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





  到了锦绣坊,无弊把妹妹扶下马车,道:“你俩进去慢慢挑吧,我在外头车上等你们。”
  “公子,你不是跟了来要自己挑料子的么?怎么不进去?”
  “挑什么呀,我不过是说着玩罢了。”
  合珠嘻嘻笑着,同无愆进了锦绣坊。
  不料她二人进去没半盏茶的工夫,突然变了天。外面起了风,越来越大,天色也暗下来,眼看着就要有场大雨。
  合珠道:“小姐,今日别挑了,改日再来吧。起了这么大的风,定有一场好雨。公子还在外面车上等着呢,咱还是快走吧。”
  无愆看了看天色,点头道:“也好。”
  两人忙出了锦绣坊。只见街上的行人都纷纷往家跑,很多屋门都关了。
  无弊见她俩出来,忙跳下车:“刚预备进去叫你们。快上车,咱们回去,别叫雨浇在外头!”说着扶了无愆上车。
  却不料无愆刚踏上车板,一阵大风扑面刮过来,无愆的帷帽竟被风掀了下来。无愆一声惊呼,险些从车板上摔下来,幸好无弊眼疾手快扶住了。
  正在这时,一个少年骑马从旁经过,听到这声惊呼不禁回头,刚好看见了已被吹掉帷帽、面带惊慌的无愆。这一眼不知望出了多少相思愁苦,更不知生出了多大的风波灾祸。这是后话。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宗政家的死敌韩崇道的独子韩俊风。
  韩崇道原本娶妻周氏,生有二女。长女韩灵璧即是当今的宠妾同心殿宁妃,次女韩羽裳也已于去年嫁与工部侍郎卢寿庭之长子卢谦为妻。周氏狠毒善妒,但无奈膝下无子,虽说尚可凭女而贵,也终究不合妇德、孝道,遂只得同意韩崇道纳老实本分的刘氏为妾。刘氏也总算不负韩崇道所望,一举得男,生下了韩俊风。俊风虽为庶出,但因是韩家独子,韩崇道依然对他十分疼爱。韩俊风不像父亲,而是继承了母亲的善良老实、多愁善感。
  今日他外出回家,途径锦绣坊门前,不想正遇见无愆被大风刮掉了帷帽,恰好被他看见了容颜。
  这一看不打紧,韩俊风立时呆在了当地。从小只看惯了两个姐姐妖艳夺目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并不是这女子有多么惊人的美貌,而是她洁净如白莲的出尘脱俗直入他的心扉,令他一见倾心、不能自已。
  “哎!你是什么人这么无礼?只管这样直瞪瞪地盯着我家小姐!还不让开!”
  俊风正呆呆地看着,冷不防一声尖厉的娇斥,将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时,却是合珠正柳眉倒竖地瞪着他,无弊也冷冷地上下打量他。
  而车上那女子早已将帷帽戴好坐进了车里,放下车帘朝外面唤道:“合珠、哥哥,算了,快回吧。”那声音妙如天籁。
  无弊横了他一眼,跳上马车叫:“合珠,上来,走!”
  “算你运气!让路!”
  合珠气哼哼地甩了一句便扭头上车去了。韩俊风慌忙让到一旁,直直地望着无弊驾着马车离开,兀自在马上发呆。
  “公子,公子!”跟着他的随从唤道。
  俊风痴傻傻地回头,随从道:“人都早就走没影儿了,公子还看呢!快回吧,眼看着就上来雨了,别叫老爷夫人在家担心着急。”
  俊风这才恋恋不舍地掉转马头。
  随从看他那神不守舍的样子,心中不由叹冤孽,于是好心说:“公子若是对适才那位小姐有意,听小的一句劝,趁早歇了这份心,免得徒生烦恼。”
  俊风听话内有因,诧异不解:“这话怎么说?你认得那位姑娘?”
  随从说:“那位小姐小的不认得,那驾车的却认得。正是老爷的死对头、辅国大将军宗政存远家的公子宗政无弊。那位小姐既喊他哥哥,想必就是无弊公子的孪生妹妹了。这位小姐闺名叫什么,小的也不知。”
  “宗政家……”
  俊风听完随从的话,心里凉了大半截。父亲的性情他太了解了,心中只剩绝望,回到家的时候,已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午饭也不曾吃,晚饭也没吃几口,一直发呆出神。刘氏问他,只说没事,有些不舒服,躺躺就好了。
  
