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哪都在一起熬来的,就是亲姐妹了,也不忍得离开。原也不知道她还有燕家这门子亲事,只想姐妹们日后能常在一处。这会儿她要嫁到燕家庄去了,可是,又没个娘家人送嫁陪亲,我们同师一庙这些年,尔今就算是姐妹一场吧,我当妹妹送姐姐出嫁不是入情入理,应该应份吗?”
“是啊!你送嫁陪亲,这是应当的啦。可我是说你以后的事啊。难道送去以后还能常住那儿一辈子吗?”方菲听她的话音和近几天在庵上和到家来所见她的神情,心下已有几分明白了她的心思了,因而才有最后这一问。
“哎!我呀是只想眼前,还没想以后呢!送她去以后再说吧。你要是实在往下问,我也打定主意了,就是跟她一起去,到那儿认她们个哥哥嫂子,先站个脚儿,别的话日后再说。俺是这个主意,可就不知她嫌恶拖累不?”边说着,又转脸去探询婉莲的神色。
方菲便含笑点头,不再言语。
婉莲此时正在心里不自在,在众人眼前又不好太露声色;今听了宝珠这番至亲至切的话,心里不由的一阵酸楚,于是一把抱住宝珠的脖颈,就伤心的滴下泪来。宝珠也明白她的心思,当下两人就相抱着抽泣起来。
方菲对此看的清楚,只觉得这事难为,只好一旁瞅着叹气。金妈妈哪知其中底理,便来劝解:“哎!好闺女,别这么样吧。难为你们这些年了;现今不是都要得好了吗?史姑娘婚事有主儿,只等燕家那小子一来相认就好过门儿了。荆姑娘没说人家也别愁,你要愿意给我做个干闺女,等明儿我给你相看个合适的人家儿成不成?”
宝珠是个机灵人,听老太太说要认她干闺女,便立时收住悲泣,跪身给金妈妈磕头叫娘。金妈妈乐得咧开了那缺牙少齿的嘴巴,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叫丫头。婉莲先是一呆愣,一时间转过神儿,擦把眼泪,也照着宝珠的样儿,给金妈妈磕头叫娘。又说:“我没有别的亲人,从今您就是我的亲娘了”。
金妈妈原只以为这宝珠看婉莲的亲事有了指望而自己难过,所以拿这话安慰她;没想到她们当了真,而一举收下两个如花似玉的干女儿。心里这一喜就不用说了,只把那一张核桃皮似的老脸都乐得放出了光彩。当下一手拉住一个说道:“我这一辈子没女孩儿,成天只把媳妇当做女儿看待;没曾想,没揩屎没括尿,一下子有了两个这么好的女儿,我这是哪一辈子修来的福分哪噢!”说到这冲着方菲说“你看着我这两个女儿可别眼气。你得好好儿给我哄着她们,要不我可不依!”一句话说的几个人都笑了。
金自重在另屋里听着这屋一会哭一会儿笑嘻嘻哈哈怪热闹的,就过来看视。进得屋来,方菲就向他说:“你看看吧,俺娘今晚一下子收了两女儿,你这当哥哥的也得有点儿哥哥样儿呀!”
自重闻言,惊异的瞪大眼睛问母亲:“娘,这是真的?”
“怎么不真!我这一辈子就养你一个,这会儿又有了两个女儿,你以后可得有个哥哥样儿,行事儿上,得多照看她们些呀啊!”
“那一定、一定。但只我这手头一无长物送个礼儿,可叫我拿什么表示哥哥样儿呢?”自重咋着嘴儿,在地上连挠脑袋带搓手,最后说“这么办吧,等妹妹们出嫁时候我一起送礼物吧!”
两个姑娘听了都羞红了脸,把头紧靠到金妈妈肩膀。少倾,婉莲捅捅宝珠说:“咱们还不该给哥哥嫂子行个礼啦!这几天跑前跑后的,忙碌操劳。不讲报答,就是认哥哥,也该行个礼呀!”宝珠被这一提,忙说“可是的。今儿先认哥哥,等以后咱们有那一天能报答了的时候再说报答吧。”说着,两人忙站起身在地上双双给自重施了一礼。这边自重也忙还了礼,说了几句“都是自家人,别见外”的客套话。然后回身坐到椅子上。婉莲宝珠也都坐回了原处。
自重这才说:“二位妹妹别见外,且放宽心住着。明天我就和明凯明杰两人说,让他们早日把那燕明国找到这儿来。好把贞善——”他刚说出“贞善”两字,就被方菲给截住了:“你这人哪!两个姑娘都离开庵院了还这么叫!告诉你,这大妹妹叫婉莲,小妹妹叫宝珠,往后再别那么叫了哇!”
