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燕明杰点点头道:“谁说不是。要光是坐几个月牢,倒还算小事,还要杀一些镇法。这人命大事,咱们倒应该好好管管才是。”燕明凯说:“我也有这个想法。我想咱们看看,倘能把这些受冤之人一起救出来,才算心中无愧呢。哎!怎么办呢!就凭自己这点小力量,应当尽力而为吧!虽不能像那些古人铲除天下不平事,也不可太书生气了,只发发空议论,不做一点实在事儿。”
“大哥说的很是,这样正合我意。我想咱们明天进城之后就在那里住上几天,好好谋划谋划想个主意。”接着两人又议论一番今天听来的“太平军”起事的话。燕明杰说:“这恐怕是事实。你就看咱们眼前情形就可想像出,那南方沿海天灾人祸比咱们这里还重,百姓日子更苦;官府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百姓被逼上了死路,他不造反就得等死。左右是个死,站着死总比坐着死有点出路。反的好了就是活路,最不济也可以出口气,死也死的痛快。”
燕明凯说:“事情倒是这样;可大清江山二百多年了,已是根深蒂固,现今虽已腐败,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轻易的动摇不了它的根基。再说,起义首领若不得其人,那就更容易坏大事。从古至今,百姓起义造反的,成、败都有。就说李自成吧,那几乎是大功告成了,由于内讧,那么一场大起义,结局又如何呢?所以,我们出来见见世面,也就是要留心观察这些事,这比读书重要,因为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事实。读了几天书、再见识见识世上这五花八门的事实,凡事就可以做的好一些。”两人直谈到很晚才睡下。
次早店伙计来收拾房间、送饭,两人拉他坐下、请他喝茶,和他拉些家常,因由着又探问一下昨晚所见“接官厅”拘押人犯的事。店伙计所说与街上所听的基本一致。算罢帐,又给了店伙计几文小费。店伙计离去后,两人收拾一下便向街上走来。他们在街上一路摇着响铃,借卖药之机又探询了几个人,听到的也都大体相同。他们知道这是确实无误了,便离开这镇子往县城进发。二人年轻腿快,不到一个时辰,便进了城。
这本是个边远小县城,街路狭窄,从城垣到街市,房屋都很老旧残破。街上行人也都面黄衣旧,更有到处都是的讨饭花子,其形容就更提不得了。就是市街两旁的店铺也都显得毫无生机;掌柜、店伙计一个个无精打采。那些哀哀的叫卖之声让人只觉得心酸。由于天气大暖,从街路两侧的阴沟里散发出异常的腐臭气味,这使人只想出气厌恶吸气,因而感到胸口窒闷,这大概是因为才从郊外吸过新鲜空气又来到这里的人所特有的感觉吧!因为那些久居城内的人并不显出怎样的苦恼来。
因是上午,两人便在街上摇着响铃信步往前走着,一边瞧着街上摊贩、商家、店铺以及行人、车轿。向金家走来,不大一会来到金家,一进门正遇上金妈妈系着围裙从屋里出来,便上前问好。老太太五十多岁,眼也不花,认出他俩,便叫着‘石柱’,‘金锁’往里让。两人便随她进门,来至东屋内。屋内陈设简单;桌、椅之外有几件旧柜箱,裱糊着的花纸也都变了颜色。坐下之后老太太蹒跚着给两人倒上茶,然后说道:“你们这么早来到,夜里是在哪里住着来的?”二人如实说了昨晚如何如何在城外住下的事。
金妈妈摇头叹气的说道:“你们真是些孩子呀!你那万家姐夫还没救出来,又去看那些不相干的人!看这个可就没边儿啦,衙门哪天不抓人你们管的了吗?正经的,管好你那姐夫的事就行啦!别多管闲事、惹麻烦,省的你们的爹娘担心哪!”二人只笑着答应。
说话间,金自重从外面回来,明凯、明杰忙起身相见,口称大哥。自重还礼让坐后,互问了些家人安好,个人近况之后,便说起万永年坐牢的事,自重道:“他的官司实在是冤枉,一城人都知道。就因为尹显仁家人打了他,不愿意担不是,就一口咬定是强盗白昼入宅打劫、伤人。知县又正在到处抓人充乱党应付上边,便顺水推舟就把他打成个强盗罪。现在抓人还抓不够呢,轻易是不能放人了!”说到这,又问明凯、明杰二人:“此来打算怎么办?”
