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往前厅走来。吉怀仁从后门进来,见胎里坏…孟柏兴正在嬉笑着拉着瞎蜢嘴…卢陸胜,往皮锥子…马维则右边的一张椅子上推,让他坐到那儿。等卢陸胜坐下后,孟柏兴回身向吉怀仁迎上来,一面还摆着手让马、卢二人别动。然后朝吉怀仁投上笑脸儿,说道:“哎呀,我说吉老,你可真会享福哇!人都说日上三杆未起床就是神仙日子了;可你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真让咱哥儿几个好等啊!唉,先别说别的,来来来,你看我给你出个‘谜’,你猜,这‘谜’底打一字。”说着就拉吉怀仁到马、卢二人对面,让他猜。刘黑手见吉怀仁进来,也早站起身凑上前为显热乎,这时就和吉怀仁,孟柏兴一起来对那坐着的马、卢二人进行打量。坐着的两人,不让动就不动,只愣着眼儿等瞧究竟。刘黑手虽然耍把戏、敛钱是好手,对猜字谜可就干瞪眼儿插不上嘴了。吉怀仁到底是上过学塾的,对两人一打量,便回头笑骂孟柏兴:“你这个胎里坏弟兄们成天在一块儿摽膀子混,还这么耍他们俩!”说着就跨上前揪着马、卢两人的肩膀往孟柏兴跟前推,一面说道:“去,还不去捶他那罗锅儿!他都把你们骂出蛋黄来了不捶他还等什么?”卢、马二人只迟疑着不动脚。吉怀仁见状,就咧开鲶鱼大嘴笑道:“你们俩个夯货,也该让人这么耍耍,骂你们是‘驴’,你们都不知道,还成天充二孔明!”
这个戏法儿一点破,在场几个人当时就牛声马气的哄笑成一团。
笑了一回,马、卢二人就骂胎里坏不义气。刘黑手一旁凑兴解围道:“弟兄们到一块儿,说说笑笑也好;不说不笑不热闹。”他又拿出了耍戏法走江湖的调门儿:“在家逗老婆,在外要开心就得朋友们逗笑取乐儿才成呢!吉老,你看你一来就遇上这场开心,是不得说是‘出门见喜’?”胎里坏当时就借高上驴的说道:“对呀对呀!要是您老爷跨进门就见咱们哥几个抡老拳,一个个鼻青脸肿,您老爷能高兴吗?所以我从后窗一望见你的影儿,就想出这个招儿来逗你一笑的。”皮锥子马维则,黑瘦面皮,腮上没肉,嘴巴没须,尖下巴薄得像锅铲。当即接着胎里坏的话茬儿道:“嗨,别说是鼻青脸肿啊,就是咱们一个个驴脸朝东,马脸朝西,吉老爷您看着就能这么乐吗?其实啊,他胎里坏一撅尾巴,要拉几个粪蛋儿我都知道。当时他拉卢老哥往我跟前一坐的时候,我就要躲开;可是刚一抬头,见你老爷到来,我就故意装糊塗,让他取这个乐,给你老爷开心的。”卢陸胜也不干落伍,接上说:“咱们都一个槽子吃食这么些年了,他胎里坏这点小聪明谁还不知道!咱不也是让他这个包伏做得成。这也是为让老爷你欢喜!给咱们吉老爷取乐,咱们当牛做马,什么还不行!要不,他胎里坏这个小轱轳腰,我不给他直过来才怪呢?”“好、好,这个笑儿取的好。”吉怀仁咧开大嘴“哈、哈”笑着说道:“这也是几位对我吉某关怀周道之处。那么几位早来舍下,有些什么话说,还是单来讨酒吃的?”
三十五东岳仙家附凡体(2)
二
马维则一掀簿片嘴,抢先开口道:“有话说,有话说。我是时刻都在替老爷你用心的。从那天听你说要给抚台大人送点儿礼,又没有合适的希罕物儿,我就暗暗替你吉老爷着急了,连觉也几天没睡好了。正在我各处想法子都不成的时候,可巧前天我这小舅子来了。他听我头几天讲过寻宝的事。这天来说是他一个行船的朋友叫万小戛,新近得了一宗宝物。他看过了,像似是个水晶宝儿,有茶碗口大小,样子像两个小碟子扣在一起…中厚边簿,透通汪亮。里面坐着个仙姿活彩的美人儿;她红发红唇,兰眼睛,高鼻梁;脸皮儿就像煮熟的鸡蛋去了皮儿那么又白又细又嫩绰。她那两只眼亮晶晶的瞅你笑,直勾人魂儿。你从正反两面看都一样。它最大的好处是:把它拿在手里,就像握着小娘们儿的手一样;大日头下晒,还是夜里天凉,它都那么一个温乎劲儿。你觉出凉了,只要拿它在手,立时就温暖如春。反正是不管天冷天热,只要拿着它,你就冷热正好。你说这是世上的稀罕物不?我听他这一说,当时就想到吉老爷您那送礼的事,就让他和我一起去找那万小戛。在船上找到万小嘎,没有外人,我一说,他就拿出来给我看了。果然不假,正像他说的那样。你们说,那是神物不?”
