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稍仃一煞又说:“就是不急娶亲,这么大了,也该相准一门亲才对呀!这些老爷子们都是这么不近人情;俺小莲爹不也是那么样:儿子二十一二了,不张罗给说亲,小莲的亲事他更不拿当回事。唉!我看哪是不能指望他来管这事了,就得我老婆子出头办了。可是,你娘就不给你张罗张罗亲事吗?”
“娘也想着来的,就是没遇到合适的。”
“还得当娘的哟!对这些事上心细些。嗯!我说大侄子,这么办吧,你们荷溏村到俺这儿也不算远,我想啊,我们这孟庄我倒是看着有个好姑娘,论人品,论模样儿,论年岁都挺相当。我明儿个就上你家去找你娘,就给你们当个媒人好啦,你回去说给你娘。”
仕俊只微微一点头。老太太只道他是年轻腼腆,也不理会许多。这时小莲从里屋出来,埋怨她娘,道:“你初见人家面,生来乍到的,就当的什么媒人?你知人家来这有什么事?不说打听这些,就讲究保媒上去了!”
老太太听女儿这一说,也想起来了,这才问仕俊:“那么大侄子,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呢?”
“来走个亲戚,也没找到,今天也晚了,以后来找吧。”仕俊见小莲在一旁偷偷笑他呢,自觉有些尴尬。便客套道:“打扰伯母了,又承老人家关心;就请您老得闲往俺荷溏村做客去吧。”说罢起身告辞。老太太送到门首,还一再叮咛她要来会见仕俊娘的话。
小莲姓孟,叫孟莱莲。今早是因为姑娘家整天在家里有些春闺烦闷,因而会同邻家小妮子菱儿一起下荷溏玩花採菱角散闷儿。前面说过:青年男女到一定年令,自然的春心萌动,因之两性意识格外敏感。像严仕俊这般文静俊秀的书生,一见之下如何不使她动情呢?何况仕俊又现出钟情于她的神情,如此,两下里可算是心有灵犀了。仕俊要搭船。她做为少女,又有菱儿在侧,她无论心情怎样,总是还得拿些矜持,所以拒绝搭载。后来见仕俊不辞奔波,赶船而来,自是喜之不胜。因而门首相见兜搭来见母亲。后听老娘说要给仕俊说媒邻家女子,她心下有些狐疑,不知母亲这话究竟是什么主意;像是要说她给仕俊,又说是邻家姑娘?心里拿不准。待送走仕俊回来后。便忙探问:“你要给那小子保媒拉线,你看他哪一点好了?”
“怎么?这样体面稳重的人,我还看错了人不成?”
“你可真就看错了!”听女儿这么一说,老太太很觉诧异,便让她说错在哪里。莱莲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便着意表露日间荷溏上的一番情形和仕俊迫船到这里目的,及她怎样让他到家里来的话添枝加叶的说了一遍。老太太听罢,大笑道:“看不出这么稳重敦厚的样儿,竟然会撒谎!那么说他也实在是中意你了呗;要不,唸书人脸皮薄,怎能这么不顾天地,的追着赶着的跑到家里来呢!可他到底是个书呆子,连撒谎也撒的可笑:说是走亲戚,又忘了亲戚家门,姓名了;要不是傻子怎能这样呢?你说笑不笑死人!”
“那你当面怎不刨根问底儿说破他呢?”
“当时我只看着他喜欢了,没想他的谎园不园了。”
“你喜欢就要给他做媒呀,你知道家那姑娘愿不愿意呢?”
“嗐,傻孩子,别人家的姑娘我怎敢大包大揽呢!我是想把你许给他呀!这你还没明白?”
