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这就如你所说‘赚的良心钱’,真切一点说就是出卖良心。”
燕明杰说:“那些大人老爷们若是都能按照朝廷下来的意思办事,即使不合天地良心,还有可原谅的一面;因为他是遵命照办,错处在朝廷,办事的人至多还不过担个为虎作伥的罪名。可是,那些大小官员差不多个个贪赃,人人枉法,朝廷再怎么昏,也必定不愿意他的臣下不忠于他,败坏他的家天下呀!所以官员们的罪孽深重之处不就在这儿吗?”
金自重听罢,连拍大腿,激动的说:“好!好!明杰真是快人快语,一语中的!来,来,来!咱们兄弟同干一杯。说着先擎起杯子一饮而尽。
几个人都没很大的酒量,但因谈的投机,情绪甚高,便都过饮了些。
燕明凯首先停了杯盏,说道:“咱弟兄虽是少会,我觉着倒很意气相投。咱们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喝喝茶,坐着闲话方便,也好让伯母早些歇息,不知大哥,明杰的意思怎样?”
两人都说:“这样最好。”
第 2 部分
八月野狐秋毫长(1)(2)
八月野狐秋毫长牝多牡少幽怨谤
知交夜话述往事一番世情几断肠
一
收拾过碗盏之后,金妈妈去媳妇房中歇宿,这一屋几个人便一面喝茶,一面又慷慨激昂的谈论起来。
先说起国事日非,鸦片流毒益广,捐税增加,灾害连年,民不聊生的话。燕明杰提起他们昨晚在“接官厅”所见的事来;金自重便说了此事的一般情况。他所说的与外面所说基本一致。随后叹道:“百姓的生活已经如此不堪了;官府还这样肆意残害,怎么能让人看得下去呢?
燕明杰说:“大哥既怀如此心肠,是否有什么妙策,能对此有所帮助呢?”
金自重道:“古语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是激历人们去报效国家的。细究起来,民以国立,国以民成,所以,我以为‘国’应是民的国,只是历来都为那些独夫民贼所窃取,成了君国,这就是《庄子》里所说的‘窃国者候’的所指。这些‘候’窃得国柄,为所欲为,国成了他们的家天下,把国和民分离开。现在说的报国,实是报君,也就是前面说的‘候’。咱现在说匹夫有责的天下则应该是指它本来的意思,即民天下而不是讲‘候’天下。全民的天下自然全体人民都有责了。我对此怎么能麻木不仁呢?”
“我跟二位兄弟讲,大哥所以不进科场,只是因为没坐过‘科班’,对那些‘子曰’、‘诗云’的不通;也不想去通那八股文。但谋生之余,得睱时,也浏览过一点正史野传的,对历代兴衰、明君贤臣、暴主权奸,贪、富、贤、愚各色人等都做些惴摸。回头想来,那些独夫民贼,权奸、贪官,土豪劣绅等用尽心机,得势于一时,便不可一世,结果还不是百年身寿,大限难逃!所谓‘尔曹身与名俱灭’这话又不全对,因为这些人的臭名又不与身俱灭。而是遗臭万年。
“《庄子》说:‘鼹鼠饮河,果腹而已,宿鸟棲林,不过一枝。’他们即使家天下,甚至还有征服世界的人物,其实还不是饮滿一腹,佔据一枝而已!
“即以鼹鼠做譬喻;天地间万物为长河,个个鼹鼠都以果腹为限。大家都饮于河,做于河,任何一个也不抱非分之想。这便会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可偏偏就有那么些个不安份的,它们占住源头,自称河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饮水,是它的水,要感它的恩,皇恩浩荡。它若不让你饮而你又饮了,这便犯了王法。有那么些个机灵之辈,为得到那个不本分的额外加恩,便去拜倒它的脚下,做了它的帮凶,于是得势;出力帮忙去制服一切饮于长河的鼹鼠们,于是悲惨笼罩于天地间。这就是我们的人间。我以为天下要好,就得除去‘河主’,大家都饮于河,做于河,把河治理得水澄沙平、源远流长,果腹而已,此外无它。
“由于刚才讲到匹夫之于天下,我把话扯到这么远。明杰兄弟的问话,我还没答复;还请二位兄弟莫笑我狂颠。”
燕家二位兄弟听到这里心开意朗,连连拍手道:“听了大哥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可惜我们相见太晚了。早能聆听到大哥的这些高论,何至于我们在家里空度年华。”
金自重连连摆手说:“兄弟们快不要这么说。今天我是和二位兄弟谈的投契,就有些忘乎所以了。以你们二人的聪颖,一定会有深远的见识,只是由于我的张狂,你们没说出来罢了。咱们有时间尽可以开怀畅谈,还要互相指点,这么着咱们才能互学共进。咱们即使做不得大事,也可对世事心明眼亮,以减轻彷徨苦闷。”
燕明凯说:“这样最好;只可惜大哥公务在身,嫂子又病卧在床,怎好在哥哥这里长久打扰。”
燕明杰说:“我想咱们是否可以这么办:明天咱俩就到城外就近处找个客店住,日间城里城外的行行医,拣着大哥方便的时候来家里盘桓聚谈,再给嫂子看看病,这样不就可以两全其美了吗?”
