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两个书吏看了一会,二人就互相递个眼色,到外面去嘀咕:说是他写的那些话也不象供词,甚至还尽是些剌话,这样子,让老爷看了将会怎样呢?制止了吧,又怕他赌气不干了,那又让咱们拿什么去交差?商量一回,后来决定去找那个陪审师爷商议去。师爷说:“让他写下去,看个究竟,完了再说。”三天后,马知县接到书吏呈送上来的供。马知县一面看,一面心里发狠:“可恶的老道,死到临头还这么猖狂漫骂!真该千刀万剮!”
五
你道何山写了些什么?
他是这样写的:“盖牟县,东山区,灵官道院主持,一清道人何山自述:
神州古国,上下千年,炎皇子孙,生息繁衍。世事多灾苦,生民长愁叹;天有无时风雨,地有水旱荒潦;帝王忧国运之无常,将相患宦海之浮沉,圣贤叹大道之难行,平民痛天灾与人禍。人人有与生俱来之不幸;是以婴儿堕地而呱呱,文士多吟《行路难》
何山一常人,生如漂茵堕涸,自糼及长饥冻寒苦不堪言。且时逢异族侵凌之末世;朝庭浑恶于虎,宰辅为虎作伥;州府官阴险似狈;吏役狠毒如狼,百姓是爪下之餐。九洲人心思变,四海会党蜂起。太平天国以平等召唤救世,世人,人人心爱,自不免风起云涌以相从。何山生于乡野,长于军旅,年十二而投太平军为童子兵。其时,高不过马腹,力不足以举刀,然而,初生之犊哪知死活。战两湖;下三江九死而后遇英王,受体恤,得推心,聆教诲,晓大义,方知非“平等”、“大同”不能救世。
大同者,大家相同,天下同一也。此说源远流长。或云出自孔丘,或云出自后学;文字载于《礼记》。源出虽其说难定,存世却甚久远,千载而下,为无数正士、仁人所乐谈。然而,谈说归谈说,却不能行之于世。何以故?曰:‘人各有私’,危难时,思及同类;得势日,忘却人群而追逐,一己之贪欲。人各怀私,所欲既‘私’,所为亦即‘私’。得小势为小‘私’,得大势为大‘私’,为私而用尽一切心机巧伪;愈是巧伪便愈易得势;真人大士,率直真诚,故永不得势。无势之人,无力行事,便只徒谈‘大同’,而‘大同’亦永不得行于世,故而圣贤叹道之不行。巧伪之人,欺世得呈,称王称帝,逞霸逞凶;贪欲尚且不足,岂肯与人群大同,如五帝以下至当今太平天国之永安数王。
天国败亡至今数十年间,世事有所不同;中国、外国同时有众多仁人志士奔走说教,探求考索,以大同之说觉世醒民,民众觉醒才可以合力同心,大同才可有望。而今,‘大同’已是‘胎儿’、‘旭日’不久将临世当头,罪孽深重的帝国、王朝已是秋虫、残灯,日子不能很多了!
何山半世颠仆江湖,不忘心所崇爱之英王,遵其遗训而混跡于‘大同’、‘平等’之林。虽不见微功小成,然亦扪心自安矣!至年届夕晚,斗伤频发,力竭心衰,匿跡道院而心仪方来之曙色以俟天年。所壁藏之‘天国’、‘大同’之书文,亦无非如孕妇之窃爱胎子;意欲其有朝娩出英立人世,有所成就于方来。今不幸为肖小所卖,残年身累;然而,年七十而七,无憾也已矣!
曾闻,某志士受官刑之际,慨叹曰:“”‘杀头至痛,吾于不意中得之,快哉!’语实豪壮,令人感佩!然而抽刀断头,展眼间之痛而,实实‘快哉!’何山今日心羡其大幸、甚幸!比之双掌穿钉而不能即死之痛,马知县,你说他幸呢不幸呢!
俗间形说人狠毒曰:“心如蛇蝎”。实在说来,蛇、蝎伤人是出于自卫。马知县于杀头之先,钉穿我老道血肉双掌,令老道痛昏而复苏者几次,只是防着镣铐具全的七十老儿逃窜哪?抑或还有它意!你比蛇蝎之毒又如何?又逼我在痛不欲生的苦楚中作供词,实难?这儿只禀报:县太爷,在你们意气洋洋,施威暴虐的这当儿,正有人在给你们掘墓穴呢!……”
马知县其实早已发下这个狠心了。他前一天就听师爷说了何老道的供词的口气了,不过他还是忍着让他写到底,要看个究竟。现在看毕,这个狠心更加坚定了。于是吩咐赶紧备好呈文,只听省里下来批文就好处决。
六出雪飞气象寒(1)(2)
六出雪飞气象寒大义世情两阑珊
世事不令人称意愤书心声警少年
一
那么这个何老道究竟是个何等样的人物呢?这在他的“自述”中略微透露了一点,不过忒笼统,为把事情交代清楚,不妨把话从头说起吧。
在交代何山身世之先,这里有一闲人题诗一首。录于此,做为献词:
“鹰隼一举羽翼摧,兼济天下意未随;貔貅解甲犹匹夫,国忧耿耿奈若何!”