“啊!啊!是了、是了。叫熟了嘴,就没想起这个来。啊,是把婉莲的婚事给敲定了,完过婚也好一落一稳的过日子。宝珠妹妹呢,是怎么个主意?你自己好好先想想,要回家?过些时候哥哥就送你回去。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打算,说了,咱们慢慢办去。反正别着急,日月长着呢!”
方菲便将宝珠的话学说了。自重也心里有些明白。
大家又说了会儿闲话,就各自安寝了。
二十七验证契合比目鱼(1)
二十七乃二失齐验证契合比目鱼
物符心差各自烦理顺情违命不济
一
过了几日,这天傍晚时分,明凯、明杰果然领了燕明国来。自重已由衙门回来,迎接了他们,招待晚饭后,大家坐在自重房里喝茶闲话。金妈和方菲在外面收拾碗盏锅盆。
这面屋里,宝珠便悄悄的撮弄婉莲,让她去往外间偷偷瞧这个燕明国,看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起先婉莲还直劲害羞,虽是心里想要见见真帐,却又忸忸怩怩的推拒,直往后退。后来到底经不起宝珠的串掇、推拉,便相拉着半推半就,忐忐忑忑的来到堂屋门后。婉莲被推送着后背立身在前,宝珠撮住她的后腰,贴脸到门缝处,屏声息气朝里巴望。此时,因天色尚早,她们又相看人心切,故此,这婉莲就看得十分真切明白;她不看清楚还好,这一看真切,一颗心立时就像掉进凉水盆一般,头也晕了,腿也软了,眼也黑了。脸也白了,只听她“哼”的一声,晃晃摇摇就要倒。亏了宝珠扶的紧,赶忙架住膀子把她拖回屋里去。
你道这是为何?原来是“龙生九子,九子各别”,燕青的几十代玄孙了,就能还是个个英姿飒爽如明凯、明杰?这个燕明国外貌上身粗体阔,粗眉暴眼;瞿青的面皮上高高低低的一脸丘疙瘩,还加上一部密密匝匝一周遭的络腮胡呰,看上去几乎就是一个活李逵。更有,他还是个四世单传的骄子。自糼被宠惯,傲慢成性。
燕家子弟历来都严守家规;日习文夜习武,又保有祖上留下的老传统,因而个个知书识礼,英武义俠;唯有这燕明国不喜书文,偏习武艺,这就促使他负胜好强,刚愎自用。如今长成一个粗勇有余,温文欠缺的莽夫。几年前父母下世,又无三兄四弟,今就孤身一人过活。当初他父母在时,曾替他往省城寻访过史家这宗亲事。没寻到,便向他说知此事根由,留给当年两下所订亲的信物,令其后寻得时以此成就婚姻。
这次明凯、明杰回庄上告知他此事时,他开始很是欢喜;可是,当听说是在尼庵里遇到的之后,起初那兴头便一扫而光了,一口回绝说:他不能要这样当尼姑子的女人做媳妇。那理由是:如世俗间流行的说法“是:烂泥圈、粪尿担;三巴(牛羊尾巴、猪狗嘴巴、烧糊的锅巴);五子:(戏子、婊子、花子、姑子、遍子)最可嫌。尼姑成天烧香拜神的,和鬼、神混在一起,身上有鬼气。就像”妓女身上有脏气一样的不可容忍。他觉得自己是个堂堂男子,烈烈丈夫,应该匹配个清似水,瑩如玉的姣好女子才是。后来经明凯、明杰一番苦劝,说:这是祖父给说上的亲事,而且她上庙是在糼年,失去家人父母,为了活命的情势下;並且还没剃发受戒,只是在庙内养身活命的事。要讲在庙上就有鬼气,那理儿更不对了;因为,我们平常人不是说:人死了就成鬼了,那么咱们的诸辈下世先人不都是鬼吗?我们所有的人又都按四时八节的扫墓祭祖,上坟烧化香烛纸马,叩头敬礼,这些行为不都是在和鬼打交道吗?若有鬼气,我们的鬼气倒是真正的,尼、僧、道士人家其实那倒是跟神佛、仙人交往,比我们高尚得多呢!
燕明国被二人这么一说,也就有些回转。又兼他孤单过活许多不便;况且又二十大多的年岁了,娶亲之心早非一时。所以总在思量有朝一日访得那门娃娃亲。不料想今日获得了,又有这些差迟,这真如送到嘴边的鲜桃又掉到阴沟里。那一夜他没睡好,翻来复去盘算这桩事。最后打定了主意:溏子水不洁总还比干着好。于是,次日带上信物、银两便同着明凯、明杰一起来到金家。当大家座间谈起这宗婚事时,他那一股不悦的心情就又浮上脸来。他不恼怒,那付尊相都不大讨人喜欢;这一恼怒,那就更没有看头了!
