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三人说了一回,郑鹄便拿出街里买来的吃物,一起吃过,歇了一会,天也就黑了下来。一更过后,几人都站起身,浑身上下拴束得紧衫俐落之后,又抡胳膊蹓腿活动一番。随后郑鹄又把他做的引火器物让明凯、明杰分带着。当时已二更过后,听听寨子内外已人声肃静。三人便出得树林,在寨边一柴堆处,郑鹄打着了火镰,先引燃一根火绳,再以火绳点燃香头扎着的艾绒使线香燃着,然后拿着马掌铁,投往柴堆上。掌铁因有两面钉尖,以此不致滑落。待香支燃烧到硫磺,便把柴禾燃烧起来了。所以要用长短不等的香支,此中奥妙在于调整先后投放的时间差距,使多处的燃烧同时暴发,给人造成有许多人在各处同时放火的假像。这就是郑鹄这个“贼人”的妙计。
他们三人在寨子周围总共投放火种有七、八处,最后来到“登云老店”跨院里的柴堆旁。这回再也不用线香了,直接以火绳燃硫磺放到柴草垛——因为干草比柴禾灵敏易燃,也有个时间差。最后稍带的给了马棚一把火。一处处播完火种之后,三人齐齐飞身来到尹显仁一行的住房屋顶,在屋背后伏身向寨子四周望去,早见烟火升腾起来,已有呼叫“救火呀”的声音了!眨眼之间他们播散的所有火种都同时爆烈的燃烧起来!
当店房的柴草。马棚火起时,所有的人都奔出看火。救火的时候,明凯让郑鹄在房上隐匿观风,他便和明杰从屋后飞身下房,由后窗跳进屋,由他插刀寄签,明杰取包裹。只在眨眼之间便都回来,会合了郑鹄,蹿房越壁,离开店房。当下毫不迟延,立刻抄小路向县城飞奔而来。
在离城不远处有座坟场,这是燕明杰前天踏勘路程时看就的。他们把那公文包裹放进一个被盗墓贼砸开了后档的朽棺材里,留待事毕之后再行处理。然后循路入城,来到县衙后街,窜房越脊,寻找知县的住室。按照金自重提供的情况,知县是住在衙后第三进院里;这些天来,燕明凯又特别留意于此,所以这一晚不用费事便找到了。只是夜静更深,这里房子又多,还须辨识一番,以此,三人便伏卧在一处屋顶朝下观看。
再说这海滨县新任知县,就是前文说过,方梦天在他家唱戏庆寿的那个袁厚芝——袁县丞。
袁厚芝在做税吏的时候,又逢朝庭颁布了:禁止国人吸食鸦片的命令。好不森严、懔威。一时间从上到下,又是派员,又是定制,又是把关,又是缉察。真是朝庭振作,国家振纲,官员振奋,百姓震悚,中国兴亡在此一举了!但是,虽然如此大举难犯,只有一宗:就是烟瘾难熬!朝庭的臣子,国家的栋梁、子民的父母都发了伤寒,这可真有点像一架机械时钟的发条松了劲儿一般,国家的一切大小事也都停了“摆”。那么这道禁令对国家还有多大价值呢?况且红毛鬼子的枪炮又还不让劲儿!袁厚芝是早已瞅透了这一层,所以你说“禁”,他也喊“禁”——调子比你还高一程。但是,他把这个“禁”当作商家的货物,农事的田土,工匠的器具。
在那当时的老旧封建社会里,官场中大体是这么两种人,一种是“憨子”,一种是“精子”。“憨子”是实干家,如林则徐一类。
袁厚芝是“精子”,于此时,通过包庇、买放等手段,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外财。而钱在他手里总是以一当十,以百当千的发挥着最高效益。他把这些钱先在上面投着门路,捐了个从九品县丞,任所就是这海滨县。他捐纳县丞不完全是为了过官瘾,而是为了掌握更大的权力便于捞取更多的银子。因为“钱”这东西的功用,他是看得最明白不过的了;只要有了它,世上任何东西都可以得到手。
袁厚芝在这场禁烟运动中大声疾呼“严查;”这是在“赶障”,狐、鼠、兔、鹿被他赶慌了便急不择路,自投罗网;投进他的罗网中来时,只要他操纵得法,那就将有大量的金银流进他的囊中来;他捐官所出的投资便于此时收回。收回投资之外,他又买了那几房姨太太。为姨太太花钱,这在他是心疼的,但是为了将来他死后那钱财有人继承,而需要生儿子,也就说不得了。在姨太太们同方梦天“交朋友”之后,果然给袁县丞添了两个小少爷,他所获得的利益就是如此巨大。
不知为什么,袁厚芝妻妾成行,和他相伴,可从无一个生儿育女的。自从那次摆酒、唱戏的庆寿之后,二、四两个姨太太各自给他生下个麒麟贵子。他本来清楚这不是他的根苗,可是他只做不知道,因为,无论如何他总算有了儿子。所以从打这儿以后他对二、四两个姨太倒是另眼相看,高待一等,不再使她们过冷落日子。对于给他戴了绿帽子而又没有收获的三姨太,他就做了另一种处理;给她些好言抚慰、说她在这桩事上立了功。虽然没生儿子,今后也绝不亏待她。现在他深深懂得她的心情,要替她想想,给她以适当的出路,绝不委屈了她。