明凯道:“也没有什么现成的主意,只是想再仔细打听一些详情,再看看大哥能不能给出些主意、想想办法。”
自重道:“这事难办哪!你大哥又只是个写字匠,能有什么办法!”说着摇摇头,但又转口说:“二位兄弟久不登门,这么办,你们就在这住下,等晚上咱弟兄好好唠唠,咱们三个人都是臭皮匠,看看能不能凑个诸葛亮;要不你说还能怎办?”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金妈妈搬出午饭来,然后,大家就一起坐下吃饭。明凯吃着饭突然想起没见到自重的妻子,便问道:“怎么不见嫂子,往哪里去了吗?”
自重摇头叹气道:“原来兄弟还不知道,她哪也没去,就在那面屋里呢!你们也别怪她不出来见面,她已病了二、三年了。我娘和我都为她很忧心呢。”说到这,突然“唉”了一声说:“可是我想问就说话压过一边了。我进屋怎么闻到这屋也有药味呢?是你们带的药吗?”
明杰便答道:“是啊,我们这包袱里就是药,是哥哥出来行医用的药。”
“那好哇!下午就给你嫂子瞧瞧怎么样?”自重高兴的向明凯问。
明凯当即答应着道:“兄弟理当这样,可就怕医道太差了。”
“不要紧。”自重说“反正这城里的医生都瞧遍了,也没治好,你治不好也不怪你,是他的病难治。”
明凯觉得自重虽属吏胥,但并不带酸相,又以世交故旧相待,便答应下来。
自重饭后又一再留他二人住在家里,便去了衙门里。金妈妈收拾碗盏一毕,便一面擦着手领二人来到对门屋给自重妻子看病。
自重妻子姓方,名叫方菲,这时三十来岁。老太太领二人进屋来,见她正拥被斜靠在壁上坐着,炕沿下放个痰盂。方菲虽是病着,可是并不很憔悴,面色白中透黄,两腮微红;看着像轻烧的样子。见二人进来便挣扎着直起来。老太太介绍了,她就口称“兄弟”,让坐。明凯斜坐在炕边,叫着嫂子,简单问了病情,又瞧脉。瞧罢,只说是肺经火重,需要服药理肺,并说要开心静养,少思虑,吃些好的。
说了一回又回到那一屋,这才向金老太太说:“嫂子患的是肺痨。要是吐痰没有血,吃药就能有效,要是有血,这药就不一定有效了。”
老太太忙说:“没有、没有。你就给抓药吧。”
明凯拿了药,说是:吃几付看有效再调理方子。
老太太拿去煎了。
燕明凯、燕明杰没事儿便上街各处逛逛,玩耍一番。一路走来,到得天齐庙前,见许多闲乱杂人,摆摊设市,算命、测字、掷色子、押宝、去痣、拿猴、说鼓书、讲评词……各色行当应有尽有,原来这儿是本城的一个游乐场。他俩各处看看,最后来到一个打场卖艺的人圈外站下,向里望去,但见一个中年汉子,瘦高个头,身穿皂衣,腰系大带站立在场子中心,叉手叉脚的边比划边说些什么,说完便立个式子,准备开练的样子。燕家二兄弟都是门里人,认识这叫童子拜观音。随着式子一变,便施展开了手脚:白猿偷桃、仙人指路、丹凤朝阳、大鹏展翅、追云赶月、五洋捉鳖、下海斩蛟、霸王举鼎、倒提昆仑……这人手脚还真不含糊,但在燕明凯、燕明杰眼前却露出许多破绽。单说这五洋捉鳖一招,按照达摩三十六拳法的要求,他应该纵身跃至半空,然后倒斜过身子,双手前探,如潜入海底之状,在将近地面之时,双腿迅速前踢然后立住身。这个招法的厉害处是使对手只防着你双手,没防你双脚,但他来挡开你双手的时候,脚到腿上,踢倒对方,他还不知是怎么倒下的。这个人由于工夫不到家,双脚回勾下来时,脚上已无踢力,便只好着地站住,转换下一招。其他一些招法也有类似情形。
待那人练毕,围观的众人一迭连声叫好,并纷纷向场内扔下钱来。
燕明杰向燕明凯道:“这人也多少有些门路了,只是还欠精当”。燕明凯说:“咱们老师不是常说么‘工夫无止境‘,这个人就是咱们的一面镜子,在练功上不能有丝毫懈怠。还有咱们两个在外面,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能露出武功,平日尽量靠卖药谋盘费。因为现在各处荒乱,杀人伤命的事所在多有,一旦出了这样事,人们总要先怀疑武艺在身的人;特别是官府里出进的人遭了伤害,更要怀疑到武人身上。”
燕明杰道:“现在听说各处设场练拳的人很多要疑他们也疑不过来了。”
燕明凯道:“设场练拳虽说到处都有,但真正练的象样的却很少,充其量不过是些小开门,小擒拿之类的门面上的花架子,这都是些顶不得大用的。能像方才这个人的身手都不太多。咱们家不是祖传技艺一代代的不敢丢弃破坏,恐怕咱们也只能有点花架子,至多不过像才看的人那样罢了。”
二人说着回到了金家来。已是傍晚,金自重已回来;屋内桌面也已摆好,二人洗了脸,自重就让着就座,各自坐下,金妈妈也来一桌坐了,主人让酒让菜。席面虽不丰盛,可也实惠。吃、喝着,金自重因见二人言谈不俗,风姿非凡,便满面春风的说:“二位兄弟一向在家做些什么?这次是专为万永年一事,还是另外有些什么事务在身?”
