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第 6 部分
三十八英雄同见心志合(1)
三十八谈意气投浮海长论话远谋
寒夜聚首议机理英雄同见心志合
一
这是一个荒岛,绝少人踪,更无路径可循,三人便踏烂石,跃岩壁,蹭蹬攀跳着登上高阜之处,置身于一巨大的礁岩上,居高临下,放眼四下望去,但见簇簇灌木,斑斑黄花点缀在乱石苁礁之间;群群南迁停歇的候鸟飞鸣杂舞,时起时落着。从这上环顾测度,小岛方围不过二里,由于极度荒芜苁杂,岛上绝无人烟,只有鸟儿鸣叫和浪涛拍击岩礁之声,才使得此地免除死寂沉沉。这种环境虽无胜景可供观览,但其异乎寻常的苁杂、荒芜,倒也使人眼目一新,多少给人以惊奇,让人不能不各处加以审视一番。
三人观看着眼前景物,付振扬向二人指划着介绍道:“从这儿看,咱们是从西北方向来的,到这儿离开崂山约有二十多里;从这再往东北几十里是田横岛;从这往南几十里有个叫长门岩的大岛。周围虽有这些去处,可是在这里都望不见,所以只觉得这地方是个孤独、寂默所在;地面又这么乱石堆磊,荒芜苁杂,以此无人往这上来。”
明凯深怀感慨的道:“在这里使人产生种种怪念头:或离尘弃世,或荒寂孤悽;也会使人想到倘有不逞之徒,哨聚徒众于此处,筑起巢穴立脚,而纵横海上成为世外王子,那就将为害一方。”
“唉,”明杰听了这话似乎突有所悟,接口道:“像郑鹄兄他们的捻党,受官府那么逼索、察拿,倘能在这地方开辟个落脚之地,缓急不迭的时候来这里躲躲,岂不少吃许多亏!”
“唔,唔”,付振扬虚应两声,没表示什么。
三人边观赏景色,一面闲谈不觉天已当午,这时海上忽而起了西风;这使得本来算是平静的海面一时间涌起无边白浪;那浪花一排排一层层,前推后涌,从天边奔腾而来又向另一方的天边推涌而去,推涌奔腾中,到处都激荡起迸崩的白雪、落絮般的白花。在小岛四周,由于浪打岩礁,水花迸射成千百棵玉树琼花,同时发出哗哗、轰轰的嚣响。岸边处,激浪、涛头冲来退去,频进频出往复不已,如似水、陸两军生死搏斗、对垒拆冲,其形势之剧烈足可使人亡魂丧胆。付振扬和燕明凯、燕明杰三人都是生长在海边的,对此自是习以为常;但那些落脚停歇的迁鸟儿却有些惊慌不安了,它们成群打团,乱声呱叫着向小岛中心处避去。
振扬拉二人,说道:“来,先往四下看看去。”说着先跨下去,明凯、明杰相跟着下了巨礁。付振扬在前引导着,三人沿着岸边浪涛扑打不到的一线踯躅前进着,脚下乱石纵横,石隙间到处都是山水冲刷出的杂乱无章的沟壑;沟壑和泥地上遍是螺贝、牡蛎、水蛇等的腐骸、陈壳和鸟类的羽毛、遗矢。这些杂陈、腐秽又经激浪飞沫迸溅打湿,更形污浊不堪;连那些伏牛、卧虎般的岩石上附着的青苔、藤壶也都异常滑腻、脏污。三人便拐向岛心而行。
三人向岛心处没走多远,便惊动了那些迁鸟,首先是几只大叫着飞腾起来,紧接着便全体乱鸣杂起,像山炮炸裂、柴堆起火般,扑喇拉、黑压压飞舞腾升到半空。付振扬见此情景急向腰间拔出他那只法国造七星转轮手枪,打开保险,推弹上膛,抬手射向一团乱飞的大雁;枪响处,立时击落一只;群鸟受此一惊,便长叫着四散飞向云天去了。燕明杰素来手疾眼快,早已蹿跳过去拾起那只伤雁来,拿回振扬、明凯二人面前,大家翻看,见它是胸膛受伤,早已气绝。明杰连叫“付兄好枪法!”
