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郝老汉生怕王锦屏在他这撒野逞凶,便一再呵斥那些来人,又依其都是当乡后生而骂他们“昏蛋;”但这些人终是不听。
王锦屏见这些人实在是难以理喻了,便转脸四下扫视一下见窗前放的一块捶衣石,有半个桌面大小,半尺来厚;便走过去搬弄起来放在地面,然后向那些团丁说道:“我这么跟你们讲也不成,那么你们看着!”说着抬起右脚往那捶衣石上一跺,只听咔嚓一声,那石块便碎裂成几瓣儿。回头说道:“这就是样子——我要跑要遛干什么?”说罢随即头也不回的转身进屋去了。
郝老汉在一旁看得清楚,当时大惊失色,便连连点手向团丁们叫道:“我把你们这群瞎了眼的小畜牲!都来睁眼看看;我老头子的话你们不听;人家这位客人和你们这么说也不中用,你们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哇!总觉着了不得似的蛮不讲理。看见没?这石头就是警戒!看你们还哪个敢来乍唬!”这班团丁早看清了,吓得一个个舌头伸出来都忘了抽回去了。于是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白着脸说不出话来!呆愕半天,才一个个慢慢退到街上去。
郝老汉骂过几句,见人都散去,便回屋来赔不是:“你别见怪,都是俺这个混蛋畜牲造的孽,领来这班杂种羔子!就看在俺这老脸上别理他们吧!”
锦屏忙赔笑道:“大伯快别这么说;都是俺这形跡惹人疑,难怪他们。按说呢,我也应该和他们大家一起去,以免他们寻找麻烦;只是俺实在熬了夜,且又急着行路,所以想趁他们去山里寻那怪兽尸体的工夫歇一歇,待他们回来时俺就好上路了。”说到这儿,忽又想起来,说:“请大伯给告诉他们一声儿:那怪兽尸体就在岭下不远的地方,循着水边走,好找的。我这就打忧你老了,在这儿歇一歇;都一起报答吧。”说毕,老汉出去后,她便倒头就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王锦屏从梦中被喧闹声惊醒。睁眼看看,见是许多人在柴门外围成一团,乱嚷嚷的吵着,叫着。她仔细辨看,原来是进山的那一伙人回来了,正招的庄上老少都来看“鬼怪”。
常言说:人死如猛虎,虎死似绵羊。那怪兽原先牠的凶恶,奇丑和行动诡秘,把那所有的采药人都嚇得退出了百草峪;尔今一死,倒成了人们赏心解惑,猎奇见鲜的珍宝;连三岁娃娃,深闺绣女也无所畏惧,甚至还要踢上牠几脚。
众人正在拥挤,推搡着围着那两个死兽观看当中,郝德金却死死的守在一旁,一面吆喝道:“别挤了,看看就行了,都走吧!这是俺为了给蒙阴百姓除害,请来俺家屋里住着的那位兄弟替俺把牠们杀死的,俺们还要拿牠们领赏银子去呢!你们谁要是给俺踢坏了领不得赏,就得赔叁佰两银子!俺这话你们听见没?”
他这话刚一出口,就听跟前一个人大叫道:“什么?郝德金,你说清楚了!这赏银怎能由你领?这是俺带领人进山取来的,得由俺出面去领赏。你跟俺去了,有你一人份工夫钱就不错了,你还要领赏?”
郝德金见是团丁头目——黄脸皮儿,心里就有几分惧怕;但转念一想:现在那个杀怪兽,一脚踹碎捶衣石的行路人在我们家里,总不算十分倚靠,可是他在我家食住,虽然我对他有些得罪,量来“是亲三分向,是火热于炕”,他总还是会向我几分的。思想到这儿,就壮着胆子争辩道:“唉,我说老三哪,你这话就不对啦!俺那兄弟要不杀死牠们,你去取个屌!你呀,怕是连那峪子口也不敢踏进一步吧!”
“什么?你兄弟?嘿嘿!你爹真真给你揍了一张好嘴!你一早去见我的时候是叫他什么来的?这会看人家不好惹了,就把兄弟叫的蜜口儿的甜。去你娘的吧!告诉你,你要是再和我争,我这一枪就送你回姥姥家去!就是那小子来争,我这杆枪也不能答应他!”说着这黄脸皮儿——杨老三——就从肩上拿下枪,端在手上,做出要燃放的架式。
围观怪尸的众人一见要开火,生怕被悮伤,或喷身上血,“嗡”的一声就都四散躲开了。郝老汉和他儿媳一见事情不好,就连滚带爬的跑回屋来找王锦屏,求她快去救人。
王锦屏是早已听得明白,只是不愿露面罢了。此时见那杨老三太也猖狂,又有郝家公公媳妇来说,便就势走了出来,到杨老三这里说道:“你方才是怎么说话来的?再说一遍好吗?”
