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
趋溃私晕涫О芨冻龃邸?br /> 那口钟被称为“墓钟”。在云缇亚的记忆里,它只响过三次,第三次正是那场终结了诸寂团的集会上,带着来自死亡的呼召。每个人开始对身边最近的战友挥刃相向,直到自己也鲜血淋漓。这是命运的惩罚,谁也无权逃脱。
极小的一部分人用杀戮换得赦免活了下来,余者都填充在了这片他们曾共同训练、战斗、为某个默然无声的信念而汇聚的黑暗里。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云缇亚不清楚那些尸身的归宿。从那一天起他成为武圣徒贝鲁恒的书记官,有了崭新的起点,足以勾销过往。诸寂殿是一座冰冷的墓穴,与躯体尚温的他一刀斩断了联系。
“曼特裘不想让外人知道这回事。他命令我们寂火教派耳聋、口哑、眼盲的僧侣清理现场,这样秘密就永远不会泄露出去。遗体全部都用圣柜装殓,收容在这层大厅之中,与墓钟恒久相伴。这是我等侍奉寂火之人,对侍奉黑暗之人最后的礼遇……”
所以修谟记下了。记下这座水底宫殿的结构、机关和暗门,埋藏在心中长达七年。贝鲁恒是因此才得知了这个秘密么?或者反过来,因为他变更时代的执著,才使得修谟下定决心不再缄默?
没有区别。
云缇亚已经明了一切。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金属盒。缝隙全用熔蜡封死,里面垫了两层防水布和一层软毛皮,并未受潮,但他还是细致检查着此次行动最关键的道具——半呎见方的细木匣子,四角包铜——待会就要放置到悬柱正下方地面上,由特殊的凝胶固定。
匣子里的东西很简单。红磷,掺杂硫磺与硝。
——哥珊的北门因他命名,他的额印形如雪白火焰。他沉默无名,遁迹无踪,身怀大能,无所不知。他的双眼外另有一双眼睛,如雷电洞彻黑夜。当旧典毁弃,他缄口不言,沉寂于这个国家的心脏之中,仿佛火种安睡水底,却终有一天将复苏,唤起岩浆,掀动海啸。
找到他,云缇亚,然后唤醒他——
“岩浆海啸,水中之火……原来如此……”
泽奈恩主事长的“墓钟”,无疑就是这根悬空石柱,靠机关预设时限敲击地板与大厅共振。随着诸寂团零落,这装置也一直鲜为人知。七年过去,安葬在这里的众多遗体早已催生沼气,充满整间厅堂。只要让钟柱击破装有红磷的木匣,引燃明火,沼气足以炸毁大厅,到时候诸寂殿连带上面的永昼宫一齐崩塌,晨夕双塔也会失去平衡,大半个内城都无法幸免于难!
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长久以来深埋的丝线一根根缠绕汇集,终在此刻拧成致命的绞索。上空真有神灵么?若不然,这造化捉弄的感觉又从何而来?泽奈恩和数以百计的同伴当年决计想不到,自己竟会以这样的形式,向那个把他们抛弃在血泊中的人复仇;光辉夺目的永昼宫以白骨为支撑,也将因为脚下的白骨而毁灭……
云缇亚内心从未如现在一般平静。
兴奋与感慨在这种平静面前太过渺小。区区一个人,在这种命运面前也同样。他仅仅就像手里这瓶桐油,倒进久已喑哑的齿轮结合处,让它们经由润滑而重新苏醒。气囊里的空气逐渐变得浑浊,每一次呼吸都万分宝贵。他无暇去瞻望那些圣柜上是否镌下了他曾熟知的名字,无暇回忆名字之后的面孔,无暇哀悼,甚至无暇告别。
拉杆牵引青铜指针,划过一个又一个刻度。
心脏在黑暗的包围下跳动着。
不对,云缇亚明白。透过胸腔,他唯一听到的是湖水击打外面石壁的声音。
******
莫勒在桥柱下来回踱步。猛然一声水响,有人露头,伸手抓岸边石阶却扑了个空,莫勒赶忙拽住他手臂拖上岸。
云缇亚脸色惨青,好一阵子只听他撕裂般的喘息声。
“……办妥了?”
