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把他领进丹房,对他好一番盘问。先问他内外的一些平常事,都怎样,接着问:这么一大早上哪去了?他当然不能说实话,编个谎遮掩了。最后老道长口气不善的叮嘱他:‘在庙里庙外,一切行事要多加检点些,不要坏了庙院的名声。’虽然没有再深说什么,但只从这‘多加检点’、‘不要坏了庙院的名声’就足见老道长对他的不轨行为有了耳闻。因而他在想,现在只有两条道可走:一是从此和秋叶儿罢手断交;二是继续这么下去,等待有一天被老道长收回事权,逐出庙去。不过,这后一条道,最终还是他们得分手。因为他没了事权和离开庙院,到哪去站脚呢?这一点,秋叶儿有主意,说是就住在她这里就算了。陈尔全却摇头叹道:“这哪成呢?你是个有夫之妇,我来你家算是个什么呢?再又说,我是个出不得大力气的人,没有现成的钱粮供养,我自己一张嘴都吃不上,再供养你们这几张嘴,怕喝凉水都供不上啊。听这么一说,秋叶儿也没咒唸了。她突然抱住陈尔全的脖子焦急的说:“这么说你我就真得分手了不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是带了哭音儿。
陈尔全慌忙安慰道:“你别急呀!咱们交往这么些时候了,你就当我是个省事的了?告诉你吧,我已经想了个主意了。才刚我只是看看你对我的心意真不真,你既然这样对我真心实意,我就当你说了吧。”
“你就快说吧,别把人都急死了,你还来探试人心真不真!”说着就在陈尔全脸上轻掐一下,立时又翻身,把脸趴在陈尔全的脸上,两个额头和鼻尖儿抵在一起,逼着让他快说出他的主意来。
陈尔全被緾不过便说道:“唉!让我说,说了你可别害怕。从来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而今这事,我看不动点儿毒辣的咱们是过不下去了。”
“你就快点说怎么办吧?只要咱俩能长久的亲亲蜜蜜着,毒也好、辣也好,管他妈的那些呢?俺那个鳖头倒不毒辣呢;弄的断了腿,”那份大罪受去吧!他要像你这么机灵,活便,何必弄到媳妇让你守着睡!”秋叶儿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嘴巴贴到他的耳朵问:“你是不是说把那鳖头趾α耍俊?br /> 陈尔全摇摇头。
“要是整他,不用你伸手,我自个儿来,你只给我壮胆就行。”
“唉!你呀!整死他有什么用?有他没他都一样!何必造这份孽!”
“那你快说是谁?快说呀!”
她使劲地摇晃着他的臂膀。
“那个老不死的何老道!”陈尔全两手垫在枕头上,托着后脑勺,眼里射出阴狠的凶光,“除掉他,再还有谁来干涉我们的事?”
“何老道?!”秋叶儿惊问。
“对,就是他!”
“你可不能对他下毒手哇!他可是个好人,这一方谁不知道。这些年对俺们一家没少照顾,荒年减租、免租;还常借钱、粮接济俺,咱们的大恩人哪!”
“可现在他来察管咱来了,是有他没我的时候,你说你留谁吧?”
秋叶儿寻思了一煞,道“我怎能捨得你呢?”
“这才是呢!”
“那么你打算把他怎么个整法?”
“这还不容易,老棺材瓤子了,比个小鸡能耐大不了多少。”
“我的天!原来你还不知道他的历害呀!”秋叶儿气都喘不匀了。
“看看你、一个糟老头子也用着你这么蝎蝎蜇蜇的吓唬人!”
“咳!你呀!是不知道哇!他可是有一手武把操呢!三、四个牛粗马壮的小伙子都搬弄不了他,这可是我眼见的事。”
“你说什么?”陈尔全一激冷坐了起来,“是你亲眼见的吗?”
“不亲眼见,还借别人的眼睛怎么的!”
“不。我是说:你不是听人瞎传的吧?!”
我说的明白:亲眼见的,咱们商议大事,怎能跟你讲瞎话?
