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到家来一见这半截腿先就浑身发抖起来,并且冒了冷汗,因为他行医四、五十年来一向是诊脉,抓药扎针拔罐子这类勾当,外创红伤虽也见过几次,那也无非是镰刀勾了、斧头刨了破皮绽肉的罢了,可从不曾见过骨出筋裸的大腿根子。再一看马老二那头脸,那真是鬼么样他什么样;蓬乱的头发下一张青灰脸,由于痛楚歪扭的变了形。先生若不预先知道是给马老二治病,说什么他也不敢认识这个人了。
既然当了医生,怕也不成了,好歹的治吧!
老先生稳稳神,然后吩咐秋叶儿;先到邻近去求几个年轻愣汉;然后烧上半锅温水,再找一根蜡烛,随后在炕沿下放上半筐草木灰。待这些都备办齐之后,老先生才在病人跟前的土炕上展开他带来的那个黑中透亮的油布包儿。里边是农家饭桌上通用的磁碟子两个,女人做鞋用的三角形烙铁一把;小炉匠打出的三角形剃头刀一把;年轻闲汉拔胡子、捏肉中刺用的镊子两支,另外还有一团子发黑的败棉絮。这些铺摆好之后,老先生用温水洗了手,又给病人揭掉原来包着的那块破衣片和旧棉絮,就用才洗过手的这盆水,用棉絮瞧着洗了洗那叫人不敢睁眼的,烂窝瓜样子的断腿根子创伤面。找来打帮手的几个年轻壮汉,分别握紧病人的头、两手和右腿。张先生这就做起手术来。你看他,拿起镊子和剃头刀在蜡烛的火焰上燎了两下,用手一摸不炀手,这就去镊那破云败絮拟的肉丝缕。老先生眼神又很差,手又哆嗦,深一下,浅一下的镊一下割一刀,这可把个马老二给糟蹋苦了,只痛的他割脖牛似的哀嚎叫。在多半个时晨的清创手术中,背气发昏了三、四次。每一背气,秋叶儿就用凉水喷头脸,喷转来时便没命的哀声嚎叫。帮手的几个壮汉也个个汗流夹背了!山沟里人都常常在大雪封山的冬夜里听到饿狼的长嚎,那悲凉、那悽惨、那哀苦比鬼(就算有吧)哭还要魂惊胆寒,连整个小山沟儿都充满这狼嚎声了。这时马老二所发出惨叫比它又要思副叮蛭歉龌钊四模〉鹊秸畔壬鞲钔瓯希谏瞬缱由先隽诵┗浦写斓囊┠┠指且徊憔擅扌酰侔弦徊憔刹计闶鞘质跬杲崾保砝隙暮故丫锢坛龅囊话悖≈挥忻ㄡ潭话愕奈⑷跗⒑蜕袅恕D前肟鸩莼乙脖幌恃鐾浮?br /> 这样的手术前后施行了几次,创伤也不见什么起色,只是日久了已不再惊人,慢慢又服几付汤药,也就罢手不理它了。
二狼撕斗牛羊野(5)
五
这天,陈尔全来到马家收租粮。秋叶儿正在灶房忙着涮洗锅碗。听到有人来,就放下手里活儿迎到屋檐下。因为陈尔全接管庙事时,大师兄陪同他来过几次,所以他见过秋叶儿几面。那时见了秋叶儿就有几分眼热,言来语去的两下就都有了点荤腥味了。秋叶儿见是地东来了,就一面在围裙上擦着手,走下台阶说:“陈当家的今儿个怎么得空儿了,来到我们这小门口走走,是为租子的事儿吧?”
“啊,不!不!”陈尔全一面这么说着,眼珠轱辘辘的紧扫了秋叶儿几眼,“也不光是为租子的事儿,要紧的是惦记二哥受的伤,来看看二哥……”说到这,停了一下,直着眼睛去瞅了秋叶儿一会,见这女人水灵灵的两只眼睛也在直直的盯着他。心头一热,便压低嗓子说“也看看二嫂子吧。”秋叶儿厚塗着官粉的脸微微一红,装羞作怯,妖媚的一笑说:“难为陈当家的走南串北的这么忙,心里还有着咱们哪!”凭陈尔全的乖觉,他能听不出这句真真假假、吞吞吐吐、含含露露的话味道吗?就说:“俗话说‘见其面知其心’初见二嫂我就看出你是个顶聪明的人。不瞒二嫂说,管理庙上这些乱事是到处跑了一跑,又加上刚接手,就更要多跑腿了。可是话说回来,咱们是地东和地户哇,另外还是近邻哪!在嫂子跟前兄弟说句粗话也不算无礼:咱们两家撒泡尿的功夫就到的路程,二嫂子你说近和不近和?”
