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二十六尼僧谢世升仙否(3)
三
这里,贞善、贞美便动手去收拾东西。自重、明凯两人见她们收拾的尽是女人东西,不便插手,于是就出到庭中信步走着四下观望景物,一面闲谈着。但见这庵院乃是座落在一道山樑下的台地上,山樑上下滿处丛生着松柏,郁郁苍苍,甚是繁荗,直逼到庵院垣墙下。垣墙内里,殿堂之后是一处小园林,其中山花野草之外,有几株百年老榆,虽是树身高大,但因年久枯槁,已是枝叶稀疏;枝枒处筑着数堆雀巢,树杆上淋着斑斑驳驳的雀屎的痕跡。此时正当日色偏西;一群群乌老鸦陸续食罢归巢,不断发出“嘎啦啊,嘎啦啊!”的哀鸣,这哀音给这个悽清孤单的小庵院又平添了一层阴森恐怖的色彩,不由的让人心下有一种悽惶的感觉。明凯为这情境所打动,感叹的说:“莫怪这两个女子说在这里没法呆下去!这光景,大约除了心如死灰,万念具寂的年迈之人能适应,此外,但凡有一些生机活力的人也难以忍得了这般悽苦哇!难为她们两个怎么在这熬了这么些年了!”
自重也口打嗐声道:“哎!不是说么,人间世事万般都有个不得已呀!你想,她们都还是在孩子的时候来到这儿的;你说,一个少小年糼的小女孩子,离了爹娘,在这个茫茫人世上,像个小羊羔一样,不冻饿死就算万幸了,还管得了什么孤苦悽凉这些个;再说那会儿她们也不懂这些情感呐!及至长些,懂得这些的时候,恐怕也就习苦不言非了!”
“是啊,”明凯深有所感的说“但是若说小孩子就不懂这些感情这也不合事实;你不见小小婴儿也有时因为照顧不周,或环境突然改变而上火生病的吗?因此我们说小孩子也不是不受环境困忧的,只是他们不会表达罢了。若说‘习苦不言非’,这倒可以有一些;不过习了苦也就是人自身的性情改变了。要不怎么说人出了家之后就长了乖僻呢!”
两人正说着,见贞美开了正殿门进去找什么,他俩便信步往殿前台阶上走来,到阶上停了脚,从开着的殿门往里观看。明凯虽来庵上几次,但从没留心殿堂上的塑像都是什么样儿;这回才看分明了,原来正中座上是一尊叉手叉脚的“千手千眼”观音,座前两侧分别侍立着善才童子和龙女。仔细看那观音法像,但见其项上四面是脸,並都慈眉善眼;项下一周或直或曲伸张着许多支手臂,每只手掌还都长有一只眼睛;每个手上又都各持一件法器,有:钟、幡、铃、铎、剑、杵……等等不一。明凯看了一回不解其意,便向自重说道:“咦!平常在各处所见的观音画像和常人相同,怎么这尊像的形体是这么个样子呢?”
自重道:“先前我见这般模样也甚是不解,后来留心寻找答案,在一段经书里发现了关于这事的说明;观音菩萨曾发誓要普度众生,但是面对茫茫人世,芸芸众生,又苦于自身形单势孤,力量不足,无奈便施展法力,分一身为四十二个大慈大悲的化身菩萨。这样一来。她自身可就吃尽了分身之苦了。虽然尽了她最大的努力,要做的事业还是做不了,因为人世间的苦难太多了。並且她又感到光是救人出苦难不成,还得渡化那些给众生制造苦难者;否则渡离了这一些,又要出现那一些,这样源源不绝的生出苦难,不独有救不完的苦难,且又永远心里不得安宁。所以她要救众生就得同时把苦难的根源也消除才成;也就是还要把制造苦难的罪恶人物渡化为善行者。
