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





  “何谓不安心?老身不解。”
  “哼哼,宗政存远要是临走前知道他的夫人从此就要在我韩家为奴为婢、任人驱使打骂,要是本官一时兴起,说不定还会……”韩崇道淫邪地笑着:“他恐怕要合不上眼哪。”
  “韩大人,你这是何意?”丁夫人吃惊地望向韩崇道。
  “皇上恩旨,逆臣宗政存远的家眷如何遣配,皆由本官做主处置。本官府上恰好缺个粗使的婆子,我看夫人顶这差事正合适。要是把老爷我伺候好了……”
  “韩老贼,你……”
  无弊恨得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咯嘣响,却被母亲拦住。
  “如此说来,确实不如不见。”丁夫人平静地浅笑:“那不知韩大人又打算如何处置我一双儿女?”
  “这个嘛……宗政无弊如此鲁莽不识好歹,没有比岭南那蛮荒之地更适合他的去处了。至于令千金……”
  韩崇道奸邪地望着无愆:“可惜啊,犬子高攀不上。如今圣旨没为官奴婢,按照令尊大人的说法,确实是比嫁入我韩家体面多了!只不过说到这官奴婢,也有不同的类属。往大了说,官妓、营妓也都算官奴婢。本官定会好好斟酌着为小姐谋个恰当的去处,以对得起令尊大人的一片爱女之心。”
  母子三人的脸色刷地变得灰白。
  韩崇道对此甚为满意,呵呵怪笑两声:“怎么?高洁不屈的宗政夫人打算哀求本官么?要是你的求告能打动本官,本官或许还真可以考虑改变主意。”
  “母亲,不要求他。”
  不等丁夫人开口,无愆冷冷地说。
  “哦哟,看来小姐对本官的安排很中意啊!是不是都有些迫不及待了?”韩崇道近乎狞笑。
  丁夫人注视着女儿的神情,欣慰地笑了:“果然是你父亲和为娘的好女儿。为娘放心了。”紧紧握了握女儿的手,突然抬起袖子,猛地将头一扬。
  等无弊和无愆反应过来,丁夫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嘴角洇出一缕血丝,手边躺着一个小小的药瓶。无弊抓起药瓶,目瞪口呆。
  “夫人!”
  一直在母子三人身后垂首沉默着的昆玉,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扑上前扶住丁夫人的身子。
  “母亲!”
  一双儿女双双跪倒在丁夫人身边,无弊搂住母亲,大声哭叫。
  “好孩子,别哭。你是七尺男儿,不能流泪。这瓶鹤顶红,从你父亲向韩家拒婚那天起,为娘就一直带在身边了。为娘要先去一步,等着你们的父亲。记住,别给你父亲丢脸……”
  “母亲,母亲,你醒醒,醒醒啊母亲!”无弊放声大哭。
  院子里的下人们默默跪下,低低啜泣。
  韩崇道颇为享受地看着,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无愆直直望着已经合上双眼的母亲,慢慢站起身。无弊和昆玉正哭得天昏地暗,丝毫不觉。
  一声重重的闷响。
  无弊和昆玉猛地回头,无愆已经顺着身后的黄铜盘云大柱,缓缓地滑倒在地,满脸是血。
  “妹妹!”
  “小姐!”
  随着无弊和昆玉几乎同时发出的凄厉叫声,院子中正在低头哭泣着的下人们再一次抬头,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惨剧,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惊恐万状的涟漪瞪大眼睛,大声哭叫着“小姐”,却不敢起身冲进厅内。
  韩崇道饶有兴致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出他盼望了许久的精彩好戏。
  满脸是泪的宗政无弊出离仇恨地望向韩崇道,韩崇道满不在乎地报以嘲弄的冷笑。
  突然,无弊猛地跳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一名官兵腰间抢过刀就要劈向韩崇道。
  许是喷薄无边的仇恨令他失去了控制的能力,这一击被韩崇道一闪躲过。已经反应过来的众卫兵立刻持刀冲了上来。
  “老贼!还我母亲和妹妹!还我父亲!小爷先劈了你这奸贼,再杀进宫找那昏君报仇!”
  无弊嘶喊着,疯狂地挥刀乱劈,已经没有了目标。
  院子里的下人有的纷纷躲避,有的冲上前赤手空拳帮着无弊跟官兵厮杀。厅上、院中顿时乱成一片。
  韩崇道在两个亲随的护卫下迅速闪避到厅角安全的地方,躲在黄铜柱后缩着头大声叫喊:“宗政无弊抗旨造反,就地正法!”
  又朝着一个卫兵喊道:“快!出去把外面的都喊进来,锁上大门,给我杀!一个都不留!”
  卫兵答应着飞奔而去,紧接着外面围府的一队官兵也涌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马彪。
  将军府的大门被重重地关上,如狼似虎的官兵持刃扑向院中手无寸铁的众人,宗政府的人纷纷倒在血泊中。
  已被仇恨燃尽了心智和气力的无弊两眼血红,毫无目的地奋力挥舞着手中的刀,浑然不知自己已浑身是血。身后横来的一刀猛地刺中他的要害,他瞪大了眼睛晃了晃,举着刀直直地倒地。
  屠戮已毕。这所院子里的宗政家人,终于没有了活口。
  