黄脸皮先四下看看,见他那一伙人都离得远远的瞧热闹呢,先就有几分怯,便嗫嚅着说:“都是郝德金这小子闹的;我也把话说走了嘴。”说着就往后退了两步。
王锦屏却是寸步不让,跟了上去,说:“好吧,就算是你说走嘴。”一言没了,早已从杨老三手里把那火铳擎过来,见那“打火嘴”上还没扣“引火炮”,便把枪筒里的子、药给倒控出来,然后枪筒一头担地,一头握在手里,一脚在中间踩下去;那枪筒登时弯成个牛鞅子了。然后看着杨老三,说:“你才不是说你这杆枪不答应人吗?这回我就看看你是怎么个不答应法儿?”
杨老三的黄脸皮儿此时已经成了白脸子了,一面又在作揖、打躬的紧认错儿。
锦屏见他这样,便说道:“俺本是无心而为的杀死这两个东西,更没想到领赏这一节。现在既然为这个起了争端,将要动枪动炮的出了人命,要为这个伤了谁的性命,这到是我惹起的祸了。没法子,我就得老实不客气了。来。”她招手让郝德金和杨老三都到跟前,吩咐道:“你们从山里取了牠来,现在再请你们着人抬着跟我去领赏,银子到手我就给你们工夫钱。凡是去往山里取这东西的,和现在出力抬牠的都不白出力。怎么样?收拾走吧。”又转身对郝老汉和他儿媳妇说:“蒙大伯和大嫂热心照拂,我都要感谢。今有事在身,不能多躭悮了;以后路过此地再来看望你们吧。”说罢一揖之后,便同着一伙团丁跨上出庄的大路。
杨老三和郝德金此时都是敢怒不敢言,带领着十来个人,分两伙各抬一只死兽向着圣恩镇走来。王锦屏在后面押解着。
五十斑斑血跡费解释(3)
三
郝老汉所在的庄子叫做“石臼庄”,是采药区的尽前沿。相传:药王爷在百草峪采了药曾在这石臼庄前山的大石臼里捣制成剂以济众生。但是药王爷的神庙却是建在由此西行三十里的圣恩镇。
圣恩镇的药王庙是明朝万历年间,慈圣太后出内帑修建的。当时中原地区疫病流行。连宫中妃嫔,宫女也不得免;亏得蒙阴药民晋献药材,配制出药剂才解救众生,驱除了疫痢。皇太后对此很是感念,因此在这里修建了药王庙。供俸着神农、轩辕、伏羲三皇和扁鹊,华侘。张仲景,孙思邈等古今医圣。此庙建立以来一直香火繁盛。这里是进山要道;同时也是药材集散地。以此,商贾销售,收购药材多在这里进行,实在就是大药材市场。为此,官府便在这里设立了税收和药政管理机构,这已是沿袭几个朝代了。
可是,自从药区出现“鬼怪”,药民不敢进山采药以来,这圣恩镇便立时冷落下来。其它商贾市贩自然无可如何,只这官府采办不到药材供应军需可非同一般;尤其是在战争时期更觉紧要。税收少也不是一件小事情;因而,在用尽各种方法来除怪都无济于事之后,便最后采取悬赏慕勇的办法,实指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是悬赏至今,这才有了今天这样的结果。
王锦屏等一行献“怪兽”请赏的人到达圣恩镇已是未末申初时刻了。一行人由杨老三带路径直来到药政局门上,向门上说了除怪请赏的话,门上差役也看到了所送的“鬼怪”尸体,见那东西确实和鬼一样丑恶吓人,知道这是没错儿的了,便马上向里面报告给主官寇自芳。寇自芳正在上房卧榻上吸鸦片烟呢,一听说有人杀了百草峪里的鬼怪送来请赏,心里不由的一哆嗦;心想能杀那鬼怪的人一定比鬼怪还要凶恶,和这样人可怎么打交道呢?踌躇一刹,转念间他又升起一股好奇心:几年的闹鬼怪,把这一方给搅得灰死火灭,一派荒凉,实是好苦;如今杀了这鬼怪,又献上门来怎能不好好见识见识那鬼怪和杀鬼怪的人都是怎么样的呢!想到这儿,便吩咐:“把那请赏的带到厅上来。”门子出来把一干人带了进去。
在厅上,寇自芳向下打量,见面前的这些人一个个也都没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心里便坦然了。于是向下问道:“你们这些人是合力除的鬼怪,还是哪一个人除的?”
