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就都幻入色魔梦境中了。我这是向兄弟们说明我并没有法力,从今往后大家别以为我有法力而依靠我能凭法力保护一方,就不做实在的打算了。要那样,咱们就要吃大亏了。
“以上说明,大家要打消妄想。从今我就和先前的几个兄弟一起住到这上来,在这上安家立业,造屋种田,一切由咱自己动手来经营,所以这几家的家里人就不用担心他们的事。这一事项就这么安排了。
“再讲咱们保护一庄的大计:咱们既不能抱空想的神仙法力来保护一庄或一方的平安,就得靠咱们大家的实在力量了。俗语说‘一根棍子是白搭,十根棍子成篱笆’,就是说众人联合在一起,就像许多棍子夹成了篱笆墙,就可以挡鸡挡狗了。前朝的唐赛儿起义,白莲教起义,远些的梁山泊起义;近来又有捻党,天地教等等,这不都是这样子吗?眼下南方拜上帝会已发展成太平军,将要打过北方来了。就近的有淮北、河西的捻党势力已强盛起来。他们都互通声气,互相照应,一枝不动百枝不摇,一枝要动山林全响。他们虽是暗地里活动,那又怎能瞒住官府的耳目?但因他们声势强大,各地方官府也就只好睁一眼闭一眼了,当然也就轻易不敢跟他们找麻烦,遇事上还得绕着走些。这么一来,他们不但少受官府欺压了,还可以贩运私盐,逃捐、逃税,日子不就好过了吗?那些官府吏役都是欺软怕硬的,他们捏不动瓜就去捏花儿,哪儿好欺负就专来抠烂木头,咱们这地方不就成了贪官污吏们耍威风摆杀气的场所,不苦还怎么的!这样,我的主意是咱们也立起捻党,先就咱们几人牵头儿;然后再分头联结人。这好比是一棵大树,总干分出大枝,大枝分出小枝,小枝又分出细枝,细枝又长出叶子,它就可以荫庇一方了。那时候,就像咱们先头讲的玉皇大帝似的了,有天兵天将、有四大天王、有二十八宿……以至山神土地,遇有大事小情,能行风,能行雨,应该谁干的事谁去干,这不就解难处了吗!这就是咱们自己的法子,你请哪个神仙能做到这一步?要是像眼下这样子,个自管各自的事,都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张三让人捉走了,李四躲着不看见,王五饿倒了,刘六从他身上跨过去,甚至还踢他一脚,这不就是咱受灾受难的根源吗?归总就是一句话:大家联结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才能得救。我的主义就是这样,大家看成不?不成,再另议。”
坐中几个听罢讲解,齐声说“好”。又立即推周炳作首领,周炳也不推辞。于是,当场立盟、宣誓,大白柳庄的捻党就算成立起来。
诸事已毕,大家又重坐定之后,周炳又给几人讲了些有关捻党的一些事情:“‘捻党’这个名字,是因淮北一带人称‘一帮’‘一伙’‘一部分’做‘一捻’。‘捻党’就是帮党、伙堂。它的头领称做‘响捻子’或‘响者’。入捻党的多数是穷人。因为这些年朝廷给洋人战败赔款;当官的、有钱的都染有烟瘾,官吏无大无小都贪赃,再加水旱蝗灾,因而到处是贫穷饥荒,这就逼得人们结伙立党、拉帮设教以求自保。现在知道的就有:上帝会、三合会、串子会、半边钱会、一股香会、黑红薄会、结草教、捆柴教、习文教等几十个会、教。他们名目不同,但是,都是穷苦人自保自救的人众。”
几个人听罢都很高兴,当下有贩私盐的钟河提问道:“那么咱们现在怎么下手干呢?”周炳说道:“是啊,要干就得马上动手干。我看咱们就先联结人。各个人回去都先找靠得住的,先讲自救的事,不露捻党的话;看他愿意走这天路了,再讲立党的一节。等人数差不多了,就设场练拳,学他几手看家的本事,又能让人们提起精神头儿;人有了精神才能做好事情;要不,他整天愁眉苦脸活着都难受,又怎么能干好事情呢?”几个人听到这里,人人勇跃,个个兴奋,摩拳擦掌,高兴异常。
东平地方的捻党就这样由白柳庄捻党而成的,并又渐渐发展到今天的鲁西大捻子。声势一大,自然惹起了官府的注意。为了活动方便鲁西大捻子的活动中心便以这“龙头”的滩涂做为根据地。这里地处湖心,四面环水,外人不经内线通报不能到达。
二忠讲述东平捻党的起始原由已毕,天已三更过后,两人也都困乏了,于是便都昏然睡去。
十六白莲圣母逞邪风(5)
