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
香案上供着三座牌位,分别写着:
故显考正一品辅国公宗政忠烈公讳存远 之位
故显妣正一品诰命忠烈夫人宗政门丁氏讳蕙之位
故长兄正四品忠武将军宗政公讳无弊之位
“启禀郡主,信王千岁到了。”春枝在佛堂外回道。
无愆闻声回头,信王已经站在门外,正温然凝望着她。她才要迎上前见礼,被信王一脚踏进来扶住:“免。”
他抬手抚去无愆脸上还未拭尽的泪痕,走到香案前点了香插好,同无愆一道拜下去。
行罢礼,信王拉无愆起身:“走,本王带你去个地方,有东西送你。”
无愆讶异地由他拉着出了门。
窦虎正在门前牵马候着,见他们出来,忙向无愆行礼:“末将见过明恕郡主。”
信王上了马,俯下身朝无愆伸出手:“来,踩住马镫,把手给本王。”
无愆依言伸出手,将脚踩上马镫。信王腕上用力一提、一拉,另一手已飞快揽住无愆的腰身,将她稳稳当当带上了马。
4、祭告
城外竹溪。
深秋的竹子笼着薄薄的寒气,许多枝叶也微微泛黄。溪水依旧淙淙,清冽寒凉。
溪畔两块平整的大石边,陆定非正带了两名侍卫等候在那里,每人手中各捧着一个匣子,见信王到了,齐齐跪了下去。
“属下们参见王爷、见过郡主。”
信王抱着无愆下了马,将缰绳扔给窦虎。
无愆环顾着周围,喃喃地问:“这是否便是王爷同我哥哥初次相遇的地方?无愆记得哥哥说起过。”
信王点了下头,执起她手走到侍卫们跟前。
“打开吧。”
陆定非等人遵命,开了匣子。
无愆眼中蓦地一热,直直地看着匣中之物。
“去年今日,你偷放河灯祭奠家人,却被府中侍卫截取交与了本王。本王不知内情,竟将三盏河灯拆毁,还……想必你当时一定伤透了心,也一定很怨怪本王。每每想起此事,忆起你捧着河灯垂泪时的哀愤,本王都后悔心痛不已,一直想着该如何补偿。今日是你家人忌日,本王特地跟吴嬷嬷学了这手艺,一点一点试着做来的。头一回学做,生拙得很,远不及你的手艺精巧,权作一份心意罢了。”
无愆看着三个匣子中的三盏河灯,虽一点都谈不上精美,却看得出做的人是如何仔细用心的,每一处折痕都压得一丝不苟。
他以千乘之尊,居然亲自动手去做这种女子童妪们的东西。这份心,试问世间还有什么可抵……
不等她说话,他便拉了她走到溪边:“本想再多做些,为你家余者也都放放,可实在力有不逮,手太慢,便只做了这三个。你来将它们放走吧。在此处放,想必无弊一定收得到,你父母也便收得到。”
无愆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默默接了河灯在手。陆定非忙取了火刀、火石,替她打着了火,点了河灯中的蜡芯。
无愆跪在溪边,无声祝祷之后,俯身将河灯放入溪中,看它们随溪水漂流远去。
信王扶起她,两人静静伫立溪边,直到三盏河灯上摇曳的烛光再也看不见影子,这才拥了她的肩,柔声道:“这里风凉,回吧。”
无愆顺从地点头。信王转向陆定非:“告诉谢翁,本王今日就不回府了。”
陆定非一怔:“那王爷要去哪儿?”
无愆脸上刷地便红了。
窦虎气狠狠地瞪他一眼,陆定非猛然醒悟,忙尴尬地低头应了声是,看着信王抱了无愆上马,由窦虎侍从着离去。
辅国公府。无愆闺房。
“本王没想到有一天能走进你早时的闺房,亲眼看一看你曾经住过那许多年的屋子。”
无愆浅浅微笑,将妆台上的小妆盒递到他手中。
“家破之后,死而复生,本无所恋。我心里惦着的东西,就只有这一样。”
信王打开妆盒,心头一烫:“这是……本王当年送你的辛夷果?”
无愆点头。四目相对,目光交缠黏连间,是诉不尽的相知相惜。
京城。同福客栈。
张义惊喜如狂地撞开屋门:“合珠!我悄悄去咱们府门前看过了,匾额已经改成了‘辅国公府’,门前的家仆都是生面孔。我在外头打听了一遭,人人都说咱们家小姐没死,还被封了郡主,已经住回府里去了!”
