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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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两在上灯之后到了家。此时明凯哥儿俩已离去,潜进城内往各衙署处察看情形,准备着倘或一计不成,制止不了官兵追捕行动,便可及时施行一个更有效的办法;总之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二人贴街边观察中,到定更左右,便看到总兵府内发生了惶乱,宅门内外灯笼火把乱晃乱窜,人头出进纷纷杂杂,有的呼喊“金豆子!”有的高叫“小少爷”,有人骑马传话四门守兵让留神看视。
二更光景便见府衙街拉出几骑人马向南城外驰去。当他们探听准确是去往回召追兵时,天已将四更了。为了避开金豆子,明凯、明杰就不再回王家停留。但他们又要安排王家母子三人去燕家庄,就还得来打点动身上路的事。天到这时,二人不便惊动家人,便在王家后园旁的那排老树下靠树暂做休息。一夜的奔走,他们也睏乏了,阁眼便矇眬入睡了。
明杰不知睡了什么时候,便被冷露激醒。睁眼看时,天色犹是黑暗,晨星尚在闪烁之中。他正在定神的时候,忽觉耳旁有些响动。定睛仔细看时,只见空阔的园地中央有两道人影在挥舞闪跃着对练功夫。细看时,原来是王家姐弟俩在练晨功。
明杰不便惊动人家,便屏声息气的推推明凯。明凯其实也早醒了,只是静默不动的观看之中。明杰来推,他便略做回应,並示意他已在看着了。他们只见锦屏一身亮灰装束,锁柱则全身挂皂。衣色不同,但都紧衬俐落。在苍汒夜色里,洽似两个精灵。动作闪展腾跃,轻捷异常。两相对练,轻如风,疾似电,猛胜虎,柔于猿。只把燕家哥儿俩看呆了,不由的暗暗赞叹,隐隐偑服,都道:好一付身手!这锦屏姑娘原非等闲之辈。其父王君山,字化北,当年就是北边数省内有名的武林好汉。取妻杨悦,也小有身手。生下这一双儿女后,夫妇二人便一心要调教孩子学习武功。不料,王化北被害早死,杨悦为避仇,带领一双儿女投奔嵩山永泰寺来匿居。
永泰寺女尼安定大师是杨悦的师姐,故此同另一女尼安静都热心照拂这一家三口。后来见小姑娘锦屏聪明可爱,又收她为徒,故此姑娘学了一身好武艺。
这嵩山永泰寺本是少林寺的一部份。原是北魏宣武帝的女儿——永泰公主出家静修的所在。寺院由永泰公主的兄长——孝明帝敕建。为伴公主静修,从此收容出家女子入寺,世代不绝。因少林寺僧多尼少,故此世上单知有少林和尚,而少林尼僧则鲜为人知。而少林寺之名闻四海则是以“武”闻世。
“武”之所来,乃是天竺高僧菩提达摩来少林寺开宗传禅之后,念众僧整日诵经打坐,落得资质潺弱,多不得永寿,于是将自身所怀武功尽数传与寺僧,使其彿事之余,早晚操练,从而得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由此,滿寺僧众得益颇深。这便是中国武术家尊俸达摩为祖师的来由,而世间便有“达摩老祖”的称谓。
同为少林人,僧人习武受益,尼姑自然也愿永寿,所以少林寺武僧之外又有武尼。
这位安定大师本是将门之女,其父在朝为官,因受朝庭内部党争牵涉,为帝王鹰犬——“血滴子”所杀,以致家人败散,她才入寺为尼。她原受些家传,入寺后,又受这里气氛熏染,更使她武功大进。她以自创並苦练的“螳螂拳”、“翡翠啄”、和“蜻蜓功”的新招法,使那些膀大腰圆的“金刚”、“罗汉”们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杨悦一向对师姐亲敬,到来这里受到悉心照拂,更加敬爱大师了。过了几个月,相悦见大师出于爱心,也就答应了。锦屏从七、八岁拜师学艺,又有师叔安静帮教、指点,到十五岁离寺,由于她天资聪敏,心性精细,又行事勤谨得二位大师的惜爱,便将她们的所能尽数传授了她。她自己也因为怀有为父雪恨的心愿,也加意刻苦练功,所以那一身武功虽不能说是炉火纯青,可也称得上纯熟精道了。离师之后,仍是依照师傅嘱咐,不敢废止二五更的功夫。锁柱在娘身边也学了些套路,后又跟姐姐学艺,功夫也有六、七成了。虽是这样,但老太太再三告诫“千万不能向外人显露身手。”因为孤儿寡母,要防仇家暗算。所以一家三口在一处停居一时,一发觉周围有人疑视,便立时移居。这样,每到一处,人们都只把她们看做贫寒人家漂流谋食之辈,不放在眼里。