王锦屏刚要答言,就见黄脸皮杨老三抢上一步,向上打躬,说:“老爷是小的一人杀的鬼怪。”他想在这官厅上,那个外路人不敢动手奈何他,胆子便大了起来。
王锦屏不曾想杨老三还会来这一手,只一愕,便停口静观,看他还能说什么。
寇自芳早已注意到王锦屏的与众不同的形貌和举止神情,一问话,又见她被杨老三抢话而欲言又止的形景。今既然有答话的,就问杨老三:“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你是怎样杀死鬼怪的?好好说清楚。”
黄脸皮儿杨老三两眼轱轳着向左右瞧着,说了姓名,住址后,便接下去说道:“小的世代吃百草峪的饭;这几年让这鬼怪占住了那里,眼见没了吃穿用度,众乡邻也都是这样;所以早就想着要为大家和俺自己除这鬼怪了,只是一时还没有这胆量。可是,于今过了年俺一家几口就断了粮,眼见一家人都要饿死了;俺想:左右是个死,要是饿死倒不如和那恶鬼斗斗,俺杀了牠更好,牠要吃了俺,倒也死个痛快!想到这,俺就把心一横,昨晚就俺一个人带刀进了山;夜里果然找到牠,经一阵拼命就让俺把牠杀了。就这么回事。”杨老三面不改色;说得有鼻子有眼;说话间不时斜过眼来看着王锦屏的神情;同时还黑着眼睛去瞪视着郝德金,生怕他多嘴。
这些举动神情都给药政寇自芳看在眼里,听他说完,便问:“就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再没有别人帮助吗?”杨老三低声应:“是。”
药政便又看着众人问:“那么你们这些人来这里干什么呢?”众人没应声。杨老三便小声答道:“他们是帮忙抬那死兽尸首来的。”
寇自芳看出他有怯意,就大声喝道:“我问的是他们,没有问你!”然后问众人:“你们怎么不说话?嗯!”
药政见这个情形,只道是乡下愚民怯官,不敢言语;这个说话的人又是这么一付怯色,怵惮遮掩,想来这里是有些缘故。当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便向杨老三喝道:“你这个大胆狗材,说话遮掩,神色诡秘,一定是前来行谝还不趁早给我滚开,难道还要让我令人打你们出去不成!”
杨老三本就撒谎心虚,一见蒙谝不成,吓得急忙撤身要走,其余乡民见他要走,便都撮脚不住了。就在这时,王锦屏开口叫道:“且慢。俺有话说。”
寇自芳本想把他们一干人嚇退,然后自己凭着那送来的怪兽尸体凭证,就可使三百两银子落进自己的腰包了。现在这个不识相的人竟然不退下,还要有话说,那就没法子,听听吧。于是就满脸愠怒的说道:“有什么话你怎么不早说?才刚问你们,你都干什么呢?可见是个刁民!好吧,本官先原谅你,让你说说看;说好了便罢;说不好定责不饶!说吧!”
王锦屏便指着杨老三道:“禀大人,这个人刚才所讲的是一篇蒙谝假话。那怪兽实在不是他杀死的。”
寇自芳闻言大怒,大声喝问:“既然不是他杀的,你先前怎么不讲?俺问你们众人时你也不言语,是为了什么?”
“因为俺年轻少见,故此,要在这儿见识见识这个瞪眼说瞎话的人比那‘鬼怪’还能‘鬼’多少?脸皮究竟有多厚?嗯!原来也是心虚的!王锦屏坦然的冷笑着说。”
“不是他杀的,那么你知道是谁杀的吗?”
寇自芳原就注意到王锦屏的不同寻常了,所以在心里暗自留了神;方才故做威严,高声喝问,他竟然神情依旧,坦然陈说。见此情形,便又缓和了气色问她道:“如此说来,你自许是说真话的了。好吧,那你就说是谁杀那鬼怪的吧。”
“俺杀的。”王锦屏正色应道。
“你杀的?”寇自芳逼视着问:“你有什么凭椐证明是你杀的?谁来做证是你杀的?”
“这个么,长官高明,可以理解:俺是外乡人为赶路夜里经过此处,在不知觉中偶然遇上牠们逼到跟前,为了自卫而不得已与之拼斗杀死的,所以当时没有旁观人来做证明,现在寻不出人证;要讲物证,倒还可以拿得出来。”
“那么好吧,你就拿出物证来当堂验证,看是如何?”寇自芳和在场其他众人都在看她的物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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