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
走到院子里,沈时停住了脚,直直地望向墙边两株空枝萧瑟的花树。
“二小姐,您看什么看得这样出神?”
瑞节顺着她的目光,也没瞧见什么,替她拢了拢披风,关切而好奇地问。
“那两株,可是辛夷?”沈时幽幽地问。
瑞节并没听出沈时声音里压抑不住的哀伤:“是。二小姐喜欢辛夷?二月末花儿开得盛了才好看呢,这会儿光秃秃的有什么看头?咱快回房吧,您身子才好些,别在风地里久站。”说着,自顾搀着沈时往屋里走。
沈时木木地随瑞节走着,却禁不住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辛夷红梅,仿佛就在昨日。那般欢愉、那般羞涩、那般……
齐郎,还记得你家就在河间。如今我流落到此,你我却无法再通消息。未知你此时身在何方,河间还是京城?一切好否?老夫人是否安康?你可还记得我们的梅约?又可知我们今生再不能相见!
“二小姐,您怎么哭了?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告诉员外和安人,给您请大夫!”猛然发觉沈时正泪流满面、悲痛难抑,瑞节惊慌起来。
“不,我没事,别大惊小怪,叫爹娘跟着担忧。扶我回屋躺躺就好了。走吧。”
“二小姐,您真没事?”瑞节依旧不放心。
沈时点点头,瑞节便不再说什么,随她回去了。
从西南边地去往京城的路上。
“哥,你走那么快干嘛?这一路上有的是风光可看,爹和皇上又没给你限定日子,那个信使又自己着急先跑了,正好没了拘束,我们只管慢慢走多好!”
“你少胡闹了。要不是你涎皮赖脸地非要求着父亲让我带你一起上京,我自己不知道要快多少!这次上京不是去玩,是去办关乎我李家生死的大事,你还有心思在路上看风景!”
“哎呀哥,你最扫兴了!人家从小还没上过京城呢,好容易你要去,我哪儿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呀!管你是去做什么了,反正啊,我就是跟去玩儿的!”
李玄意侧头看了看他那个自小在军营里长大的丝毫没有女孩家样子的妹妹,无奈地摇头叹气。
“哥,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想说我不像个女孩家么?我才不稀罕!我只要活得自在。凭什么我们女孩家就不能这样不能那样、非要这样非要那样的?最讨厌那些破规矩!”
“云娇,你实在辜负了父亲给你取的名字。”李玄意谑笑地看了妹妹一眼。
“就会拿我的名字说事儿!从小就是这样。我听得烦死了!等我这次回去,说什么也得让爹给我改个名字。就叫……就叫李……”
“算了吧,改了名字改不了样儿。随你改成什么,也还是个假小子!”李玄意摇着头说。
后面跟着的两个随从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许笑!”
一身男子打扮的李云娇回头狠狠地瞪着随从,将手里的马鞭朝他们一举,假意要打。两个随从忙抱头躲闪。
“好了别闹了,快赶路吧。像你们这么慢悠悠的边走边闹,哪辈子能到?信使已经回去复旨说我代父亲进京谢恩,倘或路上迟延了,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治我们个轻慢之罪,岂不连累父亲?今儿都初八了,咱们得争取月末之前赶到京城才好。”
李云娇听见哥哥这样说,十分不服气地将头一扬,刚要张口,被李玄意拿马鞭一指,黑着脸堵了回去:“我知道你又想说什么,把你的话咽回去!这不是在家里,管好你的性子,给我懂事点儿,别给父母惹祸!”
李云娇瞪着哥哥,半天终是没敢做声,气呼呼地将头一扭,打马跑到了李玄意前头,马蹄踏出了一路烟尘。
“云娇!你回来!别骑那么快,看摔着!”
“你不是急着赶路吗?怎么我听你话也不对吗?驾!给我再快点儿!快跑,驾!”