“人世的苦难其来由总不出天灾、人祸。要根除天灾人祸,谈何容易!天上地下,山林草泽、江河、风火、毒蛇猛兽、瘟神疫鬼、独夫民贼、权奸豪贵、乱臣贼子、城狐社鼠、魍魉魑魅,……且不说其它,单就带毛喘气的那些东西,都是毫无心肝,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劣根顽性万劫不覆,真可说是‘天火烧不尽,阴风吹又生’。虽是菩萨、佛主,又究竟有多大的神通!因此,观音的师傅——无量寿佛道行高深,早已看透这一层了,就主张无为而治,听其自然,所以他的法像就总是咧嘴憨笑,因而他总是那么心宽体胖,乐哈哈。
“佛祖见观音如此认真办事,有些感动,就劝慰她‘放开心胸,莫着急,慢慢来嘛!一面又帮助她把那四十二化身复合到一起,以免除她长久忍受分身之苦。只留下四十二只手臂,每只手臂生长一只眼睛,代表一个化身;有手有眼表示是在看着、帮着你们呐,已尽到力量,再有苦难,是我没照顧周到,这就怪不得我啦!佛祖这么耍了个滑头,采用个不了了之手法,敷衍了事。
佛祖虽然如此道行高明,可是世上还是供俸菩萨的多,供佛祖的少;这么看来,可见人心还是不可欺的呀!”自重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
“再说:四十二只手、眼,为何又称做‘千手千眼菩萨’呢?这里原来有点奥妙:四十二只手臂,除去主体原有的两只,还有四十只,每只手臂配以佛门法界的二十五情;四十乘以二十五,是为一千,故而称之谓‘千手千眼’,其形象也就成为这各个样子了。”
“啊、啊,原来还有这些说道——想佛教乃是西域传来中国的,观音身为该教圣者,他主张,力行救苦、劝善、普渡众生,这表明西域也和中国同样有罪恶、不幸福。他虽然分身力行、使尽解数,终也不能彻底普渡因而泻了气。”明凯无限感慨的说:“想我们世上历来多有以行侠仗义,铲除不平为己任而游走江湖的,可是从没听说把哪一个时期拯救成一无罪恶,真正称得上清平和乐世界了。这情形不是和观世音分身救世而不奏功效一个样吗?哎!救世、救世;难哪!”
金自重听到这儿,也摇头叹息,说:“这确实不假。观音感化,侠士行侠;这两行之外,从古到今,在咱们中国像孔、孟也好,老、庄也好,还有杨朱、墨瞿等,各自一种主张来挽世风,救拨众生,可哪一家救拨成了呢?罪恶没见少,时弊倒日渐深重了。你看世界可不可悲?”
“哎!天下这么大,怎么就没有一个大圣贤能想出个完全的主意,从根本上把世界治理得海晏河清,世道安宁,人民同福呢!……”明凯赞叹的说着。
就在这时,明杰已寻了车回来快步来到廊下。这时贞善贞美也已收拾完毕,几个人便一起动手搬运东西装车。不一刻装车完毕,出来锁了庵门,让贞善贞美车上坐了,车子在前,自重几人在后跟随着,一行人便径直往城里的路上来。走了一会儿,明杰回头看看离开庵院已远了,便说:“头会在庙里听你们说‘世上的苦难佛门祖师、菩萨救不完,侠义之行也救不完;我就想说只是在菩萨跟前不便说。现在离开了那里,在这儿说也不妨了。
“前两天来这庙上,见殿前有‘佛法无边’的匾额,我就想:佛法既然无边,也就是什么事都可以办到,那为什么不从根本上祛除人世灾苦呢?人世灾苦总的来说不就是天灾人祸吗?若是佛门法力施展起来,不使天地间发生水旱、洪涝病虫灾害;再像农家选种籽似的不让那些奸险恶劣之辈投胎转世,尽生善良者到世上来,人类世界不是就没有天灾人祸了吗?这样一来,佛主佛徒既省去了对世上众生的救拨之劳,又免去诛灭罪恶之徒的残酷之举,这样岂不诸方完美呢!”说罢哈哈大笑起来。自重明凯也都被说笑了。
笑罢一回,自重才慢慢说到:“话是这么说;可谁不知道,宗教都是人创立的,都为了使人向善的,那意思无非是让人人都做善行,世上也就成为天国、乐园了。只是‘龙生九子’不能都一样的向善哪!”
