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几人在碰头商议中,栾志衡忽然抬头看见不远处一个树枝上挑着一个黄纸头,被风刮得东摇西荡,觉得有些稀奇,便走上前去看看清楚。到跟前拿在手里,见是黄表纸迭成的一个袱子,上有朱笔字迹;他不识字,便拿给温子浩瞧看。温子浩看时,见是一道符录,究竟是什么意思,就非一般人认识得了的了。他左看右看不知何意,便把纸符打开展平在地上,见里面一整面都是符录和文字,那符录还是刻板印成的。符录属于神道仙家的密码,不认识就不知其含义。温子浩就单去看它的文字,见是:“扶弱抑强执忠义,除暴安良福庶民,为解倒悬惩污吏,再观效尤定凶吉。山右关某示:”“Ⅹ年Ⅹ月Ⅹ日”
温子浩看罢,挠后脑勺儿一想,这分明是关圣帝君的口气?就是说关夫子降临把咱们用法力迷幻了救去了这几名人犯。要是这么说,暂且回衙禀报了上司,由他们裁处吧,好歹由他们看着办去;就是拿我们实问,也得挺着了。不然还有什么法子好想呢?思想至此,便向两个差役说明了纸上的话,和他个人的主意。栾、辛二人自然是听他的喝了。于是三人把那符录纸头拿上,步行回城去了。
放下三个公差不说,再讲白柳庄。人被带走,那郝大林家的一帮孤儿和安小宝家的两个老人都是哭天号地,其他几家被事的也都哭哭涕涕哀声一片,只说是“钱到赌场,人到公堂”,回与不回都是两可之间的事;万一回不来,可不塌了天吗!有道是:“一人向隅,满座为之不欢”。一个小村庄子几十户人家,有这么五六户人家啼哭号叫,全庄里谁还能安稳得了呢?所以一庄男女老少个个叹气,人人伤情,三三五五碰到一起就议论此事。
周炳素日间一向急公好义,今天又为这宗事特别用了一番心思,这时便找到今天治马解救下来的那个白士成,说:“兄弟,你今天给放回来了,你想没想你这份捐税的事算不算完结呢?”
白士成摇头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还不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定哪会儿又来催讨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没法子可想啊!”
“要这么说,我给你想个法子,你可愿意干吗?”
“那我就感激不尽啦!先谢谢大叔啦!”说着就施礼、作揖。
“不用谢,你只按我说的做就行了。你现在先去把被绑的谷遇春家他那大小子找来,我一起告诉你们办法。这会儿事急,你马上就去,别耽搁了大事。快去快回,我在家等着你们。”
白士成一高兴,去了不到一刻就把谷家大儿子找来。这小子叫谷丰,刚刚二十来岁,精壮机灵。见了周炳就请求帮助设法救救他爹。说:“大叔你只说怎办,叫我干什么都行;请你放心。要不你看咱一家老小哭哭涕涕,这日字还怎么过!”
周炳安慰几句之后,说:“好吧。我找你们两人就为的这事。你们知道,这事与我无干,可我看着咱一庄人受难这心里不安,故此多事出头来伸这个手。现在没闲空多说,有些话往后再跟你们说明。尔今事不宜迟,你们两个要相信我,就立即动身往前去追赶几个差人。我头会已在他们身上施了法术,所以他们走不十里路,天一晚黑,三个人就一定要进入迷幻阵,那时他们不知人事而胡扯乱闹去。你们两人往前赶着看情形,在他们入迷幻之前,只盯住他行踪,先不靠前;待见他们不走正路狂奔乱闹时你们两人就赶紧上前去把被捆绑的那班人解放下来。这样你们七八个人一齐动手牵马的牵马,拿东西的拿东西,然后就往东平湖上去,那里不是有你们各家的大、小船只吗;上了船先往湖心岛龙头滩上躲着。他们今天不是在庄上收去二百来吊的银钱吗,你们有这些银钱有那么几只船和马,还怕没吃用的吗?现在你们两只管快去把这事办妥,余下往后的事,我自有打算,不用多虑。但有一宗,你们前去救下了人,千万别杀害那几个差人,不然把事弄大了,往后咱们自己就难处了。切记切记,千万千万。”说罢,他把一个黄表纸包卷的薄纸符子递给他们两人,嘱咐道:“把这个拿着,临撤离那里时放到他们三人容易看到的处所,作为金蝉脱壳的招法。”说罢,打发二人去了。
十六白莲圣母逞邪风(3)(4)
三
公差迷幻失事之案一出,声传一府。白柳庄人自然更清楚了。周炳治马救人就已使庄人刮目相看,今又知道他这施迷幻手段,这不说是神仙下界,也称其半仙之体了。人们又从而猜度他不知还有些什么能耐没有显露呢?倘若真是那样,这不就是天神下界混迹人间吗?经这么扑风捉影的一宣扬,白柳庄的人们便都把周炳当作了一庄人的保护神了。