史婉莲在门缝里看到的正是这样一付面相。再加以在座的另外三人都属于英俊型的,这么互相一陪衬,就格外显得她这个未来的丈夫的刺眼了!另外还有,她心里原来已误认了燕明凯,有了这些,所以她此时所受的精神打击也就太大了。
史婉莲被安放在炕上,宝珠也嚇慌了,一劲儿呼唤“醒醒!醒醒!你快醒醒!”两手又在她肩上紧捶打。这么捶打好一阵,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清醒过来,流着眼泪悲叹道:“天哪!天哪!杀了我吧!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哇!”
宝珠见她苏醒过来,才把一颗心放下。见她这么悲伤叹惜,便问:“好姐姐,你这是怎么啦?作什么说这样话呀?”
“唉呀!好妹妹呀!你就别问啦!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你没看见吗?这个凶神恶煞样的人,看着都让人发怵,可怎么跟他过日子啊!”她越说越伤心,又碍着隔屋里有那些人,也不敢放声,就只是暗憋干咽,抽嗒啜泣,只抽的她浑身猛烈的颤抖着。
宝珠闻听这话,这才明白就理,就忙劝解道:“你可千万别这么的。你想想,咱们现在是在哪儿呀?住在人家咱们就够不安稳的了;若是再像你这么样,这不更为难了吗?我的好姐姐,你这不是糊塗吗?”
婉莲本不是糊塗人,今天这是实在受刺激太深,一时忘情才如此的。今听宝珠这一提醒,便赶忙收住悲泪,忍下一腔哀伤在肚里。
此时金妈妈和方菲也都闻知,回屋来看视,当听了宝珠说明之后,婆媳俩也都暗暗咋嘴,觉得燕明国这个人的外貌、言谈是太与婉莲不般配了。“可事已如此,又能怎办呢?再说,世上男女,哪有几个都相宜的?往往是相差很多,一旦成了亲之后,倒是过得很和陸、甜美的。”金妈妈当下就这样安慰、劝解了一回。
婉莲也就不再表露什么,只是满腹心火在暗暗燃烧着。
天黑之后,燕家兄弟三个才离开金家回了客店,对于那一屋里的情形毫无知觉。
次日饭后,三人又来到金家,同着金自重夫妇和金老太太、宝珠的面,燕明国拿出他这一方的信物,史婉莲的信物递给金妈妈,把两个半面银制比目鱼拿在手一合验,果然严实合缝,丝毫不差。接着又由在座几个人传递着,每人都看过,燕明国最后看了,都没有异言。现在就该让史婉莲亲自验看过了。于是由宝珠回屋去拉她来,随便看了看,便又扭身走了。金家三个人是都知道婉莲的不如意了;燕家兄弟三个还只道婉莲是害羞了,所以也没在意。就这样,燕明国和史婉莲虽然两人的心里都别扭,但是这桩婚事也就算铸定了。
当初以比目鱼为定亲信物,无非是取俗语:“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莲理枝!”这个吉利、合美的意思;可是,岂不知这比目鱼并不吉祥合美。因为在动物界里其他东西大多两眼对称的长着;唯有这比目鱼各别,它们的两眼都长在一侧。比如平鱼的两眼同长在左侧;鲽鱼和鳎板鱼两眼都在右侧;比目鱼则左右不定,但也长在一侧。燕明国和史婉莲各自所持的一页银鱼就是一条比目鱼。因为银匠制造它的时候,觉得鱼无眼目不是那么回事,所以就在阳(左)侧、阴(右)侧两页上的外边各自制出一双眼。这一来,于事物上是合于情理了;但两页合契了之后,便形成整个鱼的四只眼左右两分张了。金妈妈看了这情形之后,不好说出来。其他几人大约是没想到这一层。
当下就议定:马上就动手分头去备办婚事上的一应用品,次日一早就起程回燕家庄成亲。就这样,一方怀着半肚子气恼,一方含着两框子泪水,由大家帮办,各自分头行事去了。
二十七验证契合比目鱼(2)
二
到了起程这一天,因为路途远,一早燕明国雇的车子就等在门前了。里面,人们七手八脚的把东西搬上了车,然后由金妈妈和方菲拉着手,把婉莲、宝珠两人送上了车,两下里互相寒暄着,车子就上了路。婉莲回过脸,一双泪眼向金家婆媳和金自重道一声谢谢。
车子在前,燕家兄弟三人步行随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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