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才见的那么一群大、小鸡,等到上前去抓扑时,竟全都变成了银元宝——现在他眼前这奇迹莫非说也是银元宝!想到这儿,立时就心里乐开了花!于是忙抖擞精神,扑上前去捉拿那些元宝;不料竟一下扑了个空!一惊之间,——醒了!睁睁眼,呀!原来是个梦。摸摸心口,还让梦里给乐得扑扑跳呢;再一清醒,又明白过来,现在是身居府衙后堂的青砖大瓦房里呢。于是心想:去那妈妈的吧!那个破草屋,莫说有银元宝哇,它有金马驹俺胡大人也不再稀罕它了!
胡仕清正在这么似梦似幻,如痴如呆的胡思乱想的裆口儿,忽然屋门一响,一个茶僮进来禀道:“启禀老爷,外堂门上二爷来回:刚才在东门外河上停了一只外国人的船,从船上下来个洋人的通事,现在来到府门,要见老爷传话,现候在府门外,请示下。”
胡知府一听这话,立时醒过神儿来,心里直觉得“突突”的没了底儿。因为他最怵的是洋人;他虽然没看到过那些“英吉利”、“法兰西”、“米粒尖”、“德意志”、“俄罗斯”、“葡萄牙”之类的红毛鬼子都是什么样儿,可是他听说这些鬼子都十分难緾,动不动就洋枪洋炮打上门来;一打,就得给银子,再不就割地。中国有句老话,说是:“房子、地不让人,老婆、孩子不让人”。可是,为了鸦片烟,朝庭不是把香港割让给了人家了吗?这最不能忍让的土地都割让了,不是就到了实在也顶不住人家的地步才割让的吗?转过来说:朝庭嘴唇一动,我就平地青云,飞黄腾达,坐在高堂说打就打,说杀就杀;这般威势!按这么推论:朝庭一口气能吹我到这般;而洋人又能把朝庭治服得割地赔款,服贴在洋人脚下;那么这些洋人之凶恶该当如何,不是就不言自明了么!
他从来读的都是那些“诗云、子曰、之、乎、者、也起、承、转、合,对于那些“尖”、“利”之类的可就甚是生疏了。先也听说些外国;但是说什么“波斯”、“天竺”、“流球”、“暹罗”这些名堂;但这些番邦化外都和中国怪好儿的;有的还进贡纳好,以求庇护。谁知这几年又冒出这么些红毛鬼子来,还又这么凶恶霸道。谁要弄不好,得罪了他们罢官还算好的,像林则徐那么样两广总督的大官儿都给充军发配了!做成个官儿是那么容易的吗?只说是“书中自有黄金屋、顡如玉、千盅粟”;哪想到“书中还有红毛鬼”这个魔障!尔今他们找到门上来!我的大成至圣先师,我的关帝、岳王;这倒让我向谁讨主意去呀!万一弄不好了,这班恶鬼一恼,开枪开炮,轟得城破垣颓,还要找朝庭算帐;这个罪过我可怎么担呢!
胡知府因为才过足烟瘾,所以这时候心地极其明白,在这一煞之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如此一番念头。最后,在心里做下这样的打算;即然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凡事总得明哲保身为上计;我今番是不求有功,但望无过;见机行事。宜刚宜柔、总以不起风波为上策罢咧!想到这儿,主意已定。吩咐:“让门上的进来,我有话问他;船上来人稍候再说。”
僮儿领命出去。不一刻,门上听差满脸惶恐,浑身哆嗦的进来,单腿打千毕,垂手恭立在一旁,等候问话。
胡知府方才已主意想定,稳住了些心神,今见听差这样,不由的又心里扑腾起来,便极力镇定着问道:“是怎么裆子事儿?仔细说来我听听。”
听差闻言,耸耸肩,清了清嗓子,哆哆嗦嗦的回道:“是是。回回大人;小小小的才才在门上当值,忽忽忽然来了了了个陌生人人,开开开口就说要见大人,让小的给给给通禀。”
胡知府见听差这付模样,知道事情不是一般。就安稳他说:“你好好说话。有甚事也不与你相干。快说吧!”