莱莲听到这一句,就一下扑在娘身上搂着脖子耍娇羞。
过一天,孟老太太由女儿莱莲和领家小菱摆着枊叶小舟,穿着荷溏,送到荷溏村边,然后一个人上了岸,一径找到严家来。仕俊娘昨晚因为儿子回家太晚,背着老先生刨问他一天到哪儿去了,仕俊便说出一天来的事情。严老太太虽是心里惦记儿子的婚事,但只听他这么一说,还恐怕他年轻眼浅,见了姑娘眼花,不一定是个怎样的,所以心里直犯嘀咕。但人家说是要给做媒,並没说要许自己女儿,所以还得听听,看是怎么回事再说。
这天,严老先生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如往常,早饭毕便早早去学馆教书去了。孟老太太找到门首,仕俊娘迎出来,互道问候之后,便满恭满敬的让进家来。
二位老太太虽住得不算遥远,平素间却不相识,今日初会话起家常,可就越说越近乎了,乡里乡亲,述说起来数代人以前还是老表亲呢!闲话说过之后,话归正题,两个老太当面鼓对面锣,三言五语便把该说的都端出来了。
仕俊娘听孟老太太说她女儿如何俊俏,性情多么好;又兼昨晚听了儿子说的形景儿,心里已是九分的愿意,但只是没亲眼一见还有些不太放心,就坚持要看看姑娘。孟老太太道:“这个容易。你只随我到荷溏上走一趟,她在那里等着我呢。”
仕俊娘又说:“这也罢,可就是俺家里穷苦些,怕姑娘过来门受不了委屈。”
孟老太太则说道:“你家穷,谁家又是富的?只要人儿好,两厢投缘,俺那姑娘是个安得贫乐得富的。再说,看小子的一付品貌和学问,怕不日的得个功名做个官呢!世上哪有长贫久富;日头总有照到头上的时候。”总之,她是诚心要做这门亲事了。
仕俊娘见她这么诚心实意的样子,便借着送她上船的便,到荷溏上认真的瞧看了姑娘,一见之下便满心欢喜的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只说待和老爷子说过之后就过去下订礼。当下别过,不提。
再说仕俊娘当晚和老先生一说,他却不同意这桩事,说是:“我们是书香之家,虽然穷可总是清白高贵的,怎么能和那奸商利徒、铜臭势利的商人联姻呢!”经过老太太再三破解,老先生虽是不坚持反对了。但还是说:“儿子不考取功名,得上一官半职不得取亲;不然白丁穷书生将会受岐视。”老太太见他好歹的松了口气,也不敢再多争辩、拗劲了,只得暂且照办,以后且慢慢再做计较。
此后几天里,仕俊娘在家里翻箱倒柜,把那多年触模不到的角落都掏腾到了,寻出还是她自己过门时的几件钗环,首饰,坠子等旧物件,又趁夜晚空闲时候用柴草灰拌水,一件件擦抹打光了,就着灯光看看,虽然不及新打制的光亮,却也呈现些新气色。于是,这天早饭后,老先生去了学馆,仕俊娘把一张红毛纸包了那几件旧首饰,让儿子领路送她去往孟家下了订礼,这门亲事就算说定了。
世事,天地有阴睛寒署,昼夜晦明。月象有圆缺盈仄。这些是不听摆布的;人呢,也有从小到大,从大到老的变化,虽是自身的事,可你对它也毫无办法。严仕俊原本是个被严格管教出来的,本本份份的书呆子;可是,自从那日荷溏上遇见莱莲姑娘之后,他就像压在盆子里的豆芽儿,一旦得到外露,便无论如何也再不能规规距距的回转到盆子里去了。起先他还尽力勉强自己去读书,可是翻开书本却看不出那是些什么话头,总然看出字句了,又读了后句忘了前句,等于没读。没办法,闭眼想吧,可是一閤上眼,莱莲那张俏脸就在对他娇羞的笑,他的心立时翻腾了。还有时在静坐中,常常突兀的听到她那燕语莺啼似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认真听去,却又没有了声音。书是读不进去了,他又骇怕老父哪一时来查问,于是自己暗恨自己的没刚性。可是,恨归恨,到底还是自己刀削不了自己把儿。
四十五割股饲亲感天地(1)
四十五章叙哀苦悽绝底为君付出
割股饲亲感天地一支口碑传千古
一
严仕俊因为自己折磨得太苦了,这天早饭后,便再挎上书囊到荷溏边的枊树下去清静心神。以便能煞煞心读书;其实他的心底里还是想望着能再遇着莱莲的小船,看上她一眼就可以稍解心中的焦思渴想了。来到树下,靠树坐地,摊书膝上,但两眼却总是被溏面的花色引过去,看啊、想啊,仿佛那花苁中有张熟悉的脸总是向他笑迎来;定睛看去,却又是幻觉。他想:或许她的小舟还没有来到吧?我向前迎迎,不是就可以早一会儿看到她了吗?于是收起书,拍拍尘土便向着船来的方向迎过去。他走哇、望啊,不知不觉已来到孟村。既来到这里一不做二不休,就到她家去吧,反正是入了笼的馍馍了,还有什么顾忌的?
到莱莲家门上,见院内悄静无人。他故意响咳一声,惊动得房门开时,莱莲迎将出来,见是他到来,便粉脸含羞的惊问:“你怎么来了?”
