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





  “两位姐姐倒真想得开!难不成咱们一辈子就这么不红不绿、不奴不主地熬着?李姐姐好歹是昭仪,还得奴才们称一声‘娘娘’。傅姐姐,似你我这样,眼看着新进来的就要跟咱们平起平坐,甚至越过咱们。咱在这宫里熬了五年,如今竟要向一帮新来的小丫头低眉行礼?你能咽得下这口窝囊气,我可咽不下!”张才人气愤难平。
  “妹妹若有志气和手段,只管拿出来,我是不想了。姐姐也盼着妹妹能出手不凡,替咱们姐妹争个脸。”
  傅美人不咸不淡地懒懒说道,语气中分明带着不屑。
  张才人暗暗憋着劲儿,心说:我定要争这口气。到时候你们才知道我的本事!
  
  这夜,难得的好月光。
  皇帝照例去看望了孕中的韩贤妃,陪她说了会儿体己话,又宽慰、嘱咐了几句,便出了端华宫。本打算上辇回乾安宫,但见了这澄明的银辉遍洒宫苑,不免生出几分兴致,便挥退了步辇,只带了余得水,沿着端华宫外卵石砌成的小路缓步行去。
  这条路连着宫中的引虹池。绕过引虹池,再穿过一座假山,后面便是直通乾安宫的青石路了。
  “你可看清楚了?”
  “回才人:奴婢看得分明,是皇上带着余大总管正往引虹池来了,没乘步辇。”
  这夜色里低声一问一答的,正是朗晴轩的才人张氏和她的贴身婢女小施。
  “快走!咱们就到引虹池边等着。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是,才人。这样皇上就会到咱们朗晴轩了吗?”
  “那自然。我可不像她们那么一根筋,就知道求见碰壁。皇上时常来探望贤妃,守住这条路,用点脑子,不就成了?”
  小施懵懂地点头,对自家才人的智谋投去仰慕的眼神,随着她快步来到引虹池。
  皇帝在离引虹池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住脚,眯起眼睛张望。
  “得水,你看那池边明晃晃、一闪一闪的,是什么?可是有人在那?”
  余得水忙顺着皇帝的目光瞧去。
  “回万岁爷,像是呢。”
  皇帝微挑了挑嘴角:“最近这宫里够热闹。新人还没进来,一个个就都坐不住了。走,过去瞧瞧,看这回又是谁的什么把戏,待朕好好消遣她一番。”
  余得水也低头一笑,趋步跟上。
  
  “那支缀花琉璃钗掉哪儿去了?快与我好生找找。”
  张才人正低头找得仔细,突然见眼前出现一双龙靴、一块玄色绣金龙的袍角。顺着向上一看,忙惊慌失措地跪倒:“贱妾朗晴轩才人张氏,不知皇上突然驾临……”
  “罢了,平身吧。” 
  张才人谢恩起身,脸上因于此良宵“偶遇”圣驾的意外而激动和幸福得微微发红,在皎洁的月光下倒也十分妩媚。
  然而皇帝却似乎并没注意这些,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一身上下亮得晃眼的装饰。
  “朕老远瞧着这池边一闪一闪地发亮,还以为是这池中的鱼儿成了精、化成美人儿上了岸。却原来是朕的张才人。”
  “皇上真会说笑。”
  皇帝语气和蔼的调侃令张氏脸上更红,娇羞地低笑着。
  “大夜里的不在自己屋里歇着,穿戴得明光锃亮跑到池子边转悠什么?”皇帝问得颇为随意。 
  “回皇上:贱妾因见今夜月色甚好,便想出来走走。不料在这池边掉了支琉璃钗,怎么也寻不见……”
  “一支钗,不值得如此费神。你既心爱,朕再赏你一支便是。”
  张氏喜上眉梢,连忙谢恩。皇帝却将目光移向了她身后提灯的小宫女。
  皇帝信步踱到小施跟前,抬手挑起她的下巴。
  张才人心中顿觉不妙,脸色也倏地变得难看。
  皇帝指上着力一勾,小施被迫战战兢兢地抬头,目光里是无尽的惊惧恐慌,神情如同一头受惊的小鹿一般纯稚无辜,令人倍感怜惜。她浑身微微颤栗,手中犹自紧紧攥着那柄宫灯。
  皇帝颇玩味地打量她片时,突然邪邪一笑,一把将她扛了起来。
  “皇上!……”
  小施早已吓得发不出声,离地的一刹那,手中的宫灯也跌落在地上。张才人却面如死灰,绝望地失声颤呼,仿佛是想提醒皇帝扛错了人。
  “你的人今晚朕借了,回头补还你。这会儿恐怕要委屈你自个儿提灯回去。不过依朕看,那灯提着也是多余——你自己就够亮了。”
  皇帝说毕,头也不回地扛着小施走了。
  余得水跟上时,犹不忘看了傻在原地的张才人一眼,目光里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嘲弄。
  张才人恨恨地望着夜色里皇帝肩扛着自己的婢女大步远去的背影,死死咬住嘴唇,泪珠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
  功败垂成。她在心里将那该死的小施诛杀了一千遍。
  
