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
“那么龚古尔呢?”云缇亚唯一能想到的回答。
贝鲁恒很久没说话。他目光直指天空,那时云缇亚觉得,他实际上是在注视着某些早已不属于他的记忆。
“在他离开白松堡的前一天晚上,龚古尔来找过我。他说他已经老了。他知道我要做什么,也知道这场战争和他自己的结局。他一直都醒着,只是,选择相信了我。”
“……他们自愿牺牲,是因为相信您,”云缇亚说,“一如相信梦想。”
漫长的静寂跟在他们身后,像是透着暗红的黑影。
“圣者,”终于,他问出那个或许已经失去意义的问题,“您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吗?”
与他合掌相扣的那只手,在这句话下有了一瞬间的颤动。
“您抛弃这一切,换得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吗?”
天幕苍茫。风声中,唯有群鸦四散飞起。
他们在森林外被血染红的平原上找到普兰达的时候,他正靠坐在河边,身中三箭,一柄宽刃战斧嵌在他身躯里,从右肩一直劈到左肋。斜阳越过无数尸骨,将灰烬般的影子盖在他身上。然而他眼里仍有微光。
贝鲁恒从担辇上下来,蹒跚走到他面前。
“我不会死的。”普兰达望着他,“古代的圣徒会祝福为神而战的人,他们显现奇迹只要一吻,就能让腐烂成白骨的死者重新活过来,容貌如初……是这样么?”
“……是。”贝鲁恒说。
普兰达微笑。“吻我。”他轻轻说。
贝鲁恒吻了他的前额。少年翡翠色的眼睛合上了。那把名为“沙场处子”的剑,在他身下干涸的血泊中,断成两截。
作者有话要说: 谨以这首歌,送给所有因梦而死的人。
没能找到可以直接贴上来的音乐文件,所以请打开收听。
'Dark Moor'
The Sound of the Blade
剑咏
Lowering clouds in the sky aglow
Darken my shield of victory
Is my fate doomed to hell on earth?
乌云低漫过殷红天际
将我的胜利之盾遮蔽
是命中注定,我要生堕在地狱里?
A shift in the wind guides me to to home
I stare in the mirror now
Who is that under my bloody mail?
故乡在前,微风引领我身
而我凝望镜中
那血污铠甲内又是何人
I bury my lance and I kneel on this field
I rend the air with my old sword
I mend my soul to God
我把长枪葬在我跪伏的战场
旧日的佩剑划破长空
将我的灵魂向主献上
Im fatally hurt but not by a knight
When I hear the sound of the blade
I recall all the blood shed in vain
我并非被任何一名战士所伤
当听见那剑咏之时
我忆起所有的鲜血白白流淌
I bury my lance and I kneel on this field
I rend the air with my old sword
I mend my soul to God
我把长枪葬在我跪伏的战场
旧日的佩剑划破长空
将我的灵魂向主献上
Wherever I turn my eyes I only see the lives
I shattered and they’ll never find the path of the sun
Wherever I turn my head I only see the dead
I left behind; they’ll never find the path of the sun
当我举目四望,我只看见生者
若我粉身碎骨,他们就永远也找不到通往光明之路
当我回顾四方,我只看见死者
若我止步不前,他们就永远也找不到通往光明之路
☆、Ⅺ 谓我何求(1)
我知道,今天像雪片一样飘落的言词,必将凝结,变得水晶一般坚固;那在我们头上鼓荡的翅翼,将如铁跖一般击撼大地。
——《人子耶稣》
他从一阵剧痛的痉挛中醒来。夜色清寂,怀中躺着他年轻的妻子。
睁着眼睛,他在黑暗里一点一点回想方才那个漫长的梦。梦的最后,他重病缠身,名声扫地,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他的结局止于一场大火和无数切齿痛骂,而在此之前,他会失去所拥有的一切。
“怎么了,贝兰?”纤白的手指探触过来,揽住他肩头,“你在想什么?”