没法答话。返回时撬掉密门开馆的插栓又耗了他不少工夫,能强撑一口气浮上来算是幸运。“把后事……处理一下。”咳了半晌,茹丹人说。
天色朦胧欲破,正是长夜将尽。诗颂大道上起了雾,偶有几个人影寥寥,都半隐半现。云缇亚挪开石板暗格,取出入水前脱下的衣服。金属盒留在了诸寂殿,潜水用具却没法烧掉,他凿碎萤石,再把额环和气囊分别绑上重物,叫莫勒将其沉入尽可能深的水里。“你需要多久?”最后一次见到帕林时,他问道,“如果那机关奏效的话……你打算给永昼宫留多长的寿命?”
帕林略加思索。拖得越久当然越危险,但要是在反抗军抵达哥珊之前就重创内城,到时恐怕横生变故,局势反而难以掌控。“二十天,”回答笃定,“在此期间,我会做好一切准备。”
二十天。指针拨到刻度上。齿轮运转,别无退路。
“推车呢?”云缇亚问。顾不得肺部一阵阵抽痛,他找了个城墙夹角处作为掩蔽,和莫勒一起把四呎多高的床弩在推车上组装好。两弓两槽,箭是特制的,大小形同标枪,利用绞柄能射出一段相当可观的距离。“看见那座红木瞭望塔了么?”
“是原来的祈誓塔吧?”
“没错。”过去人人都能吃饱的时候总有些祈誓者喜欢远离地面,断食苦修,不饿到皮包骨头绝不下来;现在物资紧缺,倒没人有这份闲心了,于是之前遍布哥珊各处的祈誓塔统统被守卫征用。“那位置很有利。趁雾还没散,咱们得把这个大家伙弄上去。”
“难不成……你……”
云缇亚示意他噤声。刚好是守卫换班的钟点,来接替的三个人正和里面寒暄,待他们换下来的士兵一走,木门落锁,云缇亚立即上去敲。“劳驾,忘了点东西。”他压低嗓音。
门开了。短刀紧跟而上。从莫勒藏身的地方听不到丝毫动静,很快,完事的暗号传来,他迅速推着弩车进去,只见塔里三具全副武装的尸体。其中一个来不及登到塔顶岗哨就倒在升降台上,云缇亚俯身拔出他后颈的一支细箭,收回袖弩中。
“插上门闩,”茹丹人叫道,“快!”
莫勒呆立不动。直到云缇亚自己跑来把门反锁,他才像被揍了一拳似地回过神,将平装的弩车推上吊台。塔顶雾色弥蒙,水汽湿答答扑了他一脸,他连打几个寒噤。
“……冷吗?”
“不。”牙齿出卖了他,叩出一串细小而尖锐的颤抖。
云缇亚转动绞柄给床弩上紧弦,听见这声音时短暂地停了一刻。“杀人你见得多,自己也动过手,”他笑笑,“但你从没害怕过。”
“不是害怕。”莫勒说。
他不再开口,低头帮云缇亚调整弩车的朝向。雾气里能瞧得比较清楚的只有近处一段城墙和永昼宫两侧的双塔,对判断方位已经足够。最后一步,把预先写好的传单绑在一支支箭杆上,装填,瞄准城墙上方白茫茫的虚空。
云缇亚扳下机括。
弦声清脆,箭的呼啸相比反而轻微。他赌的无非是守卫视野受限,再加上绕行墙下的运河波涛喧哗,至于这些箭枝会带着字条飞越城墙落到外城具体什么位置,无法预测,也不重要。“掉过头。”他吩咐,目光寸步不移。弩车转换了一个巨大的角度,机括再次扳动。发射。再掉头,这回往南。又一次发射。……
“太冒险了!总有人会察觉……”
手很稳,各个步骤一气呵成,毫厘不差。熟练操作这台机器到了一定程度,人自身也就成了机器。云缇亚甚至感到绳槽开始发热,而他无比冷静,过程和目标在脑海里如同冰结一般清晰。传单的内容迟早要播散到每一个哥珊人耳中,哪怕这座城再坚不可摧,那无形的城垣也免不了出现裂痕……曼特裘矫命自立,篡改法制,诛戮异己,滥杀无辜,所治饿殍遍野,更培植袒护伪圣徒,罔顾民意为其净罪,放任狂信徒暴虐横行,乃哥珊一切动荡之根源。神明无存,乃使此恶徒凌驾万人之上,然公理昭彰,行必有果!告诫诸位认清此人面目,切勿将大好身躯烙印为奴,与我自由之军抗衡!