李云娇头也不回,越发起劲儿地催马飞奔。
李玄意一看急了,朝着后面两个随从叫:“快,快跟上!”三人也飞马追上去。
“我真后悔答应带你出来!再别想有下次了!”李玄意气喘吁吁地打马追着,边追边喊。
一串铃儿一般脆亮的笑声响起来,洒了一路。
听着哥哥气急败坏的叫喊声,李云娇在马上笑得如花簌簌。这个从小不懂拘束的十四岁的顽皮女子,是李家的欢乐,也是李家的麻烦精。
韩侍郎府。
韩俊风自打那日在街上听闻噩耗回到家跟父亲大闹一场之后,便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酒,喝醉了便打自己耳光,嘴里还疯疯傻傻不知说些什么。
任韩崇道好话哄着、歹话骂着,俊风只做听不见,丝毫不睬,自顾耍自己的,把韩崇道气得半死,却也无计可施。再加周氏在旁挑唆,于是动不动痛骂刘氏无能。刘氏纵有十分委屈也不敢言语,只有听着,背人时暗自流泪。
如此闹了好些天,俊风才渐渐安生,虽不疯癫了,却每日失了魂一般,呆呆地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一句话不说,一步不出房门。家里上下,除了刘氏,都几乎快要当做没他这个人。就连他房里听用的小厮和丫头见他整天整天的无事使唤,也乐得清闲,除了伺候寝食,也不在跟前应差。
这一日,韩崇道不在家,俊风破天荒出了屋子,一个人鬼使神差地晃到了后面的马厩,想骑了马出去。却不想没等走到,便看见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抄手游廊闪了过去,进了马厩。俊风本不欲理会,却突然想起这两个人很像是平常跟着父亲的韩庆和韩绍,心下不由生出几分狐疑。略一蹙眉,悄悄地跟了过去,在马厩外偷听。
“老爷吩咐的事,你办得怎样了?”韩庆的声音。
“唉,此事棘手。那马彪似乎是早有防备,处处小心。要给他使套儿,叫他乖乖上钩受死,哪儿那么容易!”韩绍抱怨道。
“这话你跟老爷说去!鬼手张做好密函就被结果了,如今知道宗政存远一案底细的,就只有马彪了。因着他现在兵部任职,不好马上动手,可他始终是老爷的心腹大患。一天不除马彪,老爷就一天不能安心,所以才要个万全之策,要做得干净无破绽才成。老爷夸你一向有脑子才叫你去办的,你要是办砸了……别说我没提醒你!”
“知道了。真是件要命的差事,唉。”
“……”
俊风彻底愣住了。韩庆与韩绍的对话令他意识到:宗政家灭门一案,绝不是父亲说的“圣旨”二字那么简单。几乎可以断定,是父亲挟怨报复、公报私仇,诬告陷害之后又杀人灭口……
俊风从马厩外逃回房,一颗心陷入了更深的自责与愧悔中,痛不欲生。
2、制衡
宫中。元寿宫。
“太后娘娘,您节哀吧,切莫过分自责了。说起来,这都是宗政大将军的劫数,偏赶上您病着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皇上也是一片孝心,不愿拿这些事惊动您养病,这才……得水原本要来报信,可没料想被皇上给牢牢拘住了,脱不开身。直到出了事,他也没机会跟这边通气儿,心里愧得什么似的。想过来跟太后请罪,又觉得没脸见您……”
“功深,不必说了。到底怎么回事,哀家这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哀家自己养的儿子,自己知道。不怪得水,他已经尽心了。哀家不止觉得对不起宗政将军一家,也不止为慜祯失了好姻缘难过,哀家更痛心的,是皇帝的糊涂和绝情!先帝在天有灵,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年的决定。宗政将军泉下有知,也必后悔当年不该力保我们母子。”
赵太后意痛神伤,频频拭泪。
谢功深微微叹了口气,红着眼圈垂头不再说话。
“禀太后娘娘:皇上下了早朝,来给您请安了。”小太监小祥子进来回道。
“告诉皇帝,不必了。请他回吧。”
“呃……这……”小祥子为难地看向谢功深。
谢功深示意他照办,小祥子只得打了个躬退了出去。
“万岁爷……皇太后身子不爽快……”
“母后还是不肯见朕?”
“……是。万岁爷,要不您先请回……”
“让开!”
慜祚将小祥子一掀,直往内殿闯去。
“万岁爷,万岁爷!”
小祥子既不敢拦,又怕皇太后怪罪,哭丧着脸隔着老远跟在皇帝身后一路喊着进了内殿。
谢功深见皇帝突然闯进来,忙跪下请安。皇太后并不看皇帝,坐着一言不发。
“谢总管,你们出去。朕要跟母后说几句话。”
“是。老奴遵旨。”谢功深领命,带小祥子退了出去。
“母后,您还在生儿的气?”
“不敢。你是皇帝。哀家怎么敢气你呢?”