在座几人听他说的这么神,都甚是惊异,齐说:“是神物,是神物!”吉怀仁更比别人惊奇,忙追问:“那么这个万小戛住在哪儿?那宝物又放在什么地方呢?”马维则道:“他是长门崖的人,但是他常来往在崂山、青岛这些地方。这样的贵重物放在哪他也不放心,所以就总是随身带着,还整天担心,怕被那谋财害命的强人算计了。我当时就哄着他让他别心狠,要高价;差不多的价钱能卖就卖了吧。他也说我说的有理。”
刘黑手在旁小心的问:“这个宝物,万小戛是从哪儿得来的呢?”吉怀仁被这话提醒,使劲儿掀了掀肥眼皮,问道:“对呀,你说说他的来路,再说他要卖怎么个价儿?”马维则被这么左盘右问,累得太阳穴儿上的青筯暴起老高,干咽着嗓子,张张嘴,才要讲,又住下了。他拿眼四下瞅瞅,看看没有仆人、使女等闲杂人,门窗又都关着的,这才把坐椅挪近吉怀仁跟前,低声讲道:“我说过了,万小戛是在海上弄船的。一个月前,那天在从崂山湾往灵山湾去的路上,经过大公岛,从岛上下来一个洋人和一个通事。他们要搭船去灵山,万小戛就载了这两个人。行着船,他问那个通事,他那主人是哪国人?通事说那是鳌来国的人。就是《西游记》里,孙悟空拜师学艺那地方的。万小戛见他带着个挺好看的匣子,就问那是装什么的?通事说那是装镜子的。万小戛想:那一定是装珠宝的,不告诉人就是了。当时就想:不如把他们两个打下水去我就得了这匣子,说不定这一生就不用再弄船了呢?于是就把船往那远离岸边的深海里摆去。那洋人和通事看出了他的心思,通事就向他警告说:‘你别多想。希罕这个匣子就送给你吧。这装的是个宝镜,是孙悟空当年在鳌来国学艺的时候,学探海,从一个十万年的老龟肚里取出的。他在那前后所取的宝物足足堆成一座大山。像这样的东西在那里都给孩子玩儿的。这是个宝镜。在你们中国,皇帝家也未见得有。你拿去卖了就能买下半个山东省。可是,你要生坏心,我这位洋东家身上就带着鳌来仙翁传授的牛毛追命针,不等你动手就把命给你要了!’万小戛闻听这话,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心里盘算:洋鬼子都历害,既然他又给了那匣子,就装老实吧,当下就改道回了原路。洋人也没失信,把这匣子给了他。”
吉怀仁听罢这番话十分高兴,说:“这么说那东西是真有些来历了!好吧,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你回去就去告诉你小舅子,让他明儿个带领那个万小戛到即墨城里我的当铺去;我这里派管家吉顺去。在当铺让霍掌柜的替我看货。要果真是宝物,当场议好价钱,就从当铺开销。当铺不够,还有钱庄、油坊、烧锅、绸缎庄、杂货铺、粮店和平康里的紫云堂。这些总也差不多了。要像那洋通事说的半个山东,可也太玄乎了;不但我买不起,就是朝庭也不能舍得这么干哪,你说对不?再说那万小戛也得差不离的就行了!一个这么来的东西,太心狠了也得防着后祸呀!何况又是我要他的!”说到这他把牙咬了两下。卢陸胜、孟柏兴在他左右两侧,都看到他腮边的咬筋儿隆起了两三次。这情形,在前一时候团练所大杀乱民时,每当他决定开斩时就是这样子的。所以这是表明:假如万小戛要价过高,惹脑了吉团总,是没有好下场的。卢陸胜看明了之后,就说马维则:“你说孝敬俺吉老爷,也不能光拿嘴孝敬啊!办真事上也得出出力,把价钱好好商议着才是啊!”马维则把两片簿嘴唇使劲抿了抿,说道:“那是、那是。这你放心。难道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这事说定之后,吉怀仁又拿眼看看旁边几个人,意思是还都有什么话说?刘黑手见是时候了,便“吭吭”干咳两下,俏声说道:“哎呀,才听了马老弟说的这桩事,我看吉老爷今儿个是双喜临门了!这宝镜是世上稀有之宝;我要禀报老爷的也是个稀有的,还是个活宝。可是,要是让大奶奶和姨奶奶们知道了,可就怕要抽我的筋了!”吉怀仁有点不耐烦了,黑了他一眼,道:“什么话你就说吧!尽这样吭吭哧哧的,哪像我的朋友!臭婆娘,能管得了咱们的事儿?”
