜佛,成日散玩,实在辜负了好时光,便引导他读读书写写字,並时常指点,这一是为他将来着想,再也以此消除些自身的寂寞。谁知这孩子学什么还颇有些灵性,读书写字都很有进步,这使一老一糼都大为欢喜。这样一晃就是三、四年的光阴。这一年的冬春之交,云海和尚因年世过高,一病两个月,医治无效,羽化登仙,园寂了。寺内僧众为他诵经唸佛自不必说,单说这焦志昆(云海为他起的名字)哀痛,简直胜过他对生身父母的深沉之情,几乎眼里哭出血来。
云海和尚安葬完毕,焦志昆在寺内失却了依傍,成日感到孤独悲哀,没情没绪。这还小可;因为俗语有:满寺僧人不觉多,俗人一个是多余。往日有老住持的袒护,众僧人自是不敢有什么颜色露出来;尔今靠山一倒,一个俗家子儿要是还在庙内跟着混饭吃,大小和尚便都眼上眼下的露出白多黑少的气色来!
开初还算好,尽管翻白眼儿,还少有人发话,后来一点儿点儿的竟至说:“三七”唸“二八”;数起“双簧”来:“唉,人家说书、唱戏有《吕蒙正赶斋》,这不,说着说着,咱们这也来了个小吕蒙正”!“你还别小瞧了人,咱们这位赶斋的可是老住持带进寺里的呢”!“哈哈!说不定还是他老人家的私养子呢”!
逢上这场合,焦志昆只有躲开一个法子。但是躲一回就有二回、三回。后来干脆就不敢见和尚们的面儿了,常常是白日里乘空儿偷食些人家的残斋冷茶来度命,夜晚蹲山门洞过宿。
这一年,山东直隶一带天气大旱,荘稼大多欠收,民食异常艰难,开元寺内自然呈现僧多粥少的形景,焦志昆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好在年景干旱不收粮食却收盐;仓州的长芦盐名声是响当当的,连皇宫里的食用盐都非长芦莫属。盐滩上这一年就横财大发,银钱满贯。为庆贺海盐丰收,几家滩主便凑在一起商议,说定要大家集股子合伙唱它五天大戏,地点就定在本城开元寺。
别看盐滩是在海边上,可滩主们的家宅却都是在城里,以遥制手段管理、经营着,故此戏要在城里唱,这也是显示富豪,联络当局的意思。唱戏说定了;地点也说定了,当下又派定了主事人和执事人,以便操办那些邀班子、搭台子、请当局、唤乡绅等事项。
几天以后,诸事都已就绪,是从天津邀来的班子。这一天便鸣鞭放炮,敲锣打鼓,管弦锁呐声震天庭的开了戏。这里本是一个盐碱沙荒的贫脊之地,又连年欠收,因而轻易不闹个什么举动,好不容易唱这回戏,人们怎可轻易放过,所以那人山人海,潮湧浪翻一般,几乎要把个开元寺给挤翻了——除了戏台后面之外,到处都是看戏的和买卖客商,亦及杂耍、赌场人头攒动,水泄不通,连庙院的墙头、门顶、钟、鼓楼和寺门前的铁狮子都蹬上了人。
焦志昆这年十四、五,按说正是爱赶热闹的时候;可是他这时却偏偏就躲在最僻静的戏台后。这是怎么回事呢?这是因为,在开元寺这地方搭台唱戏是滩主们瞧得起寺院了;对寺院虽是骚扰,但事过之后是要有一大宗施捨的。出家人虽然不贪财,可是他们也知道吃麦粉馍馍比吃苞谷面馍馍口胃舒服,因此和尚是乐不得的。几天来,寺内佛殿香烟旺盛,钟鼓悠扬,木鱼响敲,经声不绝。就是那僧舍,客座也都高朋满座,佳宾拥塞,无一空闲之处。滩主要借这唱戏之机孝敬地方官长,联络各司道衙门,便借这里的客舍俸烟俸茶。一些官宦仕绅的太太、姨太太、娘子小姐们看戏累了、乏了要借僧房歇息疏散,这都是和尚们求之不得的。就是各处簷下,屋角也都被那些街头二汉,巷陌混虫等泼皮无赖们占椐,在这些处隈堆儿掷骰子、打天九、押宝、斗叶子上梁山等把式赌小局。总之这时候的开元寺是无一处不被人占着;唯有戏台后稍见清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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