二十一平安镇原不平安(3)
三
那以后不久,袁厚芝去往凳州府晋谒,首先向知府献上些海滨土产、特产的燕窝,魚翅、海参之类贵重物品。陈知府甚是欢喜,当面称赞袁厚芝是一名干员,将来要向抚台保举,提升。于是两人谈话投机。过一天,陈知府又邀他来私邸酒宴款待。
袁厚芝见知府欢喜,就表现出格外的殷勤。当下两人就相对多喝了几杯。到了酒酣耳热的时候,话就谈得格外入巷了,陈知府忘乎形迹的向袁厚芝述说了自己的一些烦恼:口里口外的话音就好像似说自己官儿不很小,薪俸不算很少,唯独一宗,人老心不老,妻妾好几个,只是都不会解他的烦恼。以此常感到寂寞。现在以酒盖脸儿,向袁厚芝道出了这个苦衷。
袁厚芝见知府对他倾心而谈,先是顺情说了一番慰解的话。陈知府却只是咋嘴叹气,还直劲摇头。袁厚芝当下眼珠一转,立时计上心来,打定主意,便说道:“卑职今蒙大人厚爱,不能为大人分忧解烦实觉不安;今有一言,在大人面前不知该讲不该讲?”
陈知府见他这么说,就说:“我既不把你当外人,还有什么不可说的话!难道你有说不当的,还怕我怪罪你不成?”
袁厚芝忙陪笑说:“既是大人这么说,卑职就斗胆了。大人方才所说的不愉快,卑职为你思量,前人有‘人生不得恒称意’的牢騒,想来,那也是窮途末路,无可奈何的悲叹声调。而今大人运旺位显,一方之民为您所驭,一方之物为您所用,本应事事如意,件件称心才是;尔今为此区区小事所苦,卑职以为无非是大人自缚而已!想我们人生百年,当初苦读寒窗,搏得了功名、富贵,得以驾驭万民,再不趁此有限岁月春风得意一番,更待何时呢?”
那陈知府还是摇头道:“话虽如此,但这事非同其它,不得其人,也无可如何呀!”
袁厚芝微微点头,稍停,伸手给陈知府斟了一盅酒,然后往前挪挪座椅,凑到知府耳边说:“大人的心意卑职已明白了;您要是看得着卑职,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请大人宽待只这一两日内,定会有个可意的人儿送到府下。”
陈知府闻听此言,乐得两眼眯成一条缝儿上前拍着袁厚芝的肩膀,连说:“人生难得一知己,今遇袁老弟,可算一知己了!好吧,倘得其人,定不负你的一番美意!来!来!来!咱们再滿饮三杯!”
两人当下尽欢而散。
却说袁厚芝回来之后,就和三姨太单独小酌,异常亲密的叙谈些近话。三姨太虽觉得异样,可也没得多想,便趁机逢迎,反过来又直劲给他灌米汤,他也欢欢喜喜的受着。当晚他就宿在她的房里。人静后,袁厚芝悄悄对三姨太说道:“先前我答应好好报答你,本想给你另找个可心称意的人儿。可是因为你是我心上的。我把你看得比她们那些都重。所以总犹豫不绝。现在想,我这么留恋着,躭悮了你的青春岁月,就太对不起你了。又正好,我前些天遇到这么一桩美事,足可以让你心滿意足,又能替我办些事情。这样,我报答了你,你又为我尽了力,岂不两下都好。”
三姨太觉着矇懂,就推他:“有话直说,别那么绕弯子了!”袁厚芝这才源源本本告诉她:他想让她去给知府作姨太。誇那陈知府官儿大,薪俸多;人儿大了几岁,可是很有学问,会疼人儿。这是一桩美好姻缘。他捨得她是为了报答她的好处。另外呢还要她在知府跟前给他办成一件事——提升他当知县。
三姨太先是不肯。后来经他再在软磨硬恳的解劝,分析,最后使她心同意合的应允了。袁厚芝便备下一辆骡车,于夜里着人送她往凳州去了。
这三姨太还真算有良心,到在陈知府那里因为逛得红火,不过一年就使袁厚芝晋升为海滨县正堂。
袁厚芝官升一级,可算是志滿意得了。凭着手段,他升了官,发了财,有了儿子,除掉了给他戴了绿帽子而没生儿子的三姨太。应该说他已满足了;可他却不。他还总觉着钱财不足。欲望之坑总也填不平!所以,又在这次防范乱党起事中,锦上添花的来个“撒大网”行动,一下子在全县范围内捕了三百多人。经连日的拷比,罗织、煅炼周纳,把十五个人定了死刑,作为镇法用的。其余的就押在狱中索贿,像土匪绑票一样的,一手钱,一手货,交钱放人。另一面,一些劣绅要借此“官报私仇来杀人,也须拿出我来,银钱不到,袁知县也不愿白沾一双血手的。这样两面得利的生意,官儿小怎得做成呢?”