听到这里秋叶儿的脸儿可真红了,便把脖儿俏皮地一歪,说:“陈当家的真是个知情知义的人。既然这么说,我可就要做大了,往后就叫你大兄弟行吗?”
陈尔全赶忙弯弯腰说:“这才是我的好嫂子。”
“光顾说话了,你倒是进屋坐呀!”秋叶儿笑嘻喜的让着。陈尔全满面春风的说道:“怎能不进屋呢?正是要进屋看看二哥呢!”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秋叶儿一面飘啊飘的在后跟着,一面像个麻雀子似的叫喳喳的说:“大兄弟这么不见外,我才敢让你进屋,换了外人,我就不敢往屋里让了。你看,自从你二哥受伤回来,把个家闹的不像个样儿了!他把个炕翻滚捶打,搅腾的像个猪窝似的,我也让他折腾的两脚不沾地;请先生抓药、熬药,端屎接尿;跟他滚的两个月没得睡个好觉,更不用说收拾屋里了。你头前几趟来的时候,看我是这样儿么?可不是自夸,嫂子的脸儿、手儿、脚儿的都是白、胖、细嫩的,这会儿你看怎么样?陈尔全听了这话果然站住脚回过头来把脸往前凑凑,邪眉邪眼的和她对视了有数五个数的工夫,才诞着眼扭头往前走,口里细细软软的说:“可把我的小嫂子给苦坏了!”
这一对男女,素来没有很深的交往,这回怎么就这样露骨露馅,大胆放肆呢?陈尔全的根本来由已清楚交待过了。秋叶儿呢,咱们也略有叙说,若要进一步说,那就是:陈尔全自从逃出大连他就落荒了。俗语有“光棍打三年,把母猪都当貂婵”何况眼前这女人又是在向他卖弄风情。秋叶儿的落荒也不晚多少。二人又都在三十郎当岁正当年,长期寂默,久落荒凉,家鸡则可,山鸡则难笼。何况今天,陈尔全是有意而来,秋叶儿是对马老二前途无望,又恐催租逼粮。这就使两方都巴望速战速决,早做定夺,更何况他们又都不是童男童女的胆子了呢。
两人调笑着朝屋里走来。当要跨过内屋门槛时,陈尔全赶忙拢拢神儿,立时换上一副正景面孔。进的门来,望着佝偻在炕的马老二,叫声“二哥”,说道:“你受苦了。自从你受伤回来,我就常想要来看你,可是师付把这摊子乱事交给我就撒手不管了,我一时也理不出头绪来,就忙乱一阵子,也没抽出空儿过来看你,你别怪罪才好。”
马老二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头上说话抬眼见是陈尔全,就十分紧张,但又动弹不得,便抬抬枯柴杆样子的手臂,无力的打着招呼说:“陈当家的呀,快坐、快坐,一面指指炕沿。秋叶儿也紧张罗找垫子铺炕让坐。马老二又连叫着“完了、完了!这回算完了!我这一辈子算是全完啦!”他那糊满眼屎,塌陷得深井似的眼窝儿里涌满了泪水,又顺着干瘦蜡黄的脸颊流下来,打湿了脏得发黑的枕垫子。
陈尔全慢慢腾腾坐下。一面安慰道:“二哥快别这么想。人活一世,都有个时运不济的时候,好和不济都不能长这样。何况你是个老实厚道人,天老爷也能睁开眼照顾你。伤養好了就比什么都强了。
“咳!天老爷要是照顾,也不该让他断了这条腿呀!”秋叶儿说。
“我这会是死活都没啥啦,扔不下的是这些这家口哇!”马老二半闭着眼说。
“可是,事到如今,也只有往开通里想啦。”陈尔全假惺惺的劝说道。
“咳!话是这么说,叫我怎么能开通了呢。眼下,数九隆冬,又快来到年下;今年我不在家,田地抛荒,没什么收成,糊口都难啦,这不到今儿个,你们庙上的租粮还没上,怕是就白劳动陈当家的你来跑这趟腿了吧!”说着他紧闭了两下眼睛,咬着牙关,抽搐着眉头,痛苦不堪的啍叽着。
“我们女人家哪里会干地里活儿呀,又都是些兔子不拉屎的山坡子地!”秋叶儿插嘴说。
“糊口的事,我听说会上在给你们这些户均粮呢。过年的事吗,怕是就得将就些啦。”陈尔全安慰说“常言说:年好过、节好过、日子不好过。眼下日子能过去,就不能讲事事齐备啦。”
“可这就到年下了,我们娘儿、孩儿总得做件衣裳啊。”秋叶儿抢着说。
“娘们儿家,有外人在这说话,就少乱搭碴儿!衣裳、衣裳,你们就知道衣裳!我都弄到这么个样子了,你还扯这些没要紧的喀!”