——题志士
何山在他的自述中讲了太平天国和“大同”的话头,“太平天国”是人所熟知的了,那么其中的“大同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何山不但是一名太平军人,而且还是天国又正掌率、英王、前军主将陈玉成内帐掌书记,贴身护卫。陈玉成在掌军征战中于淮北结识几个同气密友,其中有燕明凯、燕明杰弟兄二人。这二人乃是族兄弟,其先祖就是当年梁山泊聚义英雄之一的浪子燕青。
提起燕青,因其人品、性行异于常辈,虽时至千百年后的今天,在中国可以说是人人都熟知的一个英雄人物,就是当今的一些书、报、戏曲中也还常常说到他。
燕青当初在梁山一百单八将中年纪最轻,论出身也只是卢员外的一个小厮。可是,因为以他的机敏和才智,很为山寨办了几件大事,以此深受宋江、吴用等大头领的赏识,在排定名次时被排在三十六天罡星这一等里。
后来宋江意欲归顺朝廷,又因奸臣当道,不得向朝廷表明心迹,于是想到派遣精明强干的燕青进京通过京师名妓李师师向皇帝通款。当时大宋徽宗皇帝常常私出皇宫到李师师这里寻欢取乐,一时间风传国中各处。李师师不但品貌特出,且才艺非凡、见识过人;徽宗在她眼里也只因为是个皇帝,才受到热情接待。李师师虽是心里瞧不起他的庸碌,也不得不在大面上周旋着。
燕青到来,先以重金买通鸨母,然后见到了李师师。李师师一见燕青的人品就已倾心,再经交往就更倾倒于他的风范,器识了,一颗心就完全投给了他。但燕青是有所为而来,更为了洁身自爱,便只同她论朋友,而虚与周旋,只推说有皇帝的来往,他不敢有其它的行为。李师师便更加赞赏他的明敏与见识,虽心有钟爱也不便强求他的所难,于是两个人就以姐弟关系来往。当然也帮助他达到了所求。
梁山英雄受招安后,便被派去镇压江南方腊、淮西王庆、河北田虎等民众起义。
镇压河北田虎、淮西王庆、江南方腊几股起义军。战事完毕,宋江一军暂驻于杭州。听候朝庭封赏。宋江、卢俊义等单只待封官受爵;唯有燕青精明,识透世情。他不便败众弟兄的兴,便单元给宋江赋一小诗,曰:“雁序分飞自可惊,不求官诰无意荣,身边自有君王赦,洒脱风尘过此生”。
诗中“君王赦”是先前于李师师处见到徽宗皇帝时,由李师师代为向皇帝求得的一纸批文,也就是俗语所说的“护身符”,其文曰:“神宵王府真主宣和羽士道君皇帝,特赦燕青本身一应无罪,诸司不得拿问”。下有御笔花字。
燕青留诗毕,便收拾一担金银,辞众人,往卞京见过李师师后,自往山东而来,到在海角,在蓬莱角外,用几百两黄金买下个荒岛,叫做避风岛。在这里安家,娶妻生子。之后又因靖康国变,才在陸上另置庄园,即燕家庄。
后经几代人的繁衍滋盛,燕家庄发展为一个大家族。
族中人历代相传燕家武功;还设立了家塾学馆,让族中子弟读书。但自燕青在世时立下一条家训:“上不结官府,下不欺黎庶。“有谁不遵守,族中人共同处治。
燕家庄平时是男耕田、渔猎;女纺织、养蚕,过的是自给自足的日子。所以自金、元以来,族人无一人作官为吏,倒颇出了些除暴安良的江湖英雄,游侠义士。燕家庄的名声便传遍北中国。因此历代官府只有对他们隐忍忌恨,却也不敢轻来庄上胡为。
二
燕明凯、燕明杰生当第一次中英鸦片战争的前几年,到懂事的年龄,就正是中英战争清国军队败给英军,满清朝廷向英求和,撤消禁烟令,惩办禁烟派大臣林则徐,签定《南京条约》:中国割让香港、开放五口、赔偿战费,而且允许洋人随便向中国输入鸦片烟的时候。