  “禀大人:逆贼已经全数解决。接下来怎么办?”
  韩崇道闻报,抖了抖袍子从厅角走了出来,迈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来到厅中央,满屋、满院子的血腥气味令他皱起眉掩住了鼻子。
  他斜了一眼死前犹是目眦欲裂的无弊,冷哼一声:“如此鲁莽无用,真像极了你父亲!没有脑子的人,活着由来多余!”
  转向亲随吩咐道:“留一队人在这守着,不许放任何人进来。余下的跟我进宫复旨。皇上面前该怎么说,不用本官教你们吧?”
  “大人放心,属下们会‘据实’回禀。”
  “嗯。走!”
  
  永徽五年九月初三,辅国大将军府以谋逆之名惨遭灭门,朝野震动。
  
  3、君王心
  
  御书房。
  “皇上,事情的始末就是这样。臣也万万没有想到宗政无弊竟然胆敢带领家奴抗旨造反,见人就砍,还疯了一般口口声声喊着要闯进宫弑君报仇。事发突然,事态紧急,臣来不及再向皇上奏报、请旨,只知无论如何不能让逆贼惊了圣驾,故而只能下令就地正法。请皇上治臣违旨擅专之罪!” 
  死一般的沉寂。
  韩崇道已经忘记了方才屠戮的快感,屏息等待着皇帝的裁决。
  “一个都没剩吗?”
  “……是。臣罪该万死!”
  “呵呵。”皇帝突然轻飘飘地笑了。
  韩崇道顿时毛骨悚然。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韩爱卿办事如此干净利落!你一片忠心,除逆有功,何罪之有啊?”
  韩崇道从皇帝的语气中完全辨不出是喜是怒、这话是正是反,一颗黑心悬得越发厉害。
  “臣不敢!突发事态,臣不知所措,有违圣上初旨,请皇上降罪。”
  “阖家谋逆,本该尽诛。朕虽有好生之德,奈何宗政一门自寻死路。爱卿也是忠心为朕,随机应变,处置得甚合朕意,不必自责了。”
  “臣谢皇上不罪之恩,万岁、万万岁!”
  韩崇道一颗久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匍匐在地,涕泪交加地连连谢恩。
  “宗政家人的尸首呢?”
  “回皇上:臣未敢擅自处置,命一队人守在那里便回来复旨了。”
  “嗯。拖到城外西郊的荒坡上曝尸三天。三天之后,要是还没被野狼野狗吃了,就派人用草席卷着就地埋了。辅国大将军府立即查封,任何人不得再出入,违者格杀勿论。” 
  “是,臣遵旨。”
  “还有。宗政存远处斩之后,命人将其尸首也弃到西郊。朕再给他一个恩典,赏他一家团圆。”
  “皇上待宗政家真是仁至义尽、天恩浩荡!”
  “去办吧。”
  “是。臣告退。”
  韩崇道躬身俯首退出了御书房,带着人赶回辅国大将军府善后。
  
  盯着韩崇道匆匆离去的背影,皇帝的目光瞬时变得阴冷而锐利。
  “余得水。”
  “奴才在。”
  “宗政存远一案,不准任何人在宫中传舌议论,违旨者斩。”
  “遵旨。”
  “传御林军统领邓通见驾。”
  “是。”
  
  京城西街,“南香子”商铺门前。天已近晌午。
  “小姑奶奶!这也太多了吧?虽说带的银子多,花不完,可也不用这样跟搬铺子似的吧?”
  张义一面帮着合珠把买好的吴茱萸和无患子成袋成袋的往马车上装,一面连声惊叹。
  “好啦好啦,就这么多了。你知道什么啊?这要拿回去给咱们满府上下的人都做成香囊,挂在屋子里、佩在身上的呢。少了哪够啊!对了,还差做五彩线的丝绳。快,咱们再去趟锦绣坊,办齐了就能回了。”
  “好嘞。上车!”张义答应着,伸手拉合珠上车。
  