“你是怎么看见的?”陈尔全两手捧紧秋叶儿的头,让两张脸直面相对,声音哽噎着,急慌慌的问。因为这消息对他来说关系太大了。若是当真何老道真有武艺在身,那么他陈尔全这几个月来在外面的一举一动就都瞒不过他了。也就是说,他的脑袋随时都握在老道的手里了。他虽不懂武艺,但他在威海老家和在大连都常常在街头听说书,从那里听得什么武林侠士、江湖好汉如何如何的了得,又专门爱管世上那些邪恶不平之事。又曾看过街头打场卖艺的,那长枪大刀、棍棒铁尺……舞弄起来也着实的历害。而他这一阵子的行为,就单讲和秋叶儿这种偷夜的勾当,按说书中讲的就正是武林好汉要管的。这么一来,他现在不但不要想就这么和秋叶儿长久欢乐下去,还恐怕不定哪会儿就被何老道取了小命去。这么越想越怕,便觉着脖子后直冒凉风,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所以就结结巴巴的向秋叶儿直着眼睛刨根问底。
秋叶儿见他这样惊慌胆颤的,知道这事不是儿戏了,便照他的样子,嘁嘁喳喳、颤巍巍的说:“宝贝哥儿!你做什么怕成这样子?你稳住点神儿,我这就告诉你:我是头几年闹义和团的时候,在庙上看他们练拳的时候见到的。那会儿东西两屯的年轻小伙子们都汇拢起来在庙上练,何老道就是他们大伙儿的师付。俺那时才有头一个孩子,俺才二十几岁,那个断腿鳖头那会子也去学拳,回来家里讲给俺听,说是‘那可热闹啦’!象庙会似的。俺听活了心,就抱着孩子和他一块去了;他练拳,俺看热闹,就看见了何老道领几个小伙子在场子中心儿里打斗,给大伙做样子。那时候他就六十好几岁了;这才几年的事儿,踢打、跳蹬他就能都扔掉吗……?”
陈尔全听到这儿,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转惊为喜的说:“好了!好了!这就好了!”
秋叶儿被他吓了一跳,只道他是得了疯癫病_______头会儿那么哆哩哆嗦的说不上话,这一会又嘻嘻溜溜的唤“好了!”这不是疯了是怎么的?便握过他的两手摇晃着哀声道:“我的哥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这么癫癫狂狂的了,可不让我心痛吗?”
陈尔全反握住她的手说:“叶儿,你别怕,我没疯,好好儿的呢!我说‘好了’是确实好了,是说我们的事情好办了,今后我们还有更好的光景过呢?”
“你这个人是怎么的了,一忽为一句话吓的那样;一忽儿又是为一句话又喜的这样,这到底是为什么?”
“嗯!一句话吗?它可关生死呢!你还不知道,你才说了句很要紧的话,就是这句话,我就能让何老道的命归天,你说该不该乐?”陈尔全一面说着,一面狠毒的点了两下头。
“我说的什么话有这么大的用处?”
“你知道不知道义和团是怎么回事?”
她摇遥头。
“义和团是乱民、是反叛。它是朝庭和洋人都痛恨的匪类,所以前几年朝庭和洋人一气把他们都收拾了。你刚才不是说,何老道在庙里领人练拳来的吗?那他就是义和团的一个小头子了。没让官府给收拾了现在还匿在这庙里装好人,就是个漏网反叛,是个大罪犯。官府若知道了,抓去他就得砍脑袋。他若是识相的,老实匿着,不知怎么好了!而今要来管我的闲事,若是等他来杀了咱们,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先送他的忤逆,咱才好无忧无虑,快快活活的过呢!你说能不‘喜’吗?”
秋叶儿叹口气道:“只怕是造孽呀!唉!这也说不得了,只要你我能长久欢乐,管他谁呢?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这就是了!好!就这么办。只是从明天起,我们得忍耐半月到一月的工夫不来往,免得让那个老不死的拿住把柄;再也让他看着我是听了他的话了。另外,在这个工夫里我得往县城里走走,好在那里办成这桩事情。”
“怎么?半月到一个月?俺的宝贝哥哥,这可不把人急死了!你就不能紧溜的吗?”说着倒进了他的怀里去,摇晃起他的胳膊撒娇儿。
“你别把我给搅糊塗了。难道说我不比你心里急吗?忍耐一时吧,办成以后,好光景长着呢,别搅乱我了。”
这一晚,为防再让何老道给碰见,陈尔全比以往都早的回了庙。临离开时,他又再三再四的叮嘱秋叶儿:一定要和往常一样的照料家事,最重要的是他所说的事不能向外露半点声息。