穷苦乡民世代受欺压,苦比山大,冤比海深,叫天不应,呼地不响,告官没门儿;今天好歹有这么一个保护神出在眼前,这真是救星天降,佛主临凡,如何不激动人心!尤其那几个被解救下来的人,家里人更感到急难相救之情该报答,于是就上门叩谢,并央求他救人救到底给湖上躲避的人想个长法。还有些年轻人来要求他收为弟子,向他拜师求教。
周炳心知这回是骑上虎背了,只有一不做二不休,豁出一身了!便笑对众来人说:“我是白柳庄土生土长的人,老年人都看着我长大的,不是什么大能人。只不过见眼前的事有些于心不忍,才强出头来为急难的兄弟们出把力;绝不敢当什么救苦救难的名称。
“现在大家让我救人救到底和保佑一庄这不用说,我应该尽力而为。可是,我既不是天神下界,佛主临凡,一个人总然浑身是铁,又能捻几根钉?就是天神、佛主,他一个也做不到普渡众生那一步哇!
“就说神仙吧,咱们大家说说,所有咱知道的神仙,哪一个能耐最大?啊?大家说说?”
停了一会儿,一个人说:“就数天老爷有能耐,什么神仙都得听他管么。”
“对,就是他最大啦,他在天上一坐,谁要不好了,他就派天兵天将啦、二十八宿啦、这个那个大小神仙去制服。他管着那么些神仙,还不是有那能耐吗?”又一个汉子回答说。
“对,说的好。”周炳笑着点头说“就因为有那么些天兵天将、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太白金星、雷公电母、山神土地等等这么些大小神仙在他跟前听他调遣,他才能耐大;要没有这么些听他支使的众家神仙,他还有多大能为呢?”停一停,见没有回答,他就接着说道“大家说不上来吧?是啊,这就叫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如果说:神仙靠法力无边就能救苦救难、普渡众生;那样的话我可没有什么法力。就是神仙吧,他也不像人们说的那么能耐。比如说,就单讲善恶报应这桩事吧,凡是神、仙,就都是‘善’的吧?凡在天老爷执掌之下,人也好,鬼也好,和其它所有妖魔鬼怪,毒蛇猛兽,都一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话倘若当真,那么咱们可不可以这样问:你神仙、天王有那么大法力,为什么不能像咱们庄户人家种田一样,先把种子挑选好了再播种,以便收获好粮食——让人生来就是‘善’的?你那么良莠不分,善恶混杂的播降下人去,然后再去惩治罪恶,这算是神主的高明吗?这是法力无边吗?
“世上还有这么个‘理’,我说出来大家听听看,说是神主法力无边,也就是天上地下、宇宙内外,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所以人们都要信仰他。要当真这样,那么咱们就请他造一块他自己也搬不动的石头来。他造出了这块自己搬不动的石头,他搬不动,他就不是万能,不是法力无边。他要是搬动了这块自己搬不动的石头,那他就没能造出自己搬不动的石头,还是没有法力无边。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见众人点头应“是”,他便再接着说道:“这就是说:世上没有法力无边这种事。我们做事要去掉幻想,脚踏实地,大家事大家办。这其中要讲能耐不能耐,只不过做事手段高低,巧与拙的分别罢了。比如说搬运什么东西,有人使用了一根扁担,他担在肩上,就比用手拿着既省力又多搬。同是行路,有人抄了近道,有人走了弯路只在手段巧拙而已。”
众人听着都心悦诚服,不住的称“是”。
“好吧。”周炳见大家都听进了他的话,便又接下去说:“既然大家认为我说的在理,那么咱们现在就扔下远的说近的。咱们眼前的事该怎么办呢?俗语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官府差役来逼迫咱们、欺压咱们;他们是人,咱们也是人,只不过他们有势力,咱们没势力,咱们就抵挡不了人家;就像牛羊抵角,两个同样的牛、羊,哪个站到高处哪个就取胜;这高处就是所说的‘势’。如果要想不听他们镇压,你就得有兵来抵挡,就是才刚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是我们没有兵,怎么办?
