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
!?br /> 无弊回忆着说:“记得七岁那年,师傅给我们讲《孝经》。讲到王祥卧冰,我听得一本正经,她却伏在桌上不住地偷笑,惹得先生大怒。”
信王饶有兴致地听着。
“先生拿戒尺敲着她的桌子,叫她说说为何发笑,说不好便要责打。我本想她一定哭着求饶,没想到她却大大方方站起身道:‘敢问先生,给弟子讲《孝经》,是要教弟子们孝还是不孝呢?’一言既出,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怒道:自然是孝了!她又问:那先生认为这王祥是孝还是不孝呢?先生更怒了,举起戒尺便要打,她却抓住尺头说:先生不容分辩举手便打,实在是因为无理可辩、色厉内荏。先生气绝,道:好,今日容你辩,看你怎么辩!你且辩来,不通时再打!”
“哦?七岁的女娃竟说出这番话!那她是如何辩的?”信王兴致更浓。
“她对先生言道:在弟子看来,王祥之例,实属不孝。《孝经》开宗便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那损之便是不孝咯?且不说这王祥卧冰何其愚蠢可笑,只说他严冬时节赤身露体,卧于冰上,岂非自损?又岂非不孝?若只为了破冰求鲤,大可用石砸、用铲除,许多方法,又何必赤身卧冰?在弟子看,王祥此举若非愚不可及,便是故意彰孝于人前以沽名。两者皆可哂、可鄙之举,何孝之有?一番话说得先生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第二日便向父亲请辞,说:‘令千金奇思怪论,实非老朽所能训教,还望另请高明。’辞馆去了。从那以后,父亲请来的先生便只教我一人了。余下的书,都是她自己念的。”
信王听罢,放声大笑,连说有趣。
窦虎站在远处,听着信王爽朗的笑声,心中暗自纳罕:自打他跟着王爷以来,早已习惯了王爷的忧郁沉默,还从未见他如此开怀欢笑过。他望着信王与无弊促膝欢谈的身影,不禁若有所思。
“那后来呢?令妹时常有诸如此类的言行?”信王意犹未尽。
“倒也没有。后来越长越大了,越发懂得女儿家的沉稳持重,似这类放肆的嬉闹淘气就少了。只是她仍旧每有奇论,语出惊人。”
“哦?”信王颇好奇。
无弊解释道:“就比方人人都说琴棋书画,她偏要‘琴红书画’。”
“何为‘红’?”
“就是女红。女儿家裁剪缝缀、刺绣针黹的营生。”
“呵,独独将棋从四艺中剔除,换上一个‘红’,倒也别出心裁,更合闺阁之份了。只是她却因何独不爱棋呢?”
“我们也觉得怪。十二岁上,家父说她琴与书画皆通,惟不懂棋,实为憾事,便摆上了棋局要为她开蒙讲解,以全了四艺。谁知她只听了两回,便再不肯学了。家父问她缘故,她说:‘人皆以棋为雅艺,女儿却以之为诈术。女儿观棋时,不见其雅,独见其诡。方寸棋盘,于执子间用尽机谋城府、盘算设计,使人逞争胜之心、生愎戾之念,其毒甚也。其进退正如权术之争,其攻守正如沙场之戮。请恕女儿浅薄,不欲通此术以为能事。若父亲只为全四艺,那便请以红代棋。女儿宁于刀尺之间裁剪意趣,于针线之间匀理心性。’”
“呵!令妹果然奇思妙议!好个‘女四艺’。这一篇‘毁棋论’烁灼锐利,颇具锋芒。着实语出惊人,非同凡响。”信王不由得惊异称奇:“那令尊大人又是做何反应?”
“说来气人!”无弊忿忿说道:“家父由来偏爱舍妹,她便说什么都是好的、都有理。此话若是从我嘴里说出来,必定被打死。可舍妹这样说,家父竟然道:‘移筝奇见,不是俗世心肠,难得。且随她吧。’并自此更加认定妹妹不凡,越发不肯将她轻易许人。总说是寻常男子断断配不上她,必得人品脱俗、才学出众者才堪匹配。”
“移筝?是令妹闺名?”
“哎呀!小弟该死,一时失口,竟将妹妹小字说出!好在齐兄不是旁人。舍妹闺名无愆,移筝乃是小字。”
“白石道人有《解连环》词曰:‘玉鞍重倚。却沉吟未上,又萦离思。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令妹小字可是出自此句?”