  2、恩从天降
  
  乾安宫六合殿。
  金帐飘垂。
  宽大的龙床上,皇帝一身明黄色寝衣,散着襟,意态懒散地斜倚着枕头。
  他微眯双目,唇角含笑地盯着赤身瑟缩在床角、仍筛糠般抖作一团的小施,心中犹在玩味着适才的一场别样云雨。
  “你十几了?”
  “……回皇上,奴婢……十三……”
  小施满脸是泪,却紧咬着嘴唇不敢抽泣出声,两手紧紧抱住纤弱的肩膀,无限恐惧地看着皇帝,颤声作答。
  “难怪。”
  皇帝慵懒地笑笑,眼睛复又瞄向小施那尚未完全长开的身体。
  又窘又怕的小施本能地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将肩膀抱得更紧。
  十三岁的她并不曾懂得“宠幸”的真正含义。以前皇帝偶尔驾幸过两次朗晴轩,她伺候张才人为皇帝侍寝,都是将帐子放下便退了出去,底下的事不得而知。在她懵懂的心中,还以为所谓“宠幸”,就是跟皇上同榻共衾、并头而卧。她内心里对“宠幸”的认识,就是皇上跟谁躺在一起,便是谁莫大的荣宠。
  直到经历了皇帝适才那番“禽兽”般的举动,小施才终于对何谓“宠幸”有了初步的认知。这经历令她除了疼痛就是恐惧和羞耻,全无任何欢愉和庆幸。
  未解人事的她心中万般疑惑:明明不是件美事,那些娘娘们又到底都争些什么、盼些什么呢……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荣宠,你哭什么?”
  皇帝风轻云淡的问话打断了小施的胡思乱想。
  “奴婢害怕……”
  小施声音细小得像虫儿,犹带着哭腔。
  “怕什么?朕有那么吓人吗?”
  小施点头,马上又醒悟过来,慌忙拨浪鼓一般拼命摇头。皇帝不由失笑。
  “那你怕什么?”
  “奴婢怕……怕回去才人会打死奴婢。”
  “你在张才人跟前时时挨打?”
  “不,不是。可……可是才人天天巴巴地盼着皇上,今儿好容易想到了好法子,真的等到了,皇上却……才人一定恨死奴婢了。”
  想到这里,小施又是愧疚又是害怕,终于没忍住,哭出声来。
  皇帝又笑了:“就为这个?”
  小施抹着泪点头。
  皇帝一挑龙帐:“余得水!”
  小施没想到皇帝会就这样叫人进来,吓得慌忙扯了被子遮在身上,抖得愈发厉害。
  余得水应声入内,并不敢抬头:“万岁爷唤奴才有何吩咐?”
  “传旨,封……”
  皇帝转头看着小施,这才想起来:自己行乐半天,还不知道这小丫头的名字。
  “你叫什么?”
  “回皇上:奴婢叫小施。”
  “诗词歌赋的诗?”
  “不。是……西施的施。奴婢姓施。”
  “名字呢?”
  “奴婢叫……芒儿。”
  “芒儿?好古怪的名字。”皇帝呵呵笑着。
  小施的脸红涨得厉害,仿佛也为自己的名字感到羞赧:“奴婢恰好生在芒种那一日,我爹就随口起了这个名字……”
  “你爹娘倒会省事。嗯,芒儿……施芒儿。细琢磨起来,倒也有些意思。”
  皇帝转朝敛首候旨的余得水:“明日传旨:朗晴轩宫人施芒儿淳慧可人,封为美人。仍居原处,移为主位。”
  余得水领旨退了出去。
  “皇上!求求皇上开恩,千万别叫奴婢回朗晴轩,才人一定会打死奴婢的!”
  小施别的没听懂,只听见了“仍居原处”四个字,吓得顾不得身无片缕,搂着被子就在床角叩头。
  “放心。明日朕叫余大总管送你回去,她不敢放肆。何况如今你是正五品的美人了,比她还高一品,她见了你还得行礼,怎敢打你?”
  “皇上说的……是真的?才人真的不会打奴婢?”小施瞪大还闪着泪光的眼睛望着皇帝。
  皇帝挑着嘴角,笃定地点了下头:“君无戏言。”
  “奴婢谢皇上,奴婢谢皇上……”
  得到了皇帝肯定的承诺,小施破涕为笑,连连叩首。
  “罢了,床上可不是磕头谢恩的地方。还有,你是朕的美人了,今后不可再自称‘奴婢’,嗯?”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青涩无知的小宫女既没有贤妃的丰润销魂,也没有容妃的柔腻娇媚,更不会其他妃嫔的曲意迎合;可她花苞般幼弱的身躯与天真懵懂的憨态,此刻却偏偏令他别样动心。皇帝谑笑着坐起身,一把将小施拖进了怀里,翻身又将她压住。
  “皇上!别……别……”
  小施适才短暂的欢欣和放松瞬时又转为恐惧——她怕极了皇帝再对她做那“禽兽”之事,瞪大了双眼瑟缩在皇帝身下颤声哀求。
  “怎么?很疼?”
  小施噙着泪怯怯地点头。
  皇帝弯起手指轻拂了一下小施睫毛上的泪珠,将嘴凑到她耳边低声安抚道:“别怕,朕这次轻点,不会叫你那么疼了。”
  小施不敢再抗拒,缩了缩被皇帝嘴里的热气儿吹得直痒痒的脖子,迟疑着点点头闭上眼,身子犹在微微颤抖。
  