听差还是稳不住神,“小的问他是哪儿来的?並说老爷已退堂,有事也得明天办。那人就就就急燥起起来,说他他这事事紧急,一一定要立见大人。随后又说‘他是英国兵船上的通事。这是奉英国将军的命令来的,要见不着大人,他们将军就要开炮把城给毁了。所以一定要马上见。他还有些话不太好听,小的不好学了。大概见了大人他就能说。小的觉着事关重大,不敢躭悮,以此来回。”
胡知府听到这里有开炮轰城的字眼,就觉得出事情的气味严重。就吩咐听差:“好了。快去,让门上兵丁对来人搜身,然后带他到前厅客房等候,我这就去。”
听差去后,胡仕清麻俐下了烟榻,叫僮儿帮他把拖在脑后的辫子挽好,擦了一把脸,穿好袍褂,为了压住心慌,又特意作出从容的架式,还特意捧起那支一向不大用的白银精制的水烟袋,唤了僮儿随跟在身后,便径直来到客室。进门,见那人已坐在那里了。见他进来,略欠一欠身,便又一屁股坐回那梨木雕花太师椅里去,这就算是一礼。要是平时有人(除上司)这么对胡大人,他是一定要发怒的;而今天也就不算术儿了。
二十八胡公理案佳兴发(3)
三
胡知府也略一拱手,一面打量这个来人,在暮色苍茫中,见他二十多岁,中等个头儿,面貌灵秀英武,仪态轩昂,两眼有神。通身是一付洋人装束:头顶高筒尼帽;穿一身花哩胡哨的洋服,前胸也不掩不扣;脖子上还系了一条像绦子又不是绦子的,说是裏脚条子又不是裏脚条子那么一条花带子;脚上不是布鞋,也不是缎靴,而是一双乌黑闪亮的什么鞋,是他从来不见的,还五花八门的绑着些细带子。他一看这份装束,心里就不由的一拧劲儿——这哪像什么样子!但这只是心里想,没有说出来。想着,就隔着棹子坐下。
坐定之后,胡知府感到这来人的神态,气派都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况且这人又打的是洋人口气,于是就不敢轻漫了。便回头向僮儿说:“给客人倒茶。”僮儿便忙遵命倒了茶。
来人也不客气,端茶就喝。然后,不待胡知府开口,就先说道:“这么晚来打扰大人,实不该。但因事情紧急,不得不来。请原凉了。”
胡知府道:“好说,好说。但不知先生贵姓?从何处来?有何事要见本府,请明白说了,当办则办;不当办的,也好商量。”
那人转了转眼珠,从那双眼睛里闪射出两道光芒来,开口道:“晚生姓刘,叫刘本生。因为自糼随父亲在海外经商,学得些夷语,这几年来在英国皇家海军东方舰队当了一名通事。今天不顾天晚来见大人,是因为奉了英军舰长多鲁将军的派遗,来跟贵府求要几个人的。”
“要人?要什么人?”胡知府吃惊不小。
“是这样;”刘通事说:“我们兵舰前月从南海经过此地海域丁字口时,有几名原籍本地的人某某等等在英国兵船上做事的,因为就便回家探望,不料被本地地方官吏当做乱党给拘拿起来,押在贵府。出事当时,因为军务紧急,人下船,船就离去,原想回来时再带他们走;不料就出了事。船回来不见人,经打探,是出了这样事,还听说今被胡大人给定了死罪。多鲁将军听到后,十分恼怒,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我们船上的人遭受这样冤屈,这是对大英帝国的不敬。因此,兵舰停泊在丁字口外海上,以一只小船载了火炮沿五龙河而上,现在船停在城下,来向贵府交涉;今先令我来和大人说知;因军务紧急,不能多待,今夜拂晓之前就要赶回海上去,所以将军要立即面会大人交涉此事。”
“怎么能有这种事?”胡知府疑惑的说:“在堂上审理中,从没有哪个人犯吐露这种口风啊?”
刘通事见状,便以强硬的口气道:“大人不必疑惑。你没想:中国人谁愿意担洋奴的名儿?他们给洋人干事,怕罪名更大,不敢在公堂露口风,不是情理中的事吗?现在我请大人速做定夺,去面会多鲁将军为好。倘有迁延贻悮;想大人不会忘记前几年中英战争的事,那后来的结局,亦及清国当事官员的境况都是怎样的吧?我本人虽然为谋生糊口,在洋人那里做事,但到底还是中国人,並且还是本省人。为国家利益,大人的前程,还有本府乡亲百姓的生命财产着想,我才讨了这份差使,来向大人陈说个中利害,关涉。大人倘若信不过我,可启大驾,亲自到河上察看便可分晓;那船上都备着极其锋利的枪炮火器呢!万一不慎,把事情弄僵了,后果如何,不用晚生说,懀笕耸ッ鳎强梢韵爰陌桑刻笕丝谝簦彩潜臼∪耍敲丛勖且彩峭缌耍栽谀媲拔揖兔挥斜A舻幕傲恕;安槐囟嗨怠G氪笕苏遄谩!?br /> 胡知府见这个刘翻译口齿便利;但是这几名人犯罪情关重;这来人只空口白牙没有实在凭证,怎可就轻易答应他。想到这,便轻摇两下头,慢悠悠的说:“刘先生所讲的事,非同一般。尔今世事甚是杂乱,从南到北,由东至西,到处兵荒马乱,毛贼四起,反叛遍地;因此,朝庭三令五申,着各级各地对涉嫌叛乱之徒要严查重惩。你才所说的几人,经本府审勘,已成定案,申报省府去了。並且在庭审中他们並没有提到为洋人干事的话;且又言词刁顽不驯。照本府看来,系叛党无疑。你今说他们系洋人仆役,可有什么能够证实的呢?”