“你这个活死尸!你腿掉了是我叫你掉的吗!自从你死回来,我跟你受了多少罪,伤了多少心,弄医弄药、揩屎接尿。这一辈子都一眼望不到边了,不说可怜我们,你还硬充汉子来压服人,你妈妈的。呸!呸!呜呜呜!”
这秋叶儿正是一心想在这场面上多说两句话儿,以显显她的活脱,被男人这么抢白了觉着人前失了脸,这就哭闹起来。
马老二动不了身,气的直翻白眼。
陈尔全见秋叶儿哭的伤心,便觉不忍,就出来解围道:“二哥病中心烦,多说两句,二嫂就别生他气了,气坏了身子这就是兄弟来给引起的了。咱们说点实在事儿吧。眼下你们家吃粮的事,会上给想法子,不用愁它了。过年,嫂子和孩子做件衣裳啦,这点小事兄弟就从私下腰包给挤一挤,这早睌得空就送来,谁让咱是近邻。我是个穷人,就是可怜二嫂和孩子,认可自已难一点吧。”说到这里他拿眼去看住秋叶儿。秋叶儿听了“可怜嫂子”几个字时就觉着心里热热的,再见他这么一瞅,便破啼为笑飞过一个媚眼儿。陈尔全见秋叶儿眼带泪花,又这么一做态,便觉得被这个泪美人儿勾去了魂魄似的,不觉的心动神摇了。
马老二又是伤痛又是气噎,正在小发昏,躺在那里哪里觉得出这一切?
陈尔全停了一会儿说道:“租粮一节吗,我今儿个来,也是为的这个事。”
马老二迷糊中听到这句,就清醒过来用意听着。
陈尔全接着说:“虽是这样,我来一见二哥二嫂家里这么个形景,这个事就没法说出口了。要说是免了吧,这不是我的私事,自己做不得主张。我回庙上把这事跟师付说说,看师付怎么说吧。不过你们放心,我一定多说好话,就是重报你们的苦处,事情就可以好办些了”。
其实,这不过是陈尔全的一个缓口;因为,他此行的目的才只达八成,倘有差头,这租粮便是一道催命符。另外所以要到马老二跟前坐坐,也是要见识见识这个男人对他的好事还会有多大的威胁。现在看到马老二不但肢体上不能离席,神情上也这样昏一阵醒一阵的实在是虽有似无。不要说秋叶儿已经和他心心相印,一拍即合了,即使她不买这个帐,他以强硬手段占有她,在这个深山独户中也是毫无所惧的了。今见如此情形,他完全可以放心大胆的来进行他的甜蜜事业了。
在陈尔全离去时,秋叶儿送他到大门以外,在这里,两人便约定当晚来相会。
三更月残贼盗欢(1)
三更月残贼盗欢暗夜汒汒猫狗窜
穿墙逾穴会欢情苦难人在风雪天
一
马家的住宅只不过三间茅屋,灶房在中间,一明两暗。一家几口人通常住在东屋,西屋空着放些闲杂物品。自从马老二断腿归来,日夜哀叫,闹的人们不得安睡,秋叶儿自然陪伴服侍,孩子怎么成呢。便腾出西屋让两个孩子去睡。
这天晚饭后,秋叶儿借口说是男人已稍安静,要过年了,她要忙忙针线活计,让孩子们搬回东屋,她要一个人在西屋带灯做针线活儿。马老二是管不得这些了。孩子都不满十岁,更是听凭摆布。安排睡下之后,这女人用心用意的梳理描画一番之后,又到院里院外的巡视一遭,便虚掩柴门,在屋里挨着火盆对灯痴想着;马老二在十多年前孤身一人来到庙西村。开初是给灵官庙打长工,他年轻体壮,人也成实,只是倔犟些,别无它说。经媒人说合,父母便把她嫁给了他。庙上何老道为了成全他们就把这个庙东沟连房带地租给他们。
马老二本就是诚实忠厚的本份人,凭着力气种着这块山地,每年去了要交庙上的六成租子,日子过的倒也吃穿不缺。秋叶儿本是个独生女,家境也属赤贫,靠老爹砧碾子、磨做石匠手艺过活。可是因为独生,所以“穷家养娇子”,自小儿就有点好逸恶劳,并且性情轻簿。出嫁前虽然还没乱来,但心地里却是花儿水儿一般的不稳重了。十八岁上嫁给了马老二,男人长她几岁,自然对她很疼爱;无奈他除了干活吃饭之外,花花柳柳这些技艺上都太没学识了。对此,秋叶儿当然不大满意。可他年纪轻,力气壮,这么一俊遮百丑,秋叶儿也就不能说别的了。这样过了十几年,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儿。儿子叫石头,已将十岁,像爹一样的结实而又倔犟,女儿叫珍子,快七岁了这一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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