  “快走,快去看看!听说辅国大将军谋逆,已经被满门抄斩了!”
  “不会吧!辅国大将军可是大功臣、大好人啊,他们家从来没有人欺侮、祸害过咱们老百姓,怎么会造反呢?”
  “哎呀造孽啊,一大家子人被杀了个精光,一个都不剩……”
  ……
  正要上车的合珠和张义瞬时间如闻雷霆,愣在当地。片时,合珠猛地撒开腿,离弦的箭一般往回去的路上飞跑。
  “合珠,等等!”张义顾不得马车,抬脚追了上去。
  合珠脑中一片空白,不顾一切地飞跑着。终于,在离家还有百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呆呆地望着。
  只见辅国大将军府门前围着许多人,一群官兵正在往门口停着的五辆平板车上拖放尸体。
  “皇上有旨:宗政存远举家谋逆,已被满门抄斩。将逆贼尸首弃于城外西郊荒坡曝尸三天,任何人不得收埋。有胆敢为逆贼敛尸者,其举家与逆贼同罪!”韩崇道站在宗政府门前的台阶上,朝着围观的百姓大声宣布。
  合珠直直地瞪着,泪雨纷飞。张义怕被人注意到认了出来,忙将她拖到一棵树后。
  府中的尸体终于都被搬到了平板车上。
  韩崇道一声令下,两个官兵手持御制封条,将辅国大将军府的大门封住。
  韩崇道朝着平板马车一摆手:“拖走!”
  马车徐徐启动,朝着城外西郊驶去。
  
  马车越来越近,藏身树后的合珠拼命咬住嘴唇。
  第一辆马车上,她看到了昆玉、青螺和涟漪,还有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丫头。
  第二辆车上仍是丫鬟仆妇们。
  第三辆、第四辆马车上,是府里的家丁们。
  最后一辆车近前,上面横着的,正是她敬爱的夫人、朝夕服侍的小姐,还有她自小爱慕的公子。
  无弊身上刺目的血污令合珠几近癫狂。她挣扎着想要扑上去,却被张义紧紧捂住嘴,死死地拽住。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远去,眼前慢慢黑了。
  
  宫中。御书房。
  皇帝将一个加了皇封的木盒交到御林军统领邓通手里。
  “找个可靠的人,将这个八百里加急送到戍边大将李鸣鹤手上。记着,叫使者立等回复。回来朕要听详报。”
  “是。”
  邓通领旨,接了盒子去了。皇帝拄手沉思。
  
  西南边地。将军府。
  “李将军,圣上有旨,命将军当即拆看,并命末将立等回复。”
  “有劳这位将军。一路奔波劳累,请先到客房用茶,稍作歇息。本将军看阅后即刻回复。”
  使者略一迟疑,还是答应了,由偏将引着去了客房。
  李鸣鹤启了皇封,看到里面是一封写着自己亲启、但却已经被拆看过了的信函,信封上的笔迹如识故人。
  李鸣鹤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不安:自己与宗政将军一两年才会互通一次信函遥致问候,而且每次都是自己先写过去,然后宗政将军回函。这次大将军怎么会突然先写来呢?况且年初的时候才刚通过一次信,怎么不到一年又会来信?再者,宗政将军的信,怎会由皇上差人送来?又因何被拆过封?
  一连串的疑问令他益发不安,待他拿起信函要看时,却发现信函下还压着一封黄绢书就的密旨。
  李鸣鹤的心又是一沉,匆忙打开了信函,上面的内容令他瞠目结舌、心惊肉跳。
  他忙丢下信函打开密旨,只见上面写道:“李爱卿,见旨如朕。辅国大将军宗政存远久藏祸心,意图谋反。写此密函意欲唆使将军共谋,被朕截获。朕素知爱卿忠心,必不加疑。宗政存远今已伏法,其阖家反叛,已被尽诛。朕恐爱卿身在边远,不知始末,将来遥闻传言,徒生疑惧恐慌。故而特命人速往边地,使卿闻讯,以安爱卿之心。尔君御笔。”旁边加盖了御印。
  李鸣鹤拿着密旨,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心似箭穿。
  
  将军府后堂。
  “父亲,宗政老伯父谋逆,您信吗?”
  李鸣鹤摇头:“为父年少时曾随大将军征战,相识多年,深知大将军忠君爱国之忱。说他谋逆,为父死也不信。”
  “孩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