金自重说:“自家兄弟,这样就见外了。”
燕明凯说:“明杰所说很好,这并非见外。大哥您想:您是在衙门里走动的人,家又住在这近城中心,耳目繁杂;我们俩个年轻汉子这么出出进进的,倘或衙门里出些个什么闲乱杂事的,你我保不住的就背黑锅;况且我们出外行医卖药的也是住在客店里比住在您家里行动方便些。”
金自重说:“这倒有这么个理儿;只是咱们世交兄弟,又一见如故,不能住在家里,我心里不安。”
燕明杰道:“我们常来聚聚,不是照样亲近吗?”
金自重说:“这个先有到这里,明天咱们再说。现在我来回答明杰前面的话;关于县里目前拘押那么多无辜百姓的事,许多有人心的人都很不平,只是无能为力。大哥虽不敢自诩有良心,可也是穷苦堆里的一个,怎能不想到那些穷苦人的身家景况呢?因此,我暗地里也曾思量过解救的办法,也只是思量而已,却不能身体力行。其原因一是:自身不过一个极低微的文笔小吏,又无拳无勇。其二是:又有家宅之累,不能脱身。这在道义上说就近于卑怯;可是古人有‘鲍叔不以管仲之先退为怯’,二位兄弟想是也能原谅哥哥这点的吧!”
燕明凯兄弟连说:“大哥境况正是这样。在现今的人心里您能这么想事这就很难得了。”
金自重说:“明杰向我提出的是有什么解救办法?办法我是琢磨过,至于能否灵验这就难说了!”
燕明杰急切的道:“大哥快说出来给咱听听。”
金自重略一思忖说:“这次以闹事之罪捕来拘押的大约三百多人,数目确实很大,要解救这么多人就得有个很大的力量才成,靠单枪匹马的怎能救拔得这么个‘大根箩卜’呢?因此,我想:要文救,就是用金钱卖动,从府到县恐怕不需一万也得七、八千两银子,这么大个数目不是普通人能拿得出的,所以不好办。要武救,就得有大队人马,总然不闹个地覆天翻,也要震慑得府县各官失魂丧胆,方能奏效;这大队人马又哪里有呢?这文、武两种办法都只能这么想想,其实都不可行。还有一法,但须施些巧妙,否则是不中用的。”
燕明杰有些按奈不住,一面两手合搓着手掌急忙说:“请大哥快说这一办法是怎样的?”
二
金自重本能的压低声音说:“是这样的,前半月在我抄写的文稿中有一份机密文书,其内容是巡抚衙门通报府尹本省西部有数股称做捻军的起义百姓。其各股人数不等,有几个人的,也有几十,几百亦至几千人的。他们自称是一位古人范舟的门人,后代。这范舟是个极穷苦的,据说当年孔子周游列国,困于陈蔡时,曾向范舟借过粮,后来总也没偿还;而孔子的门人,后代在后来的各朝代中都得势,有升官的,有发财的;可范舟的门人后代仍然还很穷困。现在,他们要组成团体向孔子的后代门人——当官的,富豪之家的讨旧欠;于是拉起捻军来。据来文说:这些捻军所到之处杀富济贫,并且还大有和南方的太平军联成一气之势。此文是府里转发下来的,着重是让各地九品以上的官员都阅此文,知此事,做好防范。文中说捻军会流串各地假扶困济危之名与官府为难。一经发现要相机处置,能剿则剿;如贼多势大不可剿灭者则要抚慰,万勿使其波澜大起,使南方的太平军乘势北来,震动京师。
“近来,各地军伍奉调南下集中征剿太平军,所以,北方各省兵力空虚;这情形,各级官府自是明白。在这时候,我们若是能借助捻军的声威来对本处各要员进行‘敲山震虎、威慑恐吓’,说不定这一批冤民的事或许就能得到缓解,甚至于平息。我们不是捻党的人,又与人家素无来往,因之,说了一回,还是此路不通。”
燕明杰听罢,看了明凯一眼,见他正在微眯着左眼,默不作声,像似在思谋着什么。于是便说道:“此事确实关系重大,弄得不好,不但解救不下人,还要加害了他们。官府将会因此坐实他们为捻党闹事。这样可就应了‘画虎不成反类犬’那句话了!”