振扬笑着摇头,道:“哪是什么枪法,是它们挤成一团,让我撞上就是了。”
“虽是它们成团,可也得抓住时机。”明凯一面还在翻看着那大雁,说道:“要是出手稍稍迟误,让它散开或飞远了,就难打了。”
“这倒也是。”振扬道“无论作什么事,看时机是要紧的;不过,我这回可是一时兴头,来了点机灵。哈哈哈哈,让兄弟你们夸奖了。别管怎样,今晚可以美餐一顿了。”
一面说着话儿,燕明杰伸手从付振扬手里拿过那支华丽的小手枪,反复玩赏着,一面“啧、啧”赞美“好枪、好枪”,并叹赏道“这么精工细做,华丽镶嵌;不说它还这么适用,单凭这华丽精巧,也堪称一宝了!”
明凯听他这么赞赏不绝,也生起好奇心,便探头过来观瞧。一看之下,也连连夸称“好精妙的小枪啊!”
付振扬见他二人这么夸赞、喜爱,便笑说道:“都说‘英雄爱宝刀’今天这是‘英雄爱手枪’了!哈哈哈!”
明杰闻言便嘻嘻笑道:“大哥这话说着了一半,咱喜爱这支枪不错,可咱们哪敢称什么英雄啊!”
振扬也笑着说道:“咱们兄弟之间,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其实我说兄弟你们英雄也不算太过。想当今的世上,能如你们二人这样承袭祖上侠义遗风、无私无畏为贫弱解难、为不平除灾,又心怀四海、谋救万民,古之侠义者也不过如此,或者还不及这样;不是这样吗?”
明凯接言道:“咱们也学人家做就是了吧。不过看这个小枪如此精美又这么便利合用,使我感到:我们自幼苦熬苦练所学得的一点工夫,可以说都被它给解除了!有了它,你纵有再高的武功,又怎能抵得了它一弹呢?”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俗语说‘一力降十会’,对于这个小枪,应该叫做‘一利降十会’——就是他一个厉害,那‘会’给降伏了。”燕明杰符合着说。
振扬听二人对这手枪表示叹服,便慢声说:“哎,道理倒是这样,不过,这个东西可也让你们说得太神乎其神了。按道理讲,像咱们中国人练武术花费这么大的精力,耗费多少人的青春;有这么些精神、力气用在研究制造枪炮上,一旦成功,就人人都可使用,不但省却众多人练武术的精力还可以与西洋人势均力敌;这样,我们何必败在人家手下、割地赔款给人家呢?”付振扬深为感叹的说:“我们所以要学习些外面的事情,就是为的开阔胸怀,弃旧图新,不能再死守陈旧一套过日子了。生与当今而干着古人的勾当不成啊!我们要与时俱进,与世界大潮合流,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三人边谈边走。明杰手里还拎着那只雁。
“可惜郑鹄不在这儿,他要在这儿,今晚咱们可以用这东西美餐一顿”付振扬指着那雁说:“他有一手做菜的本领。往常弄到虾、蟹、鲜鱼什么的他都能弄出些新样来。可是这一阵忙的,他连我这儿也少来了!”
明凯听他像似很想念郑鹄的样子,便问道:“付兄,听郑大哥讲,你们俩是自小时的患难朋友,至今一直保持着亲密,那么请问:你们俩为什么又分别各自活动各自的会党事情,而不在一个门户呢?比如说,你加入他们的捻党,或是他加入你们‘大同会’;这是什么原因呢?”
“啊、啊”,振扬明白这问话的用意,便说道:“这个么,有两个原因;郑鹄我们两个自小讨饭在一起,又都孤独伶仃,没别的依靠,咱们就更互相依赖些,便比别人格外亲近。后来我流落外方十几年,回来再见面的时候,他已是捻党的人了。而‘大同会’发起成立在后,所以他没入‘大同会’。至于我不入捻党,而又另立大同会,是因为我想:世上所有的教派会党初发起的目的都是为了救国、救民,就是解救天下苍生脱离苦难的。可是中国以往的那些教派会党都是怎样的情形呢?现在那些大宗大教咱先不讲,就说明、清以来的小流派吧——!来,咱们坐下来慢慢说”,他拉二人坐到脚下一块平整、干净的礁石上,才又接着说“明、清以来的白莲教、八卦教、天地会还有个李自成的起义军,所有这些,发起的时候,都是以推翻暴虐的朝廷,由他们建立新朝廷来实行仁政以解救万民,并响亮的喊出自己的行动主张,也都能打动人心;但到后来,随着事业的发展,那些首领们有了势力、权柄,便都忘乎所以,抛弃了原来的主张,只顾了个人争荣华、夺富贵,不顾自己还处在官府势力的强大包围之中,更把解救民众一事忘到脑后,就开始享乐、腐化起来,甚至内部倾轧、内争内讧、自己削弱自己,更有卑下者则为官府威胁、利诱而干心屈膝投降,使开头轰轰烈烈的起义之火归于熄灭。当然还要有一些率真、志诚的人抛掉头颅、洒下热血做了悬头示众的‘头’,杀鸡儆猴的‘鸡’,仁政没行成,倒使无数宝贵的生命白白的扔掉。这等冤枉的牺牲不独与救国救民无补,还徒给后世之人留下无限怅惘与悲叹,使爱国志诚之士心灰意冷,另一面也延长了独夫、暴政的寿命。此外还有那些侠客、义士,以自身所怀技艺投身世上,意图以剪除强暴、扶助弱贫来救世,这也如咱们所知的,更是杯水车薪,于世无补。这么说,是不是人们就永远要忍受下去,不能做任何救世的事情了呢?当然不是。救国救世的事业不但要做,而且人人都要做;事情的症结是在于怎样做;简明的说就是用怎样的方法去做。
“咱们自幼听的是神、佛、菩萨、天老爷这些说法。后来我被那位法国医生带到西洋,送进教会学院读书——啪!”付振扬正说着,突然被这一声惊住,去看时,见是明杰抛出的一只石块正击中爬上岸来晒甲的一只海龟;龟甲已被击碎,那只龟还在蹬着四脚挣命呢。明杰、明凯都只笑看着没动身形。振扬高兴的叫:“好大呀!快去取来,加上它今晚咱们更可以美餐一顿了!”