“兵,不就是人吗?人多聚集一起,编起队伍,就是兵。咱们要想抵挡官府差役的横征暴敛,就得和他们势均力敌,就得有兵做后盾。简捷的说:咱们拉起队伍。
“可是,官府的军兵有国税皇粮养着;咱们没有现成的钱粮供养,那怎么办?看看四方外地的会党起义,首先都是从民间来到民间去,就是有事时现召,没事儿时候回家各干各的职业,这是咱们都听说的,见到的事;咱们这里的事要让我来主张,我就这么办,大家以为怎样?”
众人互相议论一回便没有他言,完全赞成了。
“好。”周炳便开门见山的说“大家的事还得靠大家来办。不过是‘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凡事总得有个领头的。现在大家信得过我,要是都愿意,我就来领这个头儿,怎么样?”众人自然没说的。当下就共同说定,让周炳做这个“头”。
周炳便接着说:“今天为救下这几个人,咱们算是捅了一下马蜂窝。既然惹下祸,就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退了,并且事不宜迟,马上就得行动,以防官府来庄上追查逃犯。既然让我领头,就要听我安排、调度;咱今晚就都往东湖上龙头滩去举行会议商定了事情就好行动。我们要行动起来,官府听到风声,他就得让着些,不然官逼民反,惹起大乱子不好交代;因为尔今南北各地方已经都够麻烦的了,所以但凡能越过就忍下一口气了。”大家一声赞成,才都散去。
四
当晚,龙头滩上,在白士成、谷遇春、谷风和郝大林、安小宝等早间躲进来的几个人日间用芦苇、茅草和杂树之类搭起的几间窝棚前,由周炳主持召集的将近三十个青壮年汉子在一起举行会议。大家就地籍草而坐,围拢一团,把周炳围在中间。这些人素日间,因周炳没有家室,单身汉子家,都经常来他家谈天说地拉闲话,都是常客;还有的虽不是常客,也都是庄子里走动得开的活动人物。他们有种田的、有弄船的、有卖工的、有贩私盐的,差不离都见过些世面,遇事有些主张的。现在大家坐定之后但等周炳说话。
周炳见人来不少,心中欢喜,便轻咳一声说道:“弟兄们,大家捧我,也是捧自己,都按约定来这里了。这地方很好。这儿大约今后就是咱们的‘聚义厅’了。
“由于前天庄上出的那桩事,闹得一庄里号哭连天悲声一片;特别都是那些孤苦穷困人家,更让人揪心,我一是忍心不住耍了点小手法,这人算是救下来了,不曾想竟引起一场误会,把我当成救苦救难的神仙了,这就弄的我骑虎难下,同时捅了马蜂窝,不好了局了。
“现在这地方没有外人,我跟大家说实话:我没有什么法术;捉弄那几个公差,那只是让我给他们施用了一点迷幻药的缘故,并不是什么法术。咱们都常听说有‘拍花’这种事吧,其实它的正经叫法是‘拍幻’,不是‘拍花’;因为‘花’和‘幻’两字音近,叫顺了口就成了‘拍花’了。
“‘拍花’这种事,说是人们在外偶然遇到个生人,到跟前有意无意的在你身上轻轻拍抚一下,你就失去本性而进入幻境。因为这种药物种类很多,它的作用不同。普通拍花,用的是那种摆布药,让你听他指使,叫你随他走你就顺从的走;不管走向什么地方,上山、下水、投井、跳河你都顺从的做。比如让你把身上的钱物给他,或让你领他进你家里拿取钱物等等。也有用这方法拐卖妇女儿童的,诸如此类吧。另有一种药物,给牲畜如牛马之属施用上,它就驯顺的、不知疲劳的听你役使,直到累死也不知反抗。总之这迷幻药多种多样。我前天给那几个公差是在他们上马的时候拍到身上的,他们这种人都是玩花戏柳的色鬼,所以他们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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