人的心是泥沙,帕林说。想要垒起一面墙很容易,想要推垮它也很容易。
或许,那条裂痕最早是贝鲁恒刻下的,现在进行的一切只不过把它凿得更深而已。
云缇亚伸手取箭。没有了。箭还剩两支,但传单没有了。厚厚的一沓纸,朝着不同方向射出,散布到了外城各处角落。
他静静站着,忽然笑起来。
“天亮了啊。”
纵横的街道不知不觉已在眼底凸现,晨曦开始驱散雾色。
“抱歉……让你把命交到我这种人手里。”
莫勒一时没回答。他的目光在远处飘忽,那里有它的支点,但云缇亚不知道那是什么。
“如果我被抓住,”大汉说,“你负责了结我。”
“……别说傻话。”
“我认真的。活着死不掉,却又担心死,实在太累了。我没有你的觉悟,落到别人手上经不起折磨,很可能会出卖你。诸寂团不是有规定说救不了被捕的同伴,就必须这样吗?对你我都好。我老婆烧成灰了,也不知撒在那条沟,差不多只有到那边才能见到她吧……她人傻,照顾不好自己。”
云缇亚不再吭声。现在的莫勒还拥有什么呢?他理解这种感受,曾经他也被掏成一具空壳,可那时最重要的亲人还在身边。真正的空虚是自内而外的,无限地拉长时间,足以将生命本身熬成一剂剧毒。他们并非同一类人。他是莫勒的伙伴,却不是朋友。也许傻子是。
风灌进衣领。猛一定神,眺见一支队伍绕过诗颂大道向东迤逦。
“快看!”
莫勒应声张望。“那旗帜……”
黑底,中间一顶牛角盔由鲜红烈火环伺。云缇亚从岗哨士兵的窥镜里瞧得分明。第六军军旗。旗杆顶端插了金色团簇羽毛,标明是帅帜。阿玛刻要出战了!她的主军营在外城东郊,此刻似乎正赶去召集部众,随行只有几十骑,看服色都是亲卫。命运之线斩断的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机会绝无仅有,不能让她走出内城!
“赶紧换上死人的头盔和胸甲,别让人发现。这是最后了,莫勒。干完最后的任务,我们一辈子也算做成了一件事,无论生死都没理由遗憾。”
你并不害怕,对吗?成功已经有一半握在我们手中。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害怕成功呢?
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害怕成功呢?
云缇亚再次检查了一遍所有的武器。他的声音干净利索,像刚从伤口里拔…出来的刀。“帮助我,”不是请求,是命令,“杀了阿玛刻。”
“你应该清楚,她恨你。”
“这两年她提得最多的是你,最希望见到的也是你。你的名字可以瞬间激怒她,也能瞬间让她从狂暴中平复。她活下去的动力只在于你。如果说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一切都因为你。”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并且,用这全部的想念来恨你。”
是她。真切无疑,绝非替身。
她的马披着锁子甲,而她自己只穿镶铆钉的革甲,仅在要害部位覆盖铁鳞。他知道她不喜欢太笨重的装束。腰刀,双刃战斧,一肘长的硬木圆盾,全是他熟悉的。她唯独没戴头盔,任那玩意儿挂在马鞍前桥一步一晃,袒露出她编成细辫的的栗色直发——以及那张北地女战士的脸。
前额和两颊涂着的蓝色印记,几乎抹去了她的表情。
在过去的某个时候,从她脸上看穿她心中所想,是很容易的事。
'但他从未成功过'
袖口慢慢吐出箭簇,遥指她毫无防备的侧脑。
他停顿了一瞬间。
“天气可真热……”参谋用书本扇着脸抱怨。和统帅相反,他把自己彻底塞进了一只铁罐头,一百二十磅的加厚板金铠压得坐骑步履蹒跚,后面两个侍从不得不紧跟着提防他摔下。要不是就快闷死,全罩式头盔他一条缝都不想拉开。“我说怎么没半丝风?……哎,哎,那是——”
风声。
阿玛刻骤然抬头。微小,却异常尖锐的风声。“啪”地一响,在掌旗士兵惊愕的目光下,杆顶的金羽饰笔直坠落,一同落地的还有个硬物,弹得老远,像是颗石子。
“谁?!”
部队像被那石子敲破的水面一样震动起来。哥珊再顽劣的孩童也不敢拿圣裁军开玩笑。石头飞来的方向很明显,阿玛刻蹙眉回望,一座废旧宅邸二楼的露台上,有人伫立着凝视她。
全无避忌。全无伪装。
他的脸正对阳光,除了疤痕,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阴影。
明冽如刀尖的双眉松开了。
'我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时刻与你重逢'
“刺客?”参谋讶然。他十分困惑。这根本就不是暗杀,而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哪个刺客会愚蠢狂妄到这种地步!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