刘黑手前半生凭着狠毒恶辣积下一份簿产,但是,要跟吉怀仁相比,那就如同蚂蚁比大象了。所以他就得这么低贱的来巴结,深恐“大象”把他踩坏了。当下便接着说道:“老爷说的是。那我就说说;头几天有从天津逃难来的一家三口儿到在俺们姜后屯。老头儿五十来岁,领着个瞎眼老婆和一个十七岁的妞儿。老头儿和妞儿爷儿俩说书,瞎婆子抱弦子。他们是因为洋兵船闯进大沽口,朝廷调兵去防守,官兵到那挖战壕、修炮垒,毁了他们村庄,又怕开仗,一家老小就往这边逃过来。别的不说,单讲那小妞儿,她叫香竹,人儿长的可是天仙一般。我走南闯北大半辈儿,可头一遭儿看到这么俊俏的女孩儿。那双眼睛墨黑瓦亮,比两汪水儿都清亮;鼻、口、脸蛋儿真是难画难描。我一看,这样的美人儿,要是选皇娘、妃子,那也十拿九稳能选上;这什么人能消受得了!除了您吉老爷,我算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胎里坏孟柏兴一旁听着有些发急了,把小罗锅腰一晃,插嘴道:“你的打算是让吉老爷派几个人把她拿来呗?”瞎蜢嘴卢陆胜摇摇头,抢过话,道:“不成不成。咱们老爷尔今正要等抚院大人往朝里举荐,再这么平白的伸手拿人家平民女子,人家爹娘闹起来,那不耽误大事了!刘黑手急忙接过话来,道:“你们两个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哪!难道我就想不到这一层!”吉怀仁听说小姑娘可以做皇娘,早已嘴里淌下哈啦子来,当下很不高兴旁边两人的插嘴,说道:“你们还要抢我的去是怎么的!这么乱打岔!倒是听刘老二说呀!”刘黑手便得意的看了卢、孟二人一眼,道:“那天我想好了,就叫他们到我家来住着说书。闲了时候,我就拿话探问那老汉。他说‘他这女儿心性很高,性情又烈剧;又是他们老两口的心肝宝贝,除非他们老两口不在;在一天就得三口人在一起。’我说‘要是姑娘嫁过去,连你们老两口儿也一起养到老,这怎样?’老汉的意思是:要年貌相当,小子人儿也好,倒可以商量;但也还是得姑娘自己愿意才行。我一想:这事难办之处是年岁上差些,再说又是作偏房小老婆儿,这就没个商量了。后来我一想,有啦;要没了老头老婆儿,剩下小妞儿,那还不羊羔儿似的,随我捏吧了。
“那一晚,我让人把小妞调离开,又在他们老两口儿饭菜里多下了些巴豆霜。这一夜老两口儿怎样就不必说了。小妞儿急得直哭,来哀求我给弄医弄药。我就再给他们些巴豆霜当药吃,就这么的,两天工夫就打发他们俩个到那一世去了。小妞哭的死去活来,又求我埋葬爹娘。事过了,我就商量小妞,让她到你家来,她死活不肯……非要上庙出家不可。我想,这也逃不出咱们手心儿去,就送她到闲云庵玉洁、冰清那里去了。我答应出钱出粮供养她。现在就住在那儿呢。不用说,两个小姑子背地了我也扎下话了;再说,她们俩又都……”刘黑手说到这里,便笑嘻嘻的去看着吉怀仁,又看看另外几个人。几个人就都“嘿嘿”乐着给吉怀仁道喜,称贺:“恭喜、恭喜这块嫩羊肉儿又算到了嘴了。吉老爷又得个美人儿,老福不浅哪!”这一来,只把个吉怀仁乐的一双眼睛剩下两条缝儿了。他一面拍着刘黑手的肩膀儿,说:“刘老弟,是一把黑手!等明儿个,宝镜到手,‘羊肉儿’到口,我吉团总是要好好酬谢酬谢你们的啦!到那时候咱们一定痛饮一场。”
一伙人说说笑笑已到晌午,待过简便酒饭后才散去。
三十五东岳仙家附凡体(3)
三
次日,吉顺领命,骑匹走马来到即墨城当铺里。马维则和他小舅子俩同着万小嘎已先到了。坐了一坐,就在柜房里让霍掌柜来给看货。
霍掌柜五十多岁,是个老奸巨滑的钱混子,在当铺验货、论价几十年,所以吉怀仁特别指派他来谈这宗大生意。这会儿,霍掌柜从万小嘎手里接过那只宝镜,看了一回,也觉这是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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