“胡大人!”刘翻译又有些不耐烦样子,说:“我方才所说的话,您一定能体味出我的话,这我想是合乎情理的。您想,中英鸦片之战才过几年,中国人,从朝庭到百姓,哪个不仇恨英国人?他们从英国船上下来,落在官府手里只恐怕被当成叛国贼或奸细看,与其当叛国贼受刑,还不如当叛党而死——还可以受到乡里的原谅;要是叛国贼,死后恐怕连尸骨也不得个葬地。左右一个死,利中取大,害中取小,他们怎肯露出这个实情呢?要说证实呢,这也不难,现有他们的主人在船上,让他一个一个说出这几个人的体貌特征,看其是否相符;倘若说不出,或是说的天差地远,那只不用说了;若是说的完全符合,那还不足以证明事情真相吗?”
胡知府听他说得入情切理。沉吟半晌,觉得还是得见实了再说;倘要确实是英国军官到来,是怠慢不得的。于是说道:“刘先生所说的也是;但是,容我和同僚商量了再做答复,所以请你先回船去等候讯息。”
刘翻译闻言,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说:“好吧。但是,因为多鲁将军使命在身,拂晓前一定要赶回军舰上去。军机大事胡大人也能知道,时刻是不能悮的!如果他要等的不耐烦了,作出些行动来,大人应该想到,那可就于国于民不利了!到那时,大人恐怕要担着严重的干系了吧!我从职责上,不必费这许多唇舌。所以这么苦口婆心,不厌其烦的说,是因为我是个中国人;否则,多一句都不讲。好吧!告辞了!三更前一定要见分晓。请酌量办吧。”说罢,头也不回,大摇大摆的径直走了出去。听差在后送着。
胡知府此一时,心乱如蔴,像惴着十五只猢狲儿似的——七上八下,闹腾腾的。做为一府之地的官长,子民百姓间的大小事情倒也经验了些个;可这一遭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和洋人打交道,这就不平常了;又听说那船上带着很利害的火器,万一应酬不当,弄炸了锅,可就干系大了。这可算是“土地佬接城偟——慌了神儿了!”
呆了一呆,稍稍稳稳心神,便吩咐听差:“快着人分头去请同知吴老爷,通判葛老爷,和总兵黄老爷,速来这儿议事。越快越好!他们就是睡下了也拉他们起来!若悮了大事,我可唯你们这些狗头是问!快去!”
听差见这个神情,知道事情严重,哪敢怠慢,当下就如火燎屁股一般,慌忙传话给门房当值差役,让分头快去,並且狠狠添加了几句言词,只说是老爷的口气。一时间府内人役开门打户,掌灯、备茶、设座侍候。后宅太太见老爷这个时候让人请走,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情,便时时派仆妇丫环出来打听消息;那丫环仆妇们便向外书房侍候的僮儿问,僮儿慌忙之中没耐烦答对,只说是:“洋鬼子带枪炮来城门上要人,不给就要开炮轰城,把城给平了!”
丫环听了这一声,心想这不是大祸临头了吗?便嚇得白了脸,三步两脚的跑回后宅禀报了太太。这太太是胡仕清的原配夫人,年纪也六十大多岁了,听到丫环这个话,一下子就嚇得软了摊,好一阵子才回过气儿来,一面哭,嘴上还直说:“天哪!这可活不成啦!胡了巴的哪儿闯来的洋鬼子啊!成天我说‘官大招事,树大招风’,果不其然,这回不就祸事临头了吗!老爷在外面吉凶难说,要是一开炮,我们可怎么办哪!呜……!”
太太是后宅的主脑人,她这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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