锦屏姑娘伴守寡母弱弟素衣淡食的过日子,二十来岁了,虽有了自己的心事,只是才高心大,庸碌辈不识其真面目;纵然有那攀花折柳之徒,姑娘也对他瞧不上眼,因此便把那一腔心事埋于心底。
自从那日明凯、明杰二人到来,从举止神情上她就已看出不同于一般。又听说是燕家庄的人,心里便升起了久埋的热情。至于燕明凯,虽是一付老成稳重的样子,可是那顾盼之间的神情也漏不过心有所想的姑娘的眼睛。到她母亲和她明商明讲时,她的心事便已定了七分,只待静观发展了。没想到,事有凑巧,偏偏的他们又找上门来求助。也许是他有意来往接近吧?这在她当然是天赐良机了!虽说这是她乐不得的事,但毕竟是姑娘有姑娘的忴恃;她得寻个有利有节,不失尊严的开端。
昨晚间,锁柱领着金豆子绕着弯子回家,半途中遇上锦屏来迎接。当时说明“这就是你的师傅”。锦屏上前拉着金豆子的手,温和的摩抚着他的头顶,说:“啊呀!好个小伙子啊!这么小小的人儿就有这种志气,真了不得,将来准能成个大英雄,大俠客!”
金豆子见师傅这么可亲,又这么称赞自己,高兴得了不得。走着路锦屏为了让这孩子相信,就顺便施展一点小术,乘没有别人,就略一点脚,飞身跃过路边人头来高的一处柴篱,並又翻身跳回来。这一去一来轻似飞鸟落叶一般。金豆子一见这个师傅这般了得,更加欢喜得直跳脚儿。
到家后锦屏又对他说:“你要认我作师傅可就得听我的话;我也不打不骂你,只是一有不听话,我就不收你这徒弟了。”
金豆子连说“好、好。”
锦屏又说:“那么你就先要老实些,别让外面人看见告诉你家里;你家一知道就要来找你回去。我一个姑娘家是不能到外面乱走的,所以你就学不成武艺了。我看你这孩子有出息,将来也能给我增些光,才这么说,你知道吗?”
金豆子又连说“行、行。”
锁柱在一旁也说:“咱俩个好,我才给你找成她这师傅,你可不能惹她生气。千万别让外人知道你在这儿;知道了你就学不成了。”
嘱咐已毕当时天晚,就早早打点他在锁柱那里睡下了。这天一早,他们起来练晨功,金豆子还在睡着呢。再说这会儿练功场上,锦屏姐弟开手演练不久就已察觉了树下的明凯两人;但是故作不觉,为的让他们见见身手,就格外抖擞精神,施展出惊人绝技来。锦屏的绝技招法叫做“翡翠啄”。这个招法也是安定大师经多年磨练,独创出来的。其起因是:老尼在一次云游中来在水边,偶见一只翠鸟踏着一枝细枊条儿在水面静静的观察水中游鱼,当鱼群游到切近时,这只鸟就把枊枝迅疾一摇,它就借着枊枝回弹的力量猛扎入水去,一条小鱼就让它衔出水来。
三十一窈窕淑女偎君抱(3)
三
翠鸟捉鱼的情形见的人也多了,安定老尼独能受其启发,这就得说是“凡事都须有心人”吧!大师借翠鸟捕鱼的道理,经过数年的苦钻苦练,成就这个独门功法,因为痛爱锦屏便传授给了她。
这会儿锦屏和锁柱正打的螳螂拳。锁柱扬起钩锯式的双臂正待进攻,锦屏似在退避的样子,向后猛的跳出一丈有余,立即足尖点地,一个蜻蜓点水式,翻身弹起一丈五尺多高,倒过身脚上头下,双腿一屈,立即迅猛一蹬,借着空气对双脚的反作用力,整个人便如一只强弩劲射过来,双手一齐压在锁柱的双肩上。由于压力过强,锁柱招架不住,就腾腾的退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说时迟那时快,锦屏早已折身立地,连忙上前拉起他来,並说道:“怎样?没太跌着吧?”一面又去替他拍身上尘土又说道:“我这还只反踏一脚,要是和敌人恶斗,连踏三脚,那样,他就是金刚之体,这一下也得让他腿断腰折”。这还是徒手,若是手持器械,那就是一支天箭,后果如何你可以想去了!”她说给锁柱听,其实也是“袒露至宝待善價,非逢大贾怎肯行?”