燕明凯说:“大哥不是外人,也不能笑话我们;小弟和明杰自幼生长在那穷乡僻壤,一些年来也不过下田、下海,闲了也学学文功武艺。如今已是成年,自己思量,人生一世,就这样老死庐下与草木同朽,实在是一大憾事。要说像那些贤哲,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建功立业以图名垂青史,又自知无才无德,文不能安帮武不能定国;且又不合祖先家训。所以,私下商量,咱们做不得什么事业,出外看看,也长些见识,故此借办万永年这事征得父母允准,四下走走而已。”
金自重听罢连连点头道:“二位兄弟见事真不离祖风。当年我家祖父、父亲在世时常常对我讲起你们燕家,说是世世代代不慕名利,不图虚荣,家风十分严整;世风虽是万变,而那些污泥浊水的事,燕家的人从来不受它沾染。在当今的世道上,这实在是不寻常的呀!”
说罢,举杯大家都一饮而尽。
七步成诗燃豆萁(5)
五
燕明杰心中还惦记万永年和那些被抓来拘押的人的事,便往这上头引导话题:“小弟幼时曾听父亲说,金爷爷是个满腹学问的人,只因科场失意,才在外坐馆授徒。所以我想,金大哥一定家学充实,为什么没进科场争个功名,却干这滕录抄写的苦差使?”
金自重见问到这里,便苦着脸说:“明杰兄弟你哪里知道!哥哥我十几岁上祖父、父亲就相继去世了,家里没有什么积产,就靠妈妈缝补浆洗糊口。祖父、父亲在世时确是教了些‘子曰诗云’的,但因年幼学过便仍掉了。后来没人教了,又没钱去外面上学,只有妈妈得闲时督催着练习旧日所学过的那些。妈妈不在家时,闲了练练写字练熟了手,现在就只能凭这‘手’糊口了,哪还能讲到进科场的话!”
金妈妈被这一提却有些伤感了,直拿衣角擦眼睛。
燕明杰一见这情形,忙说:“不知大哥原是这般苦楚,提起来让伯母伤心,真是不该。那么大哥现在衙门里作事,可如意么?”
金自重道:“像我所干的这差使有什么如意不如意的!无非是照着葫芦画瓢罢咧!人家交下什么文稿,吩咐滕写几份,咱们就遵命照办;说真了,就是个写字匠。其它一切是非正否与咱们毫无关联。因此也就没有是非干系。”
燕明凯道:“大哥也不可妄自菲薄。不决是非,也就是不落怨愤。像您这是吃的力气饭,不是吃良心饭。吃力气饭尽管粗淡,可是心安理得,连睡觉也舒服,绝不会因违背良心造成冤屈而暗自懊恼。”
金自重道:“兄弟,这话是你这么说。照我看,那些大人老爷们,虽然所作的事正误参半;甚至还误多正少,可我冷眼旁观,却看不出有为此而懊恼的时候。有时候还明知是错误,但为了某些缘故却硬是那么做,事后也看不出有自责的意思。因为他们做的是朝廷的官,就得按朝廷的话做,朝廷就都是圣贤吗?古语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能有过,照‘过’做出事来该是怎样?大人老爷们明知不对,可是为保身家衣食,也只得昧着良心做,这就如你所说‘赚的良心钱’,真切一点说就是出卖良心。”
燕明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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