三十八英雄同见心志合(2)
二
明杰闻言便一纵身跳下礁石去提起那龟来。转过来笑着说:“打扰付兄的谈话了。可它爬得沙沙向,我一见就忍不住手痒,谁知这一下真打着了。”说着拿回石上,三人看时这只龟横下也有一尺半,掂量重量大约也足可在十多斤,这时也不再蹬脚,似乎已毙命了。明杰把它放到一边,又和明凯挨坐着等候振扬接着往下讲。
“不用说,神学院多的是讲神仙上帝的事情,所以对他们那个宗教知道了些;此外也从那儿听了些有关伊斯兰教的情形。这一来,中国的神仙、外国的神仙我算是多少都知道了一点儿。后来回到这边,又向一些朋友们了解些我国的各种神、佛仙教门的情形。闲时我就把他们的基督教、阿拉伯教、道教、白莲教、八卦教甚至古年的黄天教和算不得教门的儒教都放在一起来思考,觉得所有这些‘教’,其宗旨都是为使世人从无边苦海中解脱出来让每个人都得以过上无忧无虑、无苦无难,幸福和乐的日子而创行的。基督教把这种美滿境界叫做‘天国’;佛教则称做‘极乐世界’;道教就称‘天庭’;伊斯兰教称之为‘乐园’;儒教则叫做‘大同世界’。以上这些名目,顾名思义,都是十分美好、动人的了。
“中国历史上有过一个‘百家争鸣’的时期,是‘诸子’们用自己提出的、自以为最完美的治世良方游说大国君主的,一个时代浪潮。他们千方百计誇饰自己的主张,同时也攻讦他人的主张,所以称做‘争鸣’。那么现在是否也可把当今世界上东西方各种教派的行为也称做‘百家争鸣’呢?诸子的争鸣是扬己之长攻他人之短,世界宗教、派别间不也是如此这般吗?
人世间之所以有无边苦难,其根源就在于一个‘争’。
首先的、最低级的是争食,因争食而争利,因争利而争势,因争势而争权;于是争地、争国、争天下。这一系列的‘争’,也就是经济和政治之争;由此便造成人类的无边苦难。建立宗教,本来的立意是救世;耶稣主张原罪、释迦主张普渡、老子主张无为;孔子主张‘归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流传衍变,便使世上经济、政治之争反更加剧,这就是宗教的失败。这些还都算是上乘的教派;至于白莲教,八卦教等那更是低流下品,其行事自不待说。以上这些教派,除了派别纷争,还都以天神、佛主、上帝这些神道的神威、灵异来恐嚇、教化世人;说他们是替天行道、传神灵之言,让世人向善,主要是豪强、富贵之人都来行善,天下便可得救了。但因天神、上帝都是虚无的,所以这种神话不可兑现,因而不能长久谝人;以谝人为手段,人不受谝,他们的主张自然就不得通行于世了。再说,主张劝化豪强、富贵之伦行善来救世,这种道理本身就是偏颇、狭獈的;因为人世的苦难不单单是穷苦大众所有,豪强、富贵也脱离不了苦难;只是豪与众、富与贫各自的苦难是在不同的方面罢了。贫苦大众所苦的是肌寒、灾病;豪强、富贵所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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