《南京条约》中的割香港、开口岸还都是局部地区的事。至于那赔款和输入鸦片则是中国全局的利害了!《条约》规定赔款(烧毁的烟膏和军费)共是二千一百万两白银;至于洋烟换去多少白银那就无法计算。这么多的银钱出在全国百姓头上,便成了全国性的大灾难。而且,洋人对中国的“康熙通宝”“乾隆通宝”之类的铜钱不买帐,所以赔款也好,卖鸦片烟也好就只有用黄金和白银折算;而中国当时流通于社会的钱币主要也是白银,所以白银就成了用以赔款和换鸦片的最主要,最大宗的代价物。赔款不管几千万,总还有个数,这鸦片烟在那些“瘾士”来说是和吃饭一样的无尽无休。一个烟泡儿烧上,顷刻烟消雾散的成了灰,转眼工夫又再次犯了瘾,于是再来一个泡子;而且这东西诱惑力极强,一人抽烟扩散给全家、全城、全村、全县、全省,于是全国差不离儿的都成了“瘾士”。它不但横向扩散,还纵向扩散——传宗接代,遗流后人。这一来,一时期里几万万中国人大半都抽上了大烟,那消耗量之大就可想而知了!于是无量数的白银便流水般的流出了国门,漂洋过海流向了大西洋边的英吉利,使本来白皮肤的英吉利人更白胖了!
白花花的银子流出,杀人不见血的烟膏流进;这若是一个人,从他身上源源不断的抽出血液,再同样源源不断的注进去脏水,这个人将要有怎样的反映呢?
燕明凯、燕明杰十来岁时都在家塾读书。塾师金敬文,六十多岁,教着二三十个孩子都是燕家子弟。日间教些《三字经》、《百家姓》、《论语》和《中庸》、《大学》之外,还常给孩子们讲些当时社会发生的“天下大事”,像鸦片战争、《南京条约》以及割地、赔款等新鲜事。一次讲到林则徐力主禁烟、虎门烧烟、抗击洋兵;后来因受谗陷而获罪充军的时候,摇头叹气的说:“你们记住,林则徐是为了使咱们中国人不受那大烟的毒害而获罪的,他是个有良心的人,是个好人。你们要学他那样做人,长大以后要多做对百姓、对中国有益的事;为这个总然得罪或者死了,全国百姓也世世代代不能忘记的,这就叫‘名垂青史’。”
这以后的一天,正课完毕,老先生拿出自己手书的一张字联挂到他座后的墙壁上,然后摇头晃脑的给孩子们朗诵道:“西鬼东来,贩烟掠财;坑我民命败我国,狼子毒歹;徐总督峥嵘气概,却强虏,争民气,中华民族心,一身载;虎门滩头,洋毒百万,挥手间,灰飞伶仃洋外;最可恨:转眼风云改;伊犁路上黄尘漫须眉。天道逆,气运乖,兀只为折损了:相府银灯、皇庭宝管,三班们锅、瓢、盆、碗。于是乎群犬唁唁吠曾参;城下订盟山河哭!古国兮,中华!三皇兮、五帝!炎皇子孙将何如!”
明凯、明杰等一班学童见老先生慢声低韵的诵读,一脸沉痛的颜色;但他们并不甚明了那字联中的一些言语,有的向老先生提问。老先生不高兴的啊斥道:“糊涂东西,现在不明白就算啦!等将来你们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又过了两天,老先生这日午间喝了两盅酒有些高兴了,下午正课讲完,书也背过,老先生心间无事,便以极温和的语气向学生们说:“你们那天问那字联上的话吗,你们问的对,该问;我一时心里不痛快,没告诉。现在我给你们说说;你们还都小,对大烟的毒害还不知道多少。可是,你们除了平时听人讲的,也能看到那些因为抽大烟弄到倾家荡产,流落街头成了乞丐的人的样子。所以说这东西把咱中国人害苦了。这些情形朝廷也不是不知道,也曾几番降旨查禁贩烟和抽烟。
“那么,从大清国立国以来,就有红毛鬼子从海上运鸦片到中国来,官府为什么不去制止呢?官府能查私盐、私钱;能查赌、查白莲教这些违禁的事,为什么就不去查禁贩大烟、抽大烟,反到让贩运大烟的营生一天比一天兴旺起来了呢?原来这里面有些原故。
接着,老先生就按照前日给学生们朗读过的那篇联文一步一节的给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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