“母后,您能不能别说这样的气话?叫儿如何自处!您生气,要骂要罚,儿子都认。就算母后要赏儿两嘴巴,儿也无话可说,只要母后能消气!为什么总晾着不见儿?叫儿实在没脸。”
“敢情皇帝日日来给哀家问安,只是为了脸面上过得去,并不是为了孝道。”
赵太后含泪转过脸,目光中满是痛心和埋怨。
慜祚心里一阵难过:“母后,您明知道不是,又何必……”
“宗政存远谋反,哀家不信!”太后话锋一转,语气哀绝。
“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谁不信!”慜祚也不嘴软。
“说你是昏君,哀家也不信!人证、物证都是从韩崇道那儿来的,皇帝,你想杀宗政存远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慜祚下意识地别开脸,没有出声。
“为什么?你就这么容不下一个忠直的老臣?宗政存远到底有什么过错叫你非杀他不可?他的妻子儿女、一大家子人又有什么罪过?你怎么竟能忍心将他一家杀了个干净!你做皇帝的心胸都到哪儿去了?”
皇太后的声音提高了许多,颤抖中带着悲痛和愤怒。
“是,朕早就想杀了宗政存远这只老乌鸦!母后,您竟为了他如此责怪朕!或者您是责怪朕毁了九弟的姻缘?可朕那时并不知情啊!待朕知晓,为时已晚。纵然朕心中对九弟万般愧疚,也是无奈!何况朕只斩了他一个,并没有下旨杀他的家人,那都是意外!这些年宗政存远自恃功高、倚老卖老,多少次令朕难堪!他为了那个罪妇那般大放厥词地指责朕、为了军务政务顶撞朕、还敢在背后辱骂藐视朕!朕忍了够久了!朕是君上啊母后,朕是君上!岂容人如此放肆大不敬!”
慜祚也控制不住情绪,朝着太后大声喊出了许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怨愤。
赵太后定定地看着儿子那张因委屈和愤怒而扭曲的脸,缓缓闭上眼,泪水汹涌而出。
她无限疲惫地摆摆手:“罢了,皇帝。都是哀家的错。不是你糊涂,是哀家糊涂!你去吧。”
看见母亲如此,慜祚心中一疼,又是难过,又是后悔适才的顶撞,忙走上前跪到太后脚边:“母后,适才是儿子无礼。儿子一时失态,请母后宽谅。”
皇太后看着慜祚,心绪复杂。半晌,像深思熟虑后下定了决心般,伸手搀起他。
“皇帝,哀家知道你一向孝顺。哀家也知道你是皇帝,心大志大。你登基以来,不论是朝政还是后宫,你的事,哀家从来没插过一句嘴。就算是为了皇后,哀家多少次话到嘴边,都仍是咽了回去,始终都不曾说过什么。哀家时时管住自己,莫要干涉你一丝一毫,皆是为了尊重你是皇帝,事事以你的意志为尊。但今日,哀家有一句话必须要提醒你。”
“母后请讲,儿一定遵从。”
“皇帝,你在母后面前一时失态不要紧,可如你所说,你是君上。你若在朝臣那里一时失态、甚至是失策,事就大了。君上不仅是拥有权威,也须律己至严。”
太后说着顿了顿,看着慜祚。
慜祚点头:“母后教训得是。儿一定谨记。”
太后接着说道:“朝政上已成定局的事,不管是对是错,哀家不再提了,因为都已无事无补。至于后宫,切忌与前朝勾连。内宠不可逾制,妃嫔不得专宠,这你都是知道轻重的,哀家也不多说了。皇后不合你的意,是哀家对不住你。你一向也不大在这些事上用心,所以后宫里实在凋敝得不成样子。按制本也该五年一选,既然如今这后宫没有令你十分中意的女子,贤妃又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哀家想着过了十五就叫礼部着手准备,从各地适龄女子中挑选良家子,以知书明礼、贤德淑慎为要。你意下如何?”
母亲的意思,慜祚已经差不多明白了。虽不十分情愿,但为了让母亲宽心,也只得说道:“多谢母后为儿费心。母后虑的很是,这后宫是该添些新人了。就照母后的意思办吧。儿这几天就拟旨给礼部。”
元寿宫内殿小佛堂。
神龛佛像下的供桌上摆放着四座灵牌:辅国大将军宗政存远之位、正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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