二十二袁官家宴不欢散(1)
二十二非爱实爱袁官家宴不欢散
方菲初愈笑谢医小医显露高手段
一
袁厚芝经过连日来艰苦卓绝的审讯和暗使手脚,狱中的全部案情大体都已初结。现在正在行文移呈,上报待复中。他今天总算松心宽意的得了闲。今儿一早就吩咐下去:晚上要在后厅内摆一席酒,举家欢聚一番。到晚间,他一家——一妻、三妾、二子——其时已五岁了——围坐一堂,畅叙天伦之乐。二姨太和四姨太各自拥抱一个儿子一左一右分坐在袁太爷身边;大太太坐在他的对面,五姨太打横。丫环、仆妇们侍候上酒上菜,忙过一时,看着吃喝上了之后便都退到门外去听候呼唤了。
吃喝一时,大太太觉着冷落,便不时翻着白眼珠恶狠狠的去看袁知县身边的两个姨太,和她们的孩子。五姨太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默默的只管吃喝。二姨太、四姨太一面打点孩子吃喝,一面斜溜着眼儿看看大太太,又看看五姨太,再看看她们的老爷。她们自然是瞅出了大太太的气色和五姨太的神情,也看到了老爷的“不在乎”。于是这二、四两姨太便在心里都积蓄了股子暗气儿,但又都装没看见,只都把孩子抱在膝上逗着、亲着。袁厚芝一会儿抱抱这一个,一会亲亲那一个,又时时向孩子的嘴边送去些食物。又一面吃喝一面眉飞色舞的讲些趣话逗耍,场面上的气氛却总是不融洽。倒是两小少爷比知县大老爷有意思一些,二姨太的孩子从他娘手里夺过一根筷子来撮他老子的腮帮。因为他老子嘴里正含了一口虾丸子在咀嚼,把左侧腮帮撑成个小皮球,这才引起了孩子的兴趣。现在这“皮球”经筷子头一撮,同时还口喊一声“嗵”!袁知县又痛又乐,“卟”的一声笑,一口食物沫沫便都喷溅出来。这一喷可把滿座人都逗乐了。大家一面揩抹脸上沾的渣沫,一面嗔怪那孩子。四姨太的孩子见他那弟兄取得如此成功,便也活跃起来;他没拿筷子,就伸手去抓他老子的脸,没抓到他老子的脸皮,便顺手牵羊的揪住了那一小撮山羊胡子,把个袁知县痛的只好顺着劲儿把头伸过去。口里直劲儿告饶“松手松手!小猴儿崽子!乖孩子!”
待孩子松了手,袁厚芝便伸出双手,把两个孩子双双拉到自己身边,亲亲这个,咬咬那一个,他那山羊胡子把孩子扎的直往后躲,同时也嘴上叽叽喳喳的叫闹不休。两个孩子的妈妈脸上不由的都露出得意之色;但一瞥见大太太和五姨太两个不时交换眼色时,二、四两姨太就更觉发怯,以此就显现出许多不自然来。大太太见状,当时敲边鼓道:“老妺子啊”她向五姨太说:“你看看,难怪俗话说‘人老疼孩子,猫老吃孩子’,这话真是一点不错。你看咱们老爷,到了这把子年纪,好不容易的得以双生贵子,这个亲劲儿,是不是像要吃了似的!两个小东西又长得这么周正俊俏,莫说是自己身上出的,就是旁人的(她说到这儿,用眼睛瞥了瞥孩子的妈妈)孩子也要亲亲的呀”说到这,她又凑过来拉拉五姨太的胳膊:“你说是不是?”五姨太把嘴角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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