伸手摸向枕边,还好,那些诗稿还在。他松了口气。
“只是梦,”他柔声说,“睡吧,爱丝。”
他并不害怕那结局。但隐隐地,他希望时间永远止步在这一刻,永远停在圣普拉锡尼二十六年鹭谷的这个初春。这年他二十岁,他新婚燕尔的妻子才十六岁,她是个被父母遗弃在修道院里的女孩,天生眼盲,但细腻慧黠,和他一样喜欢独处静思,也和他一样讨厌在神像前繁缛的礼仪与压抑生活。她爱上他用忍冬藤编织的戒指,爱上他的吟咏与琴声,于是跟他逃离了世俗喧嚣,在人迹罕至的小山谷里交换誓约、建立居室,并想象着这种生活会一直持续到老死。
“我想起你睡前给我念的那首小诗,”将脸贴在他胸膛上,声音里睡意全无,她应着记忆里的调子轻声哼唱,“‘叹息是风,它回归空中;眼泪是水,它回归海洋……’”
他替她拢开鼻尖前的秀发,笑。“还有两句,怎么不唱了?后面那两句呢?”
“……我不喜欢。”
“为什么?”
“那不像是你写出来的,贝兰。”她拥紧了他。“那不像是你在爱我的时候写出来的句子。如果我唱出口,我怕我下一刻就会失去你。”
他哑然,随之大笑起来,在她的耳廓轻轻掠过一吻。那是圣普拉锡尼二十六年鹭谷的初春,水仙花娉婷舒展,河冰已悄然无息开始消融,他二十岁,而她十六岁。他的肺部还没有那道伤,还能纵情地笑、歌唱、吹奏芦笛、对着白皑皑的远山放声呼喊。他的眸子仍是碧蓝,还未染上后来额印的血色。那时候,他真的觉得那个梦没什么可怕。只要她还在身边,他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失去其他一切。
——贝鲁恒从一阵剧痛的痉挛中醒来。
他看着自己枯瘦如柴的手。手里空无一物。他仰卧在群星之下,全身大汗淋漓,而身边唯有营火默默燃烧。
他的梦甚至不留下些许灰烬就飞快地舍弃了他。
贝鲁恒,你抛弃这些,到底是想要什么?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眼眸明亮的男人说——而你又得到了些什么?
“……背叛我。”
他看着掌纹里已干了的血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朝着空无一物的黑暗又重复了一遍。
“背叛我。”
前编Ⅺ:谓我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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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丝璀德抚上那个年轻士兵的眼睛,将草叶结成的护符放在他已僵硬的手心里。两天前,她刚把他从几欲致命的伤口感染中救回来,但现在他横倒在地,一把重剑从后颈一路劈开了脊梁骨。云缇亚理解这种感受,当所有拯救生命的努力到头来都变成虚无,很难有人不被沮丧与绝望俘陷。
那些各自拿着武器、呆若木鸡的军人迟钝地面面相觑,眼神空洞,忽然有人一头跪倒在同伴的血泊中,发出野兽濒死般的长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萧恩走近一个仍未气绝的士兵,一剑斩断了他抽搐不止的咽喉,“我说过,必须分开行动。”
对胜利的期盼已经遥不可及,能够支撑人的就只有一点最原始的求生欲望。虽然不堪承受落败之辱,大部分将士选择了步上普兰达的后尘,但剩下来的人都默默地咽下了“逃亡”这个或许以前从未想过的词。他们确实是在慌不择路地逃——从森林里出来,经过沼泽和湍急的河流,又进入更幽深茂密的森林,往一切追捕者似乎难以抵达的地方仓皇逃窜,然而猎人的罗网正在逐寸收紧。落队的、被泥沼或急湍吞噬的、死在追兵箭下的,残存的人数正一天比一天减少,人们眼里那点虚幻的光也一点点回归寂灭。不是所有人在梦被活生生撕裂后都反而能自此清醒的。云缇亚看得太多。
崩溃狂乱的战友朝彼此举起了刀。几乎所有的逃亡者都卷入到这场内部杀戮里来,血肉横飞,被劈砍戳刺的却不像是活人,倒像是僵直已久的尸体。云缇亚想起了诸寂团最后的那一夜。求生到求死之间,原来只连着一丝飘忽无依的细线。
结束了。
云缇亚擦了擦身上的血和碎肉,坐了下来,心想第六军就此了结的话,未尝不是件好事——然而从一张张空白的脸上,他知道,地狱之路还很漫长。
“必须分开行动。”萧恩收剑回鞘,比了个手势。“这样无头苍蝇似地撞下去,迟早会被一网打尽。当务之急只能是制定几条截然相反的路线,各队分散,让敌人顾此失彼,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他是个无论何时总能保持冷静的人。还在诸寂团共事的时候,云缇亚就相当清楚这一点。“敌人数量是我们现在的几十倍,分出人马来逐个追杀绰绰有余,要是有人给俘虏了,招供出圣者撤离的路线,岂不是更糟么?”