他们姐弟俩这么边练边说着,可把树下的燕家兄弟俩惊呆了。他们自觉也算武艺世家了,却从没见过如此凌历的招法,不由的就自矮了几分。于是双双从树后转出,来到场边。
王家姐弟见二人来,便住手停练,明杰上前低声唤锁柱,这边姐弟才迎过来相见,互道了“好”。略叙几句,锁柱便拉着他们哥儿俩往园角那个用以浇园吸水的井棚来,锦屏跟随在后。
深秋季节夜长昼短,一时还不见天亮,天上寒星闪烁,村野里金鸡早唱,但还没见路上人踪。几个人来到棚下,就在井台石边坐下。
明杰低声誇赞他们姐弟的好武艺,並说“得闲时也向我们传授传授”。
锦屏低头羞惭的说:“这怎么敢呢?还是把你们燕家功法教给俺们一些吧?。”
明杰说:“这么说咱们就互相学习吧。”
锦屏微笑着只一点头,不再多话。锁柱一旁只管嘻嘻笑着瞅着姐姐,又看看明凯。明杰见他这种神情,就紧盯视着他。锁柱见明杰盯视,便轻轻拉他出到外面;一面往前走,还不住的回头瞧身后。走出棚外二十多步的一棵树下,拉明杰蹲下身,以两手拢住嘴巴附着耳边悄声说:“你怪我笑吗?你知道我笑什么?”
明杰摇摇头。锁柱说:“我笑你们方才讲,究竟谁教谁武功的话。其实呢,照我看俺姐姐有八、九成就是你们燕家的人了呢!还讲什么谁交谁武功的话,这不可笑吗?这话你可明白吗?”
明杰其实也明白,但他还是故意摇摇头,说“不知道。”
锁柱在明杰肩上捶了一拳,说:“难道这些天你真一点没看出什么来吗?”见明杰还是摇头,他也就不去再打这个闷葫芦了,说道:“你没看出俺娘想把俺姐姐许给燕大哥吗?俺娘前两天就向郑大哥说了,让他把这话告诉你,你再背后向你大哥说知;郑大哥再直截问你哥哥,並充当大媒。这事你看……嗐嗐,才貌相当,年岁相当,门户吗?可也差不离儿!天配良缘呐!哈哈哈!去吧,去吧。上紧一点。要不成,俺姐姐还不想去你们燕家庄呢!你看,事情到这一步了;咱们一家往哪儿去还不一定,不是要悮事吗!”
明杰听罢,忙笑着拉住锁柱,说道:“呀!就你这么个毛头毛脑的小嘎子,也当起大媒来!可不,郑大哥也当我说了这事。让我问问俺哥。我也问了,俺哥虽没明白说,可我看是愿意的光景。你看着吧。”
说罢,两个人面带嘻笑的回到棚下。
这里,锁柱拉走明杰,锦屏心里自是明白,也只管大方、坦然的和明凯对坐着。明凯先是觉得在这黑暗里与一姑娘单独对坐,有些侷促不安,及见锦屏如此坦然,便也慢慢稳下心神,于是便启齿说道:“才见妹妹演练招法甚是新奇。少林武术真是名不虚传。”
锦屏娇羞的答道:“这是你誇奖了,其实没什么高明处。”
明凯想了想又问:“妹妹在嵩山几年,师傅又是有些根基的修行人;可曾学习得些禅机佛理?”
“不曾。”锦屏柔声细气的说:“因俺年糼,师傅只传授几手拳脚。闲了时也教着认识几个字。不让俺与闻佛事。”
“那是为什么呢?”
“这个嘛,师傅也给俺说过。她说‘大凡上庙出家的,不外两种原因;一是在尘世遇到了不如意的事,厌烦世事,或被逼迫才出家的——俺师傅就是这种原因入庙的;再一种是轻信妄语,以为真的能修练成神成佛而出家的。’他们都想脱离尘世,六根清净;可是他们也都是血肉之身,生长在尘世,想脱离就能脱离吗?这好比愚蠢的武术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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