无弊点头。
信王感叹道:“一小字便足见令尊大人爱女之深切。小乔以周郎为配,良缘佳话。周郎人才,俊逸已绝。令尊大人对小姐择婿之期许、挑剔,由此可见一斑。”
“齐兄果无俗见。寻常人只做祈女美貌之解,齐兄竟能深得家父之意。家父母对舍妹自幼爱护备至,视若心肝。我家虽为将门,父亲却从不要舍妹学习骑射武艺,只按着她的性情教她各样才学。也从不肯叫她会见外客,真正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只盼着她拔萃于闺阁,得一门称心如意的姻缘。为她取名无愆,就是希望她能在夫家人眼里完美无缺,从无过错。我名无弊,则是望我他日为臣为官能忠直清明,对上对下都诚实无欺。”
信王颔首,由衷赞叹:“令尊大人爱子爱女之心迥然不同。慈父心肠如是。贤弟,当好生惜悟。”
无弊称是,道:“小时也总为父亲偏爱妹妹心中不忿,这一两年却释然了。一则妹妹样样都比我强,着实可疼,不怪父母偏爱;二则也渐渐懂一些父亲的心思跟烦恼,能解他些许情怀。”说着一时已不复欢乐的神色,脸上竟浮上淡淡的忧闷。
信王见惯了无弊雀跃欢乐的样子,突然见他如此,忙将话题引开:“呵呵,当日初见时,听贤弟说令妹要野果子,我心里还只当是个小姑娘,却不想已这么大了。那日瞧着,似并不比贤弟小太多。”
果然,无弊听见说这个,“噗”地又乐了:“齐兄不知道吧?我同妹妹乃是孪生,你说她能比我小多少?哈哈!”
“哦?”信王一怔,便也笑了,这才依稀记起辅国大将军家确是有一双孪生儿女。
“既是孪生,想必与贤弟模样十分相像了?”信王不禁细细打量起无弊。
“哈哈,齐兄又猜错了!我俩虽是孪生,模样、性情却俱不相似。我模样像母亲多些,性子像谁还真不知道。妹妹却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听父母说,她处处都像极了外祖母徐太夫人。只是她老人家去得早,我们并未得见。”
信王微微点头。
无弊问信王:“不知齐兄平日里除了生意和下棋,还常做些什么?”
信王微笑道:“也无什么特别的事好做,不过是看书写字抚琴,再便是到此小坐。”
“齐兄留居京中,不想家么?”
此问一出,信王的神色瞬间有些黯淡:“愚兄幼年时家父便辞世了。家母虽慈爱,但身子不好,无力亲近。多是姨娘照顾。长兄严厉,我唯有敬而远之。因此除了偶尔回河间探望母亲,在外倒也觉自在。”
语气虽平静,但依旧难掩忧郁。
无弊有些歉疚地说:“小弟实在不知齐兄家中是如此。惹兄伤感了。”
“无妨。”信王淡淡微笑。
无弊也挤出一个笑脸,站起身说:“父亲快该散朝了,小弟也要回去了,免得又惹他生气。齐兄不一同走么?”
信王也起身道:“贤弟先回吧,愚兄再坐坐。”
“也好。那小弟先告辞了。”无弊拱拱手,信王还礼。
无弊牵马去了,信王却突然脱口问:“贤弟明日还来么?”
无弊转身欢喜道:“齐兄来我便来!我其实日日都得空,只要父亲上朝我便可溜出来半日。只是怕齐兄不得空呢。”
信王道:“那便明日见吧。”
“好,一言为定!”无弊开心地答应着,翻身上马去了。
一直看着无弊出了林子,窦虎才走过来问信王:“王爷明日还来?”
“后日也来。”
“啊?王爷,这是为何?”窦虎十分不解。
信王却不答话,径自上马去了,窦虎连忙跟上。
3、心迹
信王府。澄一阁。
常顺儿带着几个小太监在门口侍立。
屋内,窦虎眼看着信王又是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微笑,终于按捺不住:“王爷,您这两天一直这样,属下看得心里实在疑惑,又猜不透。向来王爷何话不对属下说?您心里想些什么,好歹叫属下有个数儿,也免得一直干悬着心。”
信王抬眼瞧了瞧窦虎焦虑的神色,略带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将墙上挂着的琴取了下来,置于琴案上摆好,端坐案前,试音调弦之后开始弹奏。
他低眉垂目,十分专注,匀长的手指在抹勾挑剔之间,一曲古雅优美的韵律犹如泉水在石间淙淙流淌般情思动人。
曲毕,信王望向窦虎:“本王的答案都在这琴音里了,你可听得懂?”