“我明白您的顾虑,”似乎早知道他会有此问,圣徒的侍从微微一躬,“所以必须有人承担更重要的任务——主事大人。”
云缇亚愕然抬头。萧恩绝不会当着外人对他使用诸寂团的称呼。但就是此刻,他懂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意思。
更重要的任务。
他为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笑了。
只有笑。
“这边来。”他说。
两人走到一旁的小溪边。云缇亚蹲下身,在彻寒的溪水中洗净双手,他看见萧恩的倒影正在水里望着他。折射在那倒影背后的天空,灰中映蓝,有种特别坚硬的质地,坚硬得令人倏然眷恋起一切柔软温存的事物。他想这一定是错觉。
“是圣者的想法,还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想法?”
“当然,”萧恩说,“和圣者无关。”
云缇亚向不远处的贝鲁恒望去。谁也不知晓他真正的意愿,他整天昏迷的时间远远比醒着的时间多,偶尔意识清晰,也很少开口,大概言语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件和呼吸同样艰难的事。他们仍称他为圣者,那是因为他头上额印仍未消褪的缘故,但事实上,已没人相信此时真的还有神灵宠眷他。云缇亚不知道自己对贝鲁恒还剩下什么感情,当敬畏、期望和几丝暗昧的恨意都已消散,残留的或许就只有在一个垂死者面前的恻隐?尽管他明白,对于曾经高高在上的武圣徒,那实在是最大的羞辱,也是最大的悲哀。
“值得么,萧恩?”他低声问,“你觉得这样做值得么?”
“您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定夺了,不是吗?”
云缇亚与他投映在水里的双眼对视着,有些忧伤地笑起来。
“萧恩,”他说,“你就像我的老师评价的那样,永远不会做梦,永远不会颤抖,永远不会被腐蚀……”
他站起身,走回到众人之中。浑身浴血的士兵漠然地望着两人,似乎已不再关心他们作出了何种决定。云缇亚拔出双刀,并足直立,握刀的手在胸前交叉,刀尖向下垂指地面。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但他并无意外地看见一双双空茫的眼睛里,隐隐有火种开始蔓延。
“凡有火焰之处,必有黑影;凡黎明将至之刻,必先经黑暗。喧梦中的沉寂之喉,长夜中的缄默之刃,诸位,尽管我们的呐喊终要归于喑哑,这将是我们发声的时候。我以在世最后一名首领的身份召唤你们的名字,”他向前踏了一步,“诸寂团第五主事,云缇亚·吉欣·塞黑莱特。”
萧恩将巨剑掣在胸前,剑尖朝下,做了同样的动作。“第一执事,萧恩。”
无声的骚动在人群中扩展开来。血污累累的脸彼此相望,直到终于有另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沉默。那是个颧骨高突的瘦削大汉,左耳被割掉了一半,右耳上穿着三只银环,他将自己在制式长剑外真正的武器——两把反曲刀同样在胸前向下交叉,上前一步,“第九执事,”他说,“拉柯德。”
“第十七执事,尤里。”相貌普普通通的中年士兵,鼻子微红,带点暗疮,没人能从一支部队里一眼把他挑出来。“第四十六执事,伯尼坦。”瓮声瓮气的嗓门。“第三十一司事,凡希克。”尖下巴、面孔秀气的男子,右眼角甚至还有颗泪痣。……十四个人。包括他与萧恩,一共十四个人从人群中迈了出来,目光沉静,神情肃穆。每响起一个名字,云缇亚就在心底默默重复一遍,很多他都是今天第一次听到,但它们后面的脸庞他却早已熟识。也许终有一刻,这些名字都将随死亡或时间流逝而从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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