合珠的身子剧烈地摇晃着,呆呆站起身:“你说什么?小姐她……”
“我还不知此事真假,总觉得像在做梦一般。本想进府去求见郡主看个究竟,又恐是误传,闯了祸,便没敢轻举妄动。急着赶回来告诉你,同你商量,看咱们该怎么办?怎么才能知道小姐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合珠似喜似泣,颤着手在随身带来的小包中翻找着,拿出一对珍珠垂帘耳坠儿托在掌心。
“张义哥,咱们去府门口,叫门上的把这个递进去。这是当年小姐送我的,我一直没舍得戴,放在随身的小香袋子里。出事那日,咱们离府的时候,我恰好将那小香袋佩在身上,总算留了个念想。如今拿出这个,若真是小姐,一看就认得了。”
向晚。辅国公府。
“禀王爷、郡主:府外头有一男一女,非要央着小的把这个给郡主递进来,说敢问郡主可还记得故人?”
无愆一惊,起身接过家仆呈上的布包,一层一层打开,当那对珍珠耳坠赫然现出的时候,无愆失声惊呼:“合珠!”
信王亦是一惊:“合珠?你原先的侍女?”
无愆顾不上答话,提衣便朝府外奔去。信王与家仆也忙紧随而出。
府门前,一身山民打扮的合珠和张义正殷殷翘首,目光中尽是焦灼期盼。一见无愆出现在门口,两人几乎僵住,半晌合珠才颤抖着唤了声:“小姐!”
无愆与合珠同时张开手臂朝对方扑了过去,两人抱头大哭。张义在合珠身后,泪眼朦胧。
追出来的信王静静地立于门内,看着这又一场悲欢离合。门前的家仆不知这一幕缘何而来,懵懵地站着。
合珠哭得神衰气竭才从无愆肩上抬起头,未等说话,一眼先望见了府门内长身玉立、静望着她们的信王,不由大惊。
“小姐,那不是……齐公子吗?你们……”
无愆拉了她的手走过去:“来,见过信王千岁。”
合珠瞠目结舌地直盯着信王,早忘了礼法尊卑。身后的张义也是同样的表情。
信王温和一笑:“罢了,不必见礼了。无愆,快带他们进府说话吧。”
无愆引了呆愣愣回不过神的合珠跟张义往府中走去。
听无愆说了当日别后至今的一切曲折,以及如何与信王相逢并得知他便是齐玉的事,几人皆是阵阵唏嘘。合珠、张义重新向信王行过参拜大礼。
张义叹道:“当日大雨,小的同合珠待薄暮才敢往西郊去,终是晚了一步,就那么生生与小姐错开了。难怪遍地宗政家人,独独不见小姐。小的与合珠找遍了整个荒坡,也没寻见踪影,看看实在耽搁不得了,才只好先携了老爷、夫人与公子先行。这些年合珠为丢了小姐尸骨,每每棰心自责,动不动以泪洗面。今日得知小姐仍在人世,且已为宗政家洗冤昭雪、光复门庭,总算是了了这桩牵挂。”
无愆与信王惊起。
“我父母与哥哥的尸首,是你们带走安葬的?!”
合珠点头:“是。当日我俩采办东西时听见家里出了事,没命地跑回来,正看见咱们一家人的尸首被拖放到板车上。我要去告御状鸣冤,或是随了小姐与公子去,张义哥拦着不让,说要留着命为老爷一家收尸埋骨。我们在东郊林子里一直躲到傍晚才敢动。好容易冒着暴雨赶到西郊,却不见了小姐。后来我们只得带了老爷他们的尸身专拣荒郊野地连夜赶路,仗着张义哥的好身手,我们才到了西州,在覆云山落了脚,捡了处松柏林子将老爷、夫人与公子葬了。我们就在山里搭了茅屋,替他们看坟……”
无愆掩口悲啼,突然跪地朝他二人叩下头去:“合珠、张义,你们的大恩大德,无愆虽死难报。请受我一拜!”
合珠、张义慌得连忙也跪了,合珠伸手一把搀住无愆:“小姐,折煞丫头了!快别这样,丫头受不起啊!”