窦虎愣了一下,旋即便一个劲儿摇头:“属下哪通音律,只知道好听。王爷这回可真的是对牛弹琴了!”
信王笑笑,并不言语,抬手又弹起来。仍是方才那首曲子,不同的是,这次他且弹且开口吟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声音浑厚低沉、曲调抑扬宛转,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与向往。
窦虎听着这句子好生熟悉,猛然间想起了信王曾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伸手在头上一拍:“记起来了……”
信王停下弹唱,转头向窦虎:“说说看。”
窦虎突然间显得兴奋起来:“王爷!属下猜着了,王爷是遇见自己中意的人了!属下猜的可对?”
信王微笑颔首,站起身来,依旧将琴在墙上挂好。
“可是宗政小姐?”窦虎凑到近前,小心地追问了一句。
信王回头眉眼含笑地瞅着他,呵呵一笑,算作是回答了。
窦虎恍然大悟:“哦,怪不得王爷要接连去竹溪呢,原来是为了……”
说着一时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搓着手叨念着:“真好,真太好了!王爷您终于……”
转了几圈,突然又想起来:“不对呀!属下又想不通了:那日宗政小姐分明戴着帷帽。隔着纱幕,王爷压根看不清她的模样,话也不曾说过一句,这怎么就……怎么就对她中意了呢?”
“本王也不知道。那日见她,虽不见其面、不闻其声,但观她身影举止,仿佛自她身上流露出一股清水芙蓉般洁净的天然气韵,令人觉得安恬静好、心舒意泰。便想那纱幕后的容颜,也必是明净婉约的。一纱之隔,遥遥相对,倒恰如在水一方的眺望。及至昨日同无弊交谈,又得知她慧心妙悟、见识超群、不落俗流,正是本王所求,心下更向往之。至于她究竟是何等容貌,本王已然不去在意了。”
窦虎似懂非懂,细细琢磨起来,半天才说:“罢!属下也不需明白别的,只要知道王爷确是遇见了自己中意的人,便心满意足。只要王爷真心欢喜,那上到太后、皇上,下到咱们阖府的人,就是摊上了天大的喜事了!”
话虽粗浅,但情意诚挚。
信王感动地拍拍窦虎的肩,说:“多谢你。只是此刻说这些为时尚早。还不知宗政小姐对本王是何印象、作何想法。何况还有辅国大将军是否乐意,也还未知。”
“王爷多虑了。想来这天下只有王爷看不上别人的,岂还能有别人看不上您的?辅国大将军要是对王爷都不满意,那这天底下就没人能做得他家的女婿了!”
信王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难道本王还能以势压人?人家若真不乐意,本王还能强娶不成?辅国大将军不是别人,他从不顾虑权势利害。母后老早听说宗政家有个好女儿,便惦记上了。可皇兄登基选妃之时,他家小姐年龄尚幼,故不得列入待选,母后曾深以为憾,却不肯死心,对宗政将军表示希望待小姐到了适龄能送入宫中。谁料他极言女儿年幼、娇生惯养且资质平庸,不足以侍奉君上云云,跪地苦求母后收回成命。宗政将军乃先朝老臣、辅助父皇靖边安邦的开国元勋,母后见他如此不情愿,也不好相逼,只得作罢。后来母后又多次为本王物色内闱人选,也曾请他携女入宫,都被他婉辞了。他爱女如心肝,自是不愿将女儿嫁与王侯天家,都在情理之中。况如今本王更添上了前些日子艳宿天香乐坊的好名声,他日宗政将军闻知是本王提亲,料也断断不会答应的。”
窦虎听罢想了想,说:“这却也不难。王爷何不先从无弊公子那里打探小姐的意思?若小姐有意,便也算是两厢情愿了,那时再求太后和皇上做主,不信辅国大将军还能抗旨。”
信王沉吟道:“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本王有件事为难:当日与无弊相识,因怕他顾忌本王身份,不肯率诚相交,故不曾以实情告之,如今竟成了骑虎难下。到了此刻,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实在尴尬。”
窦虎不解道:“这说与不说有何为难呢?若要提亲,早晚不都要端出实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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