五
次日早饭后开船,一路水流平缓,桨轻船稳,船行顺利,日色偏西时船到平山店。靠岸后,几人收拾了东西,系船登岸。老汉在前,明杰二忠随后,朝家里走来。行程间,攀石级、踏泥沼,在所到皆见破网、断桨的秃篱败墙围绕的低矮茅舍间迂回穿行了一阵之后便到了田家。
这里地处村庄一角,残破不堪的篱笆墙里,围圈着几间东倒西歪的泥屋。街上便见庭无鸡犬、窗无遮纸、用些破席烂网挡在窗上。一个蓬头跣足的老妇佝偻着身躯,端着个泥瓦盆、颤颤巍巍的出来倒水。又听得屋里传出婴儿嘶哑的哭叫声。二忠一见老妇,远远的喊了声娘,那老妇也没听见,转身往院里去了。二忠又提高嗓子喊了两声“娘,我们回来了!”田老太太才立住脚,以手遮阳的望过来。等他们一行到跟前,老太太见有个生人,便问:“这是……?”二忠忙上前说“这是燕兄弟。路上搭船来的。”转身又对明杰说:“这是俺娘。娘眼神差,还有点儿聋。”明杰忙抢步上前给老太太施礼问好,叫“伯母”。
田老汉早以放下手里的东西,让明杰“快进屋歇着吧,自己家人,别多礼了。”说着大家都进了屋。燕明杰抬眼一看,这是一门两暗的三间屋,中间的灶房被烟气熏烤得黑糊糊的,地下横倒竖卧的放些柴草,水缸、橱柜乱放着。西屋土炕上卷卧着一个蓬头腊脸、皮枯肉瘦的人。明杰心知这就是二忠的哥哥——田大忠吧?他被让进东屋。这屋里地下放着两件陈年积久,黑柒燎光的破木箱,黄铜的锁铰附着斑斑绿锈;炕上破边儿的苇席,刺猬毛一般的乍撒着。一个瘦小干枯的婴儿已嚎得上气不接下气儿了。
田老汉一脚跨进屋,也不顾有客人就伏身炕边,歪下头去疼那婴儿,两滴泪水便顺着他脸颊的皱纹滚落下来,恰好落在婴儿的小嘴唇上,那孩子便停下啼哭,把那干巴可怜的小嘴四下动动,似欲吮吸的样子,但他没得满足,便把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脸儿苦苦的一抽搐“呱啦啦呱啦啦”,接着前茬儿哭下去。老汉见他这样,便伤心的沙哑着嗓子“欧…欧…别哭了,别哭了,你这个小可怜虫,是要把爷爷的心给剜出来呦!”说着两行泪珠早已连着串儿流下来了。便没好气的对老婆子吼道:“我说呀,你个老东西怎不来弄弄他呀1看看要哭没气了,你就忍心让他哭死吗!他好歹也是小命儿啊!”嚷罢,回头见燕明杰还站在那儿,便连着让坐。明杰便在炕边挨身坐了。这时田老太太也摸索着爬上了炕,把那婴儿抱在怀里颠晃着。二忠还站在地上只咋撒手,向明杰表示着歉意。燕明杰虽然被这情景闹得心里沉闷不安,但表面上却是一付泰然自若、随遇而安的样子。他说:“小弟虽是初离家门,经历不多,但所到过一些地方都是一样;富贵人家住天堂,贫寒人家下地狱,世事这样,没法子的啊!”二忠摇着头道:“那就委屈兄弟一晚,你先在这呆着,我这就去给你找丁刚,若是顺利,明天你就可以见到大捻子了。你看怎样?”明杰拦阻道:“在二哥家打扰怎能说委屈!要说呢,救人的事当然越快越好,可是二哥一路行船劳乏,怎好不得歇息就去奔走呢?”二忠一摆手,说:“这没什么,咱们人虽穷,身子骨倒还不穷,跑点儿路这不算一回事。就这么着,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说罢起身就往外走。明杰上前一把拉住,说:“二哥,你要这么着就是怕我住在你这儿麻烦你了!”二忠见他这么说,也就不便强扭,便咋嘴,说:“嗨!实在没法子,这也太难为你了!那么好吧,我就明儿一早去。”又说了两句话,便去外间帮忙料理晚饭去了。
这时,田妈妈已给那孩子喂了米汤,因而屋内安静了些。老夫妇便有一答没一答的和燕明杰攀谈些家常里短的闲话。老太太自是有倒不完的苦水,尤其说到大忠的事,更使她伤心不已。老汉为了她那絮叨不休的车轱辘话,不时加以呵斥,这时,燕明杰便赶紧来解嘲:“大娘有话不当我们说又当谁说去;她老人家不像大伯你,整天在外行船,可以散心解烦。大娘在家,家里有个病人,又加这小孩儿,她上了年纪的人,还不够累苦、烦恼的呀!”田妈妈听他这话入情入理,正碰到她心坎儿上,就从心里喜欢,又见他这般人才、精明伶俐的样子,还有哪些地方像二忠的样子,就更亲热了。待她把那婴儿弄睡下之后,就叫老汉去河上弄鱼虾,并尽其家里所有,安排了一顿晚饭。