仕俊一眼看见她那桃花、粉莲般的模样儿心里嘣嘣直跳,嘴也麻木了,支支唔的说不上个话儿来:“我、我……”
莱莲见他傻不楞登的这个样儿,便笑着说道:“别‘我我’的啦,到屋里坐下再说吧!”刚说到这,立时又变了口:“不、不、你就在院里花架下坐坐吧。”她见他疑惑惑的样子,便接上说:“俺娘不在家,就俺俩个人在屋里,那有多么不好哇!”
仕俊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便转身来在花架下的长凳上坐了。莱莲笑模噗哧的站在他面前问道:“你这会儿来有什么事吗?”
仕俊见没人在旁,便吞吞吐吐说出了实话:“我读不下书去了,只想看看你。”
莱莲闻言,一下子把脸红到脖子根儿,嗔怪他道:“你呀你呀!这可真是的!要是这么下去,躭悮了读书,一旦到科考时候你落了榜咱们的事情不就得这么放着了吗?我劝你还是收收心,把书读好,大小得个一官半职之后,那时俺到了你家,不是就用不着你这么癫癫狂狂的了吗?”
“你说的话我就不明白吗?可我就是板不住自己呀!”
“那你将要怎样呢?难道像你这么个读书的人,还想要做什么越礼的事不成?”她说到这里,一反羞涩,而严肃起来。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常常见你的面,心也就安稳些了。”他仰起脸,直望着她,哀乞似的说。
她被这一句话打动了心,泪光闪闪的说:“这真是冤孽呀!谁让我和你一见投缘来的!”她偏着头想了想,然后说道:“那你想怎么办呢?”见他晃晃头,说不出什么法子,她便说:“要不然这么样吧,我三天五日的去你家走一趟;我不去呢,你就来一趟,咱们这么常常见见面,这总是可以了吧?但是你得守礼仪,不然毁了名节,这可是你一生前途大事啊!”
“要能这样,让我灵魂守舍,我就谢你不尽了,哪敢有非份之想呢?”
从此二人来来往往不断,就这么过了二年。仕俊二十二岁这年春,经过乡试取得了个举人的资格,自己觉得也算小有脸面。回到家里便和老娘商议要办婚事。老太太是早想要娶过媳妇好早抱孙子了,现在儿子中了举,年岁也不小,又来和自己商议此事,她就和老先生商议说:“我已五十多岁,娶过媳妇也好帮着料理些家务;不然仕俊到京会试一走出去,说不定躭搁到多暂回来,不就三十来岁了吗?”谁知这严老先生开始就不大冲心这门亲事,只是后来见姑娘往往来到家,对上对下的人情礼法等诸般行事还算不差,所以再没说啥。而今提起娶亲,他觉得儿子中举了,将来做官有望,那时不是可以娶个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以光门庭吗?这一算计,便又执拗不肯,坚持不得官不能娶亲。说是娶了亲就要荒废学业,做官无望了。因为老先生已六十来岁,真要不依他,气个好歹出来那还了得!老太太左说右说也不中,也就只好罢了。仕俊当面依顺,背地里直是伤心叹气。莱莲姑娘只得流着泪劝慰仕俊,说:“你也是个举人了,难道说‘父命不可违’还不知道吗?还是安下心攻读,等来年去京里考过,早些回来就是了。”仕俊无奈,也就只得罢了。
四十五割股饲亲感天地(2)
二
转瞬又是一年,这会子该是赴京候试的时候了。严仕俊要去京城赶考,莱莲早两天来帮助老太太收拾衣物行李;並带了几两私蓄碎银,给他做费用。诸事完备,这天拜辞爹娘,同着莱莲一道往孟村来和莱莲老母亲告别。路上,莱莲含着泪说:“你这一去能考取个一官半职倒是大好事;可不知怎么,我总有点捨不得你走。这大约是咱俩这二年来往中,张郞送李郞,李郞送张郞,这么来来往往太热呼的缘故吧?另外,俺爹前些时候回来说,外面世道不太平呢!他说金国鞑子在大名府一带整备人马,声称要来夺取大宋江山。你在这个气候下出去赶考,万一遇上刀兵乱仗,可怎么好呢?家里扔下两个老人;我也没个靠头;你就是不碰上风险,只阻隔在外一时半载回不来家,老人想坏了,就是你我的情肠说,我也怕活不成了!”
“那么你说我该怎办好呢?你和我做伴,一起去吗?”
“嗐哟!你说的啦,你听说都有谁进京赶考还带领个姑娘陪伴着的?”
“这要不行,还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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