  话说宗政存远下了早朝回到家,不见一双儿女前来问安,便问夫人。丁夫人便把今日一早去广济寺问姻缘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宗政存远一向敬重慧定禅师,听夫人说了禅师的话,不由也动了几分心思。丁夫人又把无弊如何结识齐玉,今日又如何巧遇齐玉的事说了。
  听夫人极口夸赞齐玉的人品、行事,宗政存远也颇有兴致。可当听到说齐玉是珠玉商人时,果然恼了。
  “荒唐!老夫虽不以门第取人,但我堂堂辅国将军的千金,岂能嫁与一个商人!他便是布衣书生老夫都不会嫌弃,可商人就断断不行!此事不必再提!”说罢拂袖进屋去了。
  丁夫人心说果如老禅师所言,只不想这曲折竟就是从老爷身上来的。也罢,老爷心思固执,一时也难说通,且缓一缓再议。反正老禅师说了,此人定要无愆中意才是良配,况且还需一番曲折才得完满,不妨慢慢细看,也看看无愆究竟是何意思。再者说,倘或大师所谓曲折,仅仅只是在她父亲身上,那便大可不需太过忧虑了。
  这样想着,反倒觉得宽心不少。又想:佛祖果然灵验!才想到去佛门拜问,姻缘便跟着来了。若是早早想到这个主意,也不至愁烦到今日……
  丁夫人欢喜一阵、懊恼一阵,如此胡思乱想一番,又到佛前祷告一番,方去歇息。
  
  无弊、无愆赶回府的时候,雨刚刚下起来,张义正撑了两把伞在府门前候着。见他们回来,忙跑着迎上去,又唤门上的小子们把马车收了。张义递给合珠一把伞,合珠替无愆撑着,张义替无弊撑着,四人快步跑进府去。
  兄妹俩先到上房告知了母亲,又给父亲请了安,才各自回房换衣裳歇息。
  
  无愆沐浴更衣出来,坐在镜台前。合珠一面替她梳理头发,一面还犹自气哼哼地说:“适才锦绣坊门前碰见的那个家伙实在无礼,一想起他那副痴痴傻傻直瞪瞪盯着小姐看的样子,就觉得可气!看他衣着也像是大家的公子,怎的这般没教养!”
  无愆脱口道:“你当人人都是齐公子么?哪儿来的那许多君子。大家的公子又如何?未见得就比平民百姓知礼。君子可不以高低贵贱论的。”
  合珠听无愆这话,皮着脸笑道:“丫头怎么听着小姐这话……这一口一个‘君子’的,对齐公子就如此好感?”
  无愆听见合珠打趣,腾地就羞红了脸,还犹自强作淡定道:“胡说什么?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说毕不再理会合珠。
  合珠见无愆面有窘色,略带薄嗔,知她羞恼,暗自发笑。
  
  夜间卧在枕席,无愆竟头一次失眠了。脑海中总是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个远远的、朦胧的、举止间尽显儒雅洒脱的身影,还有他那默契解意、端方有礼又温然无声的一个长揖。再想想慧定禅师今日的那番话,不由浮想联翩……
  再想起锦绣坊前遇见的少年,看装扮定是大家公子无疑,然其行止同齐公子相比,则何止云泥之别!两下相较,愈觉齐玉人品出众、温润冲逸。
  无愆就在这美好喜悦的回想中沉沉睡去,绯红的脸上挂着清甜的笑容。
  
  第二日天放晴了,丁夫人将无弊叫来,并不提昨日去向慧定禅师问姻缘之事,只说:“昨日那位齐公子,为娘看着甚好。有意说与你妹妹,你看可好?”
  无弊闻言大喜:“这敢情好呀!母亲真有眼力!依孩儿看,也就只有齐兄那样的好人品才配得上妹妹。若是这门亲事成了,我可就成了齐兄的大舅哥了,我们俩的称呼就该掉过来,从此轮到我叫他‘贤弟’了,哈哈!”说着已是乐不可支,仿佛此刻婚事已经议定了一般。
  丁夫人见他如此孩气,又好气又好笑:“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你父亲并不同意,只嫌齐公子家是商人。你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此事只怕很要费一番周折。”
  无弊一听父亲反对,顿时泄了气。
  丁夫人又说:“我想着让你多探听探听你妹妹的心思。她如今害臊,为娘问她,她也不肯多说。你们兄妹平常亲密,你且冷眼瞧着,看她愿不愿意。若是她愿意了,你父亲那里便有指望松动。齐公子那里你也时常见面叙谈叙谈,也探探人家是怎么个意思。”
  听母亲这样说,无弊又来了精神:“母亲大人放心。齐兄那里,孩儿会留意打探。妹妹那里,我也自有主意。”
  丁夫人点头:“如此,你妹妹的亲事可都在你身上了。此事若成了,也算了了为娘一桩大心事。你自己的亲事也多留心,看着谁家的姑娘好,早早告诉为娘,为娘也好替你张罗。”
  无弊听见说自己,不由窘道:“母亲,孩儿不急。妹妹是女孩儿家,自然耽误不得,我却急什么!齐兄都二十了不也还没娶亲么?我十五的生辰还没过呢,且忙这事做什么?先把妹妹的大事定下来要紧。”
  