夜里,燕明杰和二忠大忠同往西屋。他仔细询问了大忠的伤病之后,说:“大哥的病看情形不是不治之症,况且,大哥又正在青春年壮;大约是你们家境所困,耽误了医治落到这般情形的吧?”大忠在枕上微微点头,只打了个“咳”声。二忠道:“谁说不是呢!”明杰说:“兄弟这次离家,同行的还有个哥哥。他通晓一点医药,一般小病小灾的也治好了些。等这次事情完毕,倘没有其它重大牵扯,一定约他一起来这儿,让他给大哥看看,若能给大哥治好病,解除大哥一生困苦和你们一家的心腹大患,岂不是件好事!也算咱弟兄结识一场的意思。”田家哥儿俩听他这话都很高兴,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办完事情一定来重聚,把病治好那就更加万幸了。
从昨晚船上和二忠的谈话,和这一早晚与一家人的闲聊,燕明杰了解到:这田大忠本也是个精明强干的青年。只因他心地纯直,刚强任性惹下了一场祸,落到这步田地。
上一年为了件小事与前街住着的团绅杨疤瘌眼发生了场龃龉:他们两家前后街住着,上年春季,杨家的狗腿跛了,杨疤瘌哑眼老婆——因为总是用官粉把一张大脸擦抹得雪白,看上去就像个大白葫芦,因此人送她外号叫做“白莲圣母”。单听这“圣母”两字,人们会以为她是个大贤德、大善良的人呢;可事实正与此相反——她是个母狮子样的泼妇。先前,大忠媳妇因过门日子浅,不知道这白莲圣母的厉害,一些人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白莲圣母朝大忠媳妇借棒槌用,大忠媳妇因怀孩子身子不舒服,洗完衣服着急回家,就没借棒槌给她用,这回借这狗腿的因由便找上门来,堵着大门骂个不休。大忠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这个,便扯了根篱笆墙上的荆条狠抽了那泼妇几下子,这就惹下了祸事。那杨疤瘌眼本来是又疤瘌又磕巴,狗屁不是个东西,可就因为他老子给他留了点儿小家当,因为这就混进绅团里去滥竽充数,当了个小团总。他早想就此威风威风,总也没个由头,这回老婆挨了打,他岂肯罢休,于是就带了一伙团丁把大忠抓到团练所,二话不问就是一顿暴打,直打得昏死过去才住手。杨疤瘌眼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干的,所以还不敢随便弄死人命,便让田家把人抬回去。大忠在家养了两个月,别的还都没甚大要紧,唯独这被烂棍打坏了腰脊骨终是无法恢复,以此便瘫倒炕上动不得。他这一瘫倒,媳妇便嫌其不中用,生产下孩子两月后,便跟了个外路人一去无影踪。大忠二忠弟兄俩一提起此事便气愤难平,明杰一旁劝慰他们:“仇应该报,但得等候时机,况且大哥的病不治好,又怎能提到报仇二字呢!”三人说了一回也就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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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次日一早二忠早早就起身找丁刚去了。临走时对明杰说:“我去绝不躭悮你事,找到丁刚更好,找不到他就另请个人给通信。要是你在这屋里呆不住,就到外面散散去;这运河上的风光倒还清爽好看。”明杰应着道:“二哥只管去吧。多辛苦了。”二忠一摆手自去了。
早饭后,明杰见大忠闭目養神,一会儿呻吟不已。便来到外间,田妈妈在收拾锅灶,老汉忙着整理行船物什。自己便一个人信步往河边走来。沿河岸四下看了一回当地风物。但因心里有事,遛逛约一个时辰的工夫便返回田家来。进屋见田妈妈正在炕上饲喂孩子,便坐在一边和她说闲话儿。
又过一个时辰左右,正说话间就听街门外有说话的声音,明杰回头看去,见是二忠同着一个人进门来。二人走到院心时,明杰从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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