过了两三天,陈尔全向老道长说:“他要上县城里去办理地亩方面的印花税,得个三五天的耽搁。这是每年一次的常规事务,何道长自然想不到别的。陈尔全便在褡子里装了百十吊银钱,一身青衣小帽,骑了庙里拉磨、种田的那头粉鼻粉眼的驴子上了路,哒哒儿的,只一天工夫便来到城里。当晚安顿好店房之后住下。”
四处钻营门路寻(1)(2)
四处钻营门路寻小县不缺官衙门
虾差蠏吏横爪行乱谈女人笑肚疼
一
陈尔全是外省人,初到这个县城,哪有一个熟人呢?要办成他的这件大事,他就不得不现找门路。第二天早饭后,陈尔全便揣了些零钱到街上去寻门路。出了店门,沿路询问着,走到衙门街。盖牟城虽为一区区小县城,却是千年古城了。唐王李世民东征时,曾在此设州;武则天做大周皇帝时,渤海属国改称它为辰州;金代复为盖州;元朝设盖州路,尔后又复为盖州。明、洪武二十八年废州为卫;清朝改为县。虽已二百多年了,但人们习惯上还称盖州。它西滨渤海的辽东湾,收海上渔盐之利益;东傍连绵丛山取蚕丝、薪、炭之资源;北接东北平原,通米粮之富庶;南达辽东半岛之尖端,吸海外风物之先声。大清河绕前而过,南满大铁路斜贯于右侧已经有几年。城有四关,街成“十”字;大街之外又沿“十”字分佈着细密成网的许多小街巷子,使一座小城四通八达,连成一体;这才成为一座活城。城墙为青砖筑就,高有数丈;宽可驰马。沿内城根有一周遭巡逻马道;是为战守巡防便利之备。平时,城内闲人便可经此登上城头,极目远眺四野,腑瞰脚下嚣嚣尘环,这就可给人以出世超拨之感。
陈尔全是初次来到这里,在街上走着,用心观看街容、民风,觉得此处和别的城市街道市容也没什么大两样,无非是临街设市,就地摆摊;乱红杂绿的招牌,店榥下,开设些布疋,杂货,鲜果,酒饭,纸张,绳蔴,铜铁,竹木,鱼虾,牛羊猪鸡肉等的店铺;而且地处滨海,尤以鱼虾、蟹、罗、贝之类的鲜腥海味为最多。不独市面上是这样,一路上那街沿,墙根,檐下,屋角无处不有的倾倒的烂鱼、臭虾、贝壳、蟹脚等类的脏东西,越是小巷、这类丢弃的殘物越多,这使街上的气味一派腥臭。虽说此时还刚到初夏,已到处都是飞扬拨扈的各色苍蝇了。这苍蝇不但横飞乱闯,还常常不失时机的追逐那从海上运鱼进城赶市的大车,成伙搭帮的扑上去讨些油头。因为这会儿适值黄花鱼汛期,故而每天由早到午一车车络绎不绝,由西往东穿城而过;去往东关外大市场发卖,这就惹的苍蝇们也相跟着川流不息的忙碌飞奔。陈尔全就在这蝇群和臭气中走着去寻觅他的“门路。”
他已打听得县衙门就在大十字街的西北角,便穿街过巷的绕向那里去。来到县衙门前,先在对面一家鲜货店里转了转,假做看货的样子,不时斜瞄着衙门口。伙计来同他兜搭生意,他也不多言语,只管皮笑肉不笑的摇头,让人家不知何意而讪讪的走开去。他从这里走出时,在门口处略停了停脚,乘此正面观瞧一番,只见:座北向南一座大大的青砖瓦房联成的院落。临街门房五间,正中间开成门洞,朱红门廊,彩画檐角;两扇铁皮包镶的黑漆大门,有规则的铆着无数大泡钉。两扇门各自的中间都镶就一个黄铜质的兽头吞口,吞口中衔着个锃光发亮的大铜环。门大开着。两个持枪兵丁侍立左右。门外又左右分立着一对大大的汉白玉的石狮子之外,各厢又一溜的竖立着几块上马石。这些都显示出一派威严,人到这儿,不自觉的就有几分矮,连喘气儿也短了。通过门洞,但见正厅轩敞,条石高阶上廊柱柒红,雕花的格扇门上方,悬着一方漆金大匾,匾上是:“盖牟正堂”四个大字。所有窗子都是“鱼肠”、“方胜”、“万字”、“蝙蝠和四季花卉”等精工刻就的花窗棂,在洁白的蔴纸衬托下,越发显得图案分明。两侧厢房但见人来人往,出出进进,但因是侧面,所以不大看的分明。从外面测度,正庭之外,当还有跨院和后庭,从街上看就很难明瞭了。
这会儿,时间正是辰牌时分,是衙门口儿公务忙碌的时候,所以坐轿的、骑马的、步行的、纷至沓来,出出进进。这些人里,有穿补服,冠顶带的;有穿马褂的;有穿号衣挎枪刀的;也有便衣便帽躬身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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