  信王府。
  那日从广济寺回来,信王叫人摆了笔墨纸砚,一挥而就,写了一张引罪表,表曰:“臣弟祯,伏惟叩启吾皇。臣向蒙不世之恩宠,极人臣之荣耀。然臣以寡德,非但不思修身益能以报天恩,反放纵行迹于勾栏。招摇京师,辱身毁誉,以致御怀忧虑、圣颜蒙羞,大违忠孝之道。臣之罪实不赦也。今蒙圣训,不以鄙质贱行见弃,犹肯谆谆教诲。臣不胜愧悔感戴之情,惟伏颤具表,以闻圣听。”
  写完看了一遍,觉得无甚不妥,于是拿折子仔仔细细、工工整整誊了,将墨吹干,唤了常顺儿送进宫呈给皇兄,如此便顿觉轻松不少。
  坐在那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一身素衣、纱幕遮面的女子,想起她端庄娴雅的举止、清逸脱俗的气韵,想像着那朦胧的纱幕后面会是怎样一张容颜。每当想起她大方之中略带羞涩,虚进两步,稳稳端端深施一礼又低头退回去的从容身影,信王便会情不自禁地凝神浅笑。
  时时跟在身边的窦虎觉出了王爷的异样,只不知是何缘由,又不好贸然相问,只有暗自诧异、纳闷。
  
  这日,澄一阁庭前的海棠树下,信王又在出神。
  窦虎忍不住,唤道:“王爷?”
  信王回头看着他。
  窦虎迟疑了一下,终是张口问:“王爷自打前日从广济寺遇见宗政公子一家,回来后就时不时地这样出神,有时还会不知不觉笑起来。属下以前从没见过王爷这般情形,心下实在不安稳。斗胆问一句:不知王爷为何如此?”
  信王不答话,低头笑了笑,道:“备马。本王要出府。”说着往存心殿更衣去了。
  窦虎在后面问:“王爷要去哪儿?”
  “城外竹溪。”
  
  2、移筝旧事
  
  竹溪边。
  信王和窦虎到的时候,无弊正蹲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长竹枝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水面。身旁还另放了一块干净平稳的大石头,眼见是无弊新搬了来专门预备两人坐着说话的。
  信王不禁微笑:“贤弟,何时来的?”
  无弊闻声回头,顿时欢快了:“齐兄,你可来了!我昨日巴巴地坐了半晌也没等见你。”
  “哦?找愚兄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闷得十分无聊,便溜出来想找齐兄闲谈。”
  信王笑了,来到大石头前坐下,窦虎远远地站着。
  
  无弊身有使命,迅速导入正题:“齐兄,你不知道,前日遇见你之后,家母一直夸赞,还说叫我多跟齐兄学着说话行事呢!”
  “伯母大人谬赏,愚兄并没什么值得称赞之处。”信王谦逊地笑笑。
  “哪儿啊,不光家母,就连舍妹都对齐兄极口称赞呢!”无弊紧跟主题。
  “哦?”信王眉毛微挑,奇道:“那日小姐应当并未看清愚兄,也并未交谈,何来称赞?”
  无弊仔细打量着信王的表情,撑不住大笑起来。
  “贤弟笑什么?”信王越发不解。
  无弊好容易止住笑,道:“我笑齐兄问得恁认真!我说的称赞,并不是昨日,而是咱们在这头一次见面,我回去说给舍妹,她赞你的。”
  “这就越发奇了!那时小姐与愚兄还从未谋面,称赞更是从何说起?”
  无弊笑道:“我若照实说了,齐兄可别恼。”
  信王道:“不恼。愿闻其详。”
  于是无弊便把当日如何在妹妹面前夸赞齐玉,妹妹又是如何作答,连同“和氏璧”的典故都说了一遍。
  信王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令妹看着沉默端庄,想不到竟会如此顽皮。”
  “正是呢。她自小就是这样。平常多半时候看上去最是温柔沉静的,可若是顽皮促狭起来,也常令人哭笑不得。”
  无弊回忆着说:“记得七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