无愆搂了合珠在怀,泪雨纷纷而下:“珠儿,无愆对你们感激不尽……”
信王伤感而欣慰地望着这主仆三人,默默无语。半晌,待她们渐渐收了哭泣,才说:“既如此,明日你们便揭了皇榜,禀报皇上,派御林军随张义火速赶往覆云山,将宗政将军与夫人、无弊的棺椁迎回,也好早日按制厚礼安葬,以慰忠魂。”
永徽七年九月十九。
帝冢恒陵。这里安葬着先帝谢仲瀛与贞顺皇后林氏。
帝陵绵长的垣墙外,矗立着一座新近建成的清标祠。祠前竖着石刻的牌楼,上书着“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八个大字。
祠内正中是供奉牌位与画像的德韶堂,堂中神案上设着宗政存远夫妇与无弊的灵位,墙上悬着三人画像,栩然若生。
德韶堂后,松柏桂菊环绕着的,便是他们的长眠之地。
永徽皇帝谢慜祚身着玄色衮服,腰佩白绶,于早朝后亲率信王与素服的百官浩荡而至。
皇帝在牌楼前下了御辇,徒步进入清标祠。余得水手捧诏书,与信王一左一右,紧随皇帝身侧,文武百官在身后五步远按品列序而进。
一身缟素的宗政无愆早已恭候在德韶堂的神案旁。
皇帝进得堂来,不等无愆参拜,已先撩袍下拜,郑重三叩首。文武百官惊诧之后,也忙随着皇帝匍匐叩拜。无愆亦慌忙伏地叩首还礼。
皇帝长跪不起,吩咐余得水宣诏,无愆、信王与众朝臣闻诏皆瞠目。
诏曰:
朕以寡德,偶践帝祚。昏聩不类,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遂群生之和。声利未远而谗谀乘间,举措未公而贤否杂进,赏罚失当而真伪无别。忠直苦谏而朕不悟,庙堂有忧而朕不知。外亲信奸佞而致忠良枉死,酿不世之奇冤;内宠逾娈妾而令六宫失和,负结发之情衷。朕以狭隘愎戾,屡违大义,今方悔悟而欲迟。特诏罪己,以示朕心之知过,愿得天道民心之容恕,自此不以人君而逞威权,切近仁君而泽吾民。钦此。
且不说无愆与信王出乎意表,只说文武百官皆莫名惊诧。没有人敢相信刚愎已极的皇上居然会在臣子灵前撩衣下拜,更不敢相信他竟会公开下诏罪己。
皇帝在众臣属愕然无措的目光中站起,步出德韶堂,来到后面的坟冢前。
帝陵中当差的奴才早已捧上三个斟好了清酒的金盏。皇帝执杯而酹,亲自洒酒祭奠。
☆、寒梅著花未(大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初稿至此已全部完结。感谢所有喜欢和支持过它的各位。
关于本文的写作说明及鸣谢,请移步下一章节。
鞠躬:)
1、归一
信王也随皇帝酹了酒。奠毕,皇帝眸光一冷:“带上来!”
御前侍卫将五花大绑的韩崇道、马彪、韩灵璧押到了墓碑前,将他们摁跪在地,不得直腰抬头。
“国公、夫人、无弊,朕将这几个罪人都带来了。朕留这几条贱命到今日,就是要在你们墓前处决他们,以告慰你们的在天之灵。”
一抬手,邓通领着两名刀斧手走来。
刀斧手空手上前跪拜:“请皇上、王爷稍避。”
皇帝与信王退后约有百十步,停住脚。邓通朝侍卫点点手,侍卫才将行刑所用的刽刀递给刀斧手。
邓通见皇帝远远地点头示意,拱手表示领命,朝着刀斧手将右臂高高举起。刀斧手依邓通手势举刀,随着邓通将手臂一挥,二人手起刀落。
寒光闪处,韩崇道、马彪二贼已身首异处,血溅了一地,更溅了一旁的韩灵璧满身满脸。
韩灵璧面色惨白、双目空洞。看着父亲在自己眼前被斩首,她非但没有哀嚎,也不曾落泪,反倒绽露出一丝妖冶怪异的笑,更竟然伸出舌尖舔了舔溅在她唇角的血,癫魔般纵声狂笑起来。
皇帝极其嫌恶地冷瞥着那张狰狞扭曲的面目,不带丝毫温度地朝余得水说了声:“行刑。”
余得水躬身称是,带了两名手捧白绫的小太监走向韩灵璧。
小太监将长长的白绫绕上韩氏的细颈,连绕两圈,各执一端。余得水干脆地摆了下手,两个小太监便憋红了脸、使足了力气各向两边用力收紧手中的白绫,直到韩氏丝毫不再动弹、没了声息。余得水亲自上前,皱着眉将手探到韩氏脸前试了试鼻息,确认已经毙命,这才快步走到皇帝跟前。
“禀万岁爷,罪妇韩氏已伏法。请万岁爷示下:是直接将尸首扔去西郊荒坡,还是请郡主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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