明凯点头道:“世事难办就难在这里呀!”走了一会儿,车子来到城关外,明凯二人便分手自回客店去了。
车子到家,自重先一步进来对老娘和方菲说明一声,一家人就忙忙出来把车上二人接下车,让进屋来。自重便和车夫搬进东西,打发了车子去。
当下自重搬往老太太屋里去,让老太太和几个年轻女人住一起。安顿好之后,金妈妈和方菲少不得对贞善二人说了些安慰的话,让她们不要见外、宽心住着,别的一切都容日再说。二人原本和金家甚熟,今又见一家人这么热诚相待,也就安下心来。但只是觉得这么两个年轻轻的出家人住在一个俗世人家很不像事儿,于是一商议,反正无论如何是再也不想回往庙里去了。早晚是一回事,不如就趁早还了俗装吧。她俩个原本也没剃发受戒,现在要还俗,也不过只是一张皮儿的事——脱下缁衣换花绣而已。方菲和金妈妈也这么说,于是便于次早改换了装束:贞善着了一件海兰色带有细花的长衫,外套了件月白长身坎肩;原先盘在帽里的秀发也放开来,在脑后编了一根长辫,稍上扎了一道粉红绒头绳,飘飘荡荡的拖在腰下,脑门上梳下两缕刘海发帘。脚着一双葱绿绢袜,红缎金花软底绣鞋;脸上描了眉,涂了粉。又对着镜子前后照了一番,自觉很是满意;唯一的缺憾是没有耳环眼——将来可以补上的。不然再带上一付玛瑙或翡翠坠子,自许不算倾国却也倾城的了。贞美呢,身着鸭青长衫,套件桃红半身坎肩。也梳了大辫子,同时又在两旁细细的分出两股小辫子来,也都扎着金紫灿灿的艳丽头绳。面上,发帘下,秀眉细细,桃腮溶溶,鼻俊口清,唇红齿白。脚上是花袜绣鞋。这一双小女子此时真就是出水芙蓉、带雨杜鹃一般,只把方菲和金妈妈婆媳两人看着乐得直咋嘴,夸赞说:“一清老师太是怎么找来的这俩徒弟,早那身装束没看出来,今天这一打扮,真是一双小仙女,小美人儿啊!”两人听了,都羞红了脸。
夸了一回,方菲刚待要叫“善师姑”,立即想起此时再那么称呼就很不合适了,因而没叫出口就停住了,稍一偏头才又说:“早时候叫你们那称呼这会不好叫了,那么你们原来在家时都是什么名字来的呢?”
贞善见问,答说:“我本来乳名叫婉莲。”
贞美说:“俺家姓荆,那会儿娘叫俺宝珠来的。”
“那好哇。”方菲面含微笑,说“俺金家就只一个男儿,正正俺娘还少女儿,俺还缺少姑娘做伴。现在我就叫你们莲姑娘、宝姑娘好了,你们可愿意吗?”
俩人都点头说:“好。”
晚间,自重和方菲商议,为了事情早做分晓,不误明凯他们的正事,应尽早向史婉莲说明她的婚约之事。她若愿意践约,就好着手办理;如不愿意,也就罢了。方菲便应承次日由她来向婉莲说知。
二十六尼僧谢世升仙否(4)
四
次日,方菲便详细的向婉莲说明了前日在庵上所讲的婚约之事。婉莲到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怪不得这个燕明凯这些时候所表露的是这么一副木然不动的神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她当时便如当顶被浇了一瓢凉水一般,愣了一会神,想了一想——自己已承认了信物的,还有什么好讲的!再说,那个燕明国人头儿也不一定就比他这两个弟兄差。心里虽然觉着事不如意,便怏怏的说:“事儿既然这样了,好歹也是命定的,就凭着信物验证吧。”说罢便闷坐一旁不再言语。方菲见状,明白她的心意,也不强去打扰,就和宝珠攀谈起来:“宝姑娘,在家时候可曾议过婚没有?这会儿又是怎么打算的呢?”
宝珠才听了方菲和婉莲所谈的关于燕家的这桩婚事,就已在暗自琢磨了:“婉莲姐既然已另有了主儿,那么这燕家的这两个小子,我要能抓住哪一个,也都算没错长眼珠儿。当然,还是那个小小子性情活泼,想来易于相处了。”这会儿听方菲这一问,便装羞带惭的答道:“咳呀,你这个嫂子怎么当的呀!不跟妹妹们说个正经的,尽讲这些‘婚’哪‘素’哇的!叫人怎么答对呀!”说着脸儿还有点红了。
“怎么,我这不是正经话吗?”方菲一脸庄重的说“不是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吗?你们也都二十顶格的大姑娘了,离开了庙,不出嫁还要怎么的呢?爹娘又都不在跟前,我这当嫂子的不就得替你们操心吗?”
“那么说,好吧。我也在家时候还小,后来没等怎样就送进了庙里,还提什么婚!这会儿师父没了,婉莲姐姐是原来有主的了;我虽然有父母,可是几年前那会闹蝗灾,全家都往南方逃荒去了,到今儿也音信没有。再一想到个人,在庵上这些年了,尔今就是回到庄上,人家还不叫俺小姑子、小和尚的!人也难做呀!俺年青青的,可哪里是个家呀!如今想来想去,反正俺和师兄——啊!不,是莲姐,这些年苦哇难哪都在一起熬来的,就是亲姐妹了,也不忍得离开。原也不知道她还有燕家这门子亲事,只?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