这时明凯才说道:“大哥为此事确实费了一番心思。我想咱们虽是都怀有同样的心思,只是大哥出不得手,明杰咱们俩又都初出家门;这事又关系重大,不好轻举妄动,所以这解救人的事就得慎重再慎重,慢慢想办法吧!”
又谈了一会儿闲话,也就睡下了。
次日早饭后,明凯向金自重说了今天就往客店去住的话,自重说:“既是你们觉着那样方便就去吧。”随即又压低声音道:“咱们昨晚说的那宗事,夜里我倒想了一个办法,还想到个人,说给你们,琢磨琢磨看可行不?”于是就凑近二人耳边悄声说了一会儿。
明凯、明杰听后都面露喜色,点头说:“这倒是个路数。容我们仔细参商参商,然后来回报大哥。”
自重说:“这样最好。”当下又说:“你们去店里住可以,但不要忘了哥哥”。
两人答应了,这才分手出来。离开金家,他们一路沿街摇铃卖药,一面也主要是留心察看街坊市面、官衙的布局坐落,交通路途走向以及兵营防守,衙门护卫,出入进退等情形,都一一记下,以备有朝一日不时之需。这样,直到下午,他们才出了东城门,在离城二、三里的一处叫“孟家老店”的小茅店住下。
当晚,饭后两人早早息了灯,闩过门之后便在一个床上盘膝对面而坐,一面喝着茶,悄声商议起今早在自重那里所说的事:两人都认为人命事大,虽不能轻举妄动,也不可迟缓延误。明晚就去请自重给他在东平地方的那个友人写封书信,由明杰带上此信,去寻找那人,以便因由着与鲁西捻党接头,请求捻党的援助。明凯留下来和自重保持着联系,哨听着衙门里的动静,以便对之采取相应的行动。并在必要时候回燕家庄邀请小弟兄们前来相帮。这么商议以定。当晚歇了。
次日,燕家两兄弟照旧入城走街串巷摇铃行医卖药,一面留心哨听他们所关心的一些情况。下午,早早回到店中,叫来饭食,吃过后舒息一番,天晚后便同往金家来了。自重招呼二人坐了后,闲话几句,明凯便将他们商定的打算说了,自重也很赞成,并立即就案上写了封书信给他那个名叫丁刚的友人,说明去人是海滨县燕家庄人,并前去目的。
又谈了一回此去该注意的一些事情,二人便辞了出来。临行,自重又问“路上盘费怎样?”明凯回说“几天卖药,也得了数串钱,到东平的往返盘缠也还够用。”
这一早,五更天色,明杰便出门上路,往东平方向而去。明凯素知明杰精明干练,今虽远行,量也无大差池。送他上路,嘱咐几句之后,便分手回来。一日里继续游街串巷。与晚间便来向自重报知明杰启程西去的话。
自重道:“很好。人命大事,是该及早解救才是。但是,我明知你们卖药收入无多,明杰此去路上盘费一定不足。常言说‘穷家富路’大哥本该资助才是;怎奈境况如此,没有办法的呀!只好请兄弟原谅了!”
明凯连忙谦辞道:“怎敢破费大哥呢!你的家境外人不知,咱们老世交,兄弟还能不知道?单是嫂子的病体也不是个小花费了!”
“咱们自然不是外人,所以我就不须多解释了。这不是?你说起你嫂子,日子怎样也都好说,惟独她这个病实在让人忧心。我们成婚六年,她倒病了五年半,因此,到今天也没有孩子;这倒也好,免得老娘更多吃累;光是服侍她这病就把老娘熬苦坏了!你看俺娘才五十几岁就满头白发了,倘或再有个娃儿叫闹,岂不把娘累倒了?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