  翌日。晨。
  乾安宫六合殿。
  “得水,今儿你不必跟着上朝了,叫有禄替你。你送施美人回朗晴轩。”
  余得水露出诧异的神情,飞快地瞥了眼已经穿戴整齐,垂着头站在殿角,两手正局促不安地绞着衣带的小施,迅速恢复了常色:“是。”
  皇帝看了看他,知他心中有惑,道:“别人去镇不住张才人,须得你去,她才不敢放肆。朕昨夜答应了芒儿,朕不能食言。”
  “奴才明白了,万岁爷请放心。”
  
  朗晴轩。
  宫女小橘正在清扫张才人砸的一地狼藉。
  “小施这贱婢,看着老实,竟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皇上,这才叫家贼难防!看今儿回来我怎么收拾她!”
  一夜没睡的张才人连熬带气,两眼血红,犹自扯着已经沙哑的嗓子不知疲倦地骂着。
  “才人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小橘怯怯地开口。
  “闭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张才人突然又恶狠狠地转朝小橘,吓得小橘慌忙缩了脖子往后退。
  “是谁大清早就惹才人动这么大的肝火?”
  余得水踏着张才人的咆哮,迈进了朗晴轩。身旁跟着怯怯的小施,后面还有四个小宫女。
  一见小施,张才人不由怒火中烧,咬牙切齿。但碍于余得水在眼前,也不敢就冲上去揪住头发给她两个耳刮子,只得先忍着,强作笑脸迎上前欠身施礼:“余大总管怎么亲自来了?”
  “咱家是替皇上给才人送赏赐的,顺带着传皇上的口谕。”
  张才人一听,忙带小橘跪了。小施和四个小宫女也跟着跪了。
  余得水先将装着缀花琉璃钗的锦盒交给张才人:“这是昨晚皇上应许才人的,才人请收好。”
  张才人忙接了谢恩。
  “彩袖,过来见过张才人。”
  一个小宫女应声站上前,向张氏行礼。
  “这也是皇上昨晚应许补给才人的奴婢,叫彩袖。”
  张才人大出意料:“那小施……”
  余得水将脸一板:“皇上口谕:宫人施芒儿淳慧可人,封为正五品美人,仍居朗晴轩,移为主位。赐侍从宫女三名。”
  张才人瘫坐在地,目瞪口呆:历来皇帝临幸宫女是常事,但之后赐给名分的却极少。小施姿容平凡、不解人事,皇上怎会如此开恩破例,竟一下便给了她美人的封号?
  “张才人,还不上前跟施美人见个礼?从此两位就都是皇上的人了,同住一处,需得互相关照才是。”余得水冷冷地瞥着张才人。
  张才人只觉得脸上像被人重重地扇了两耳光一般,火辣辣地灼痛。
  她恨恨站起身,万般不甘地走到小施跟前,微微一欠身:“见过施美人。”
  一夕之间调换了高下尊卑的主仆两人,此刻这般尴尬相对,心中各有滋味。
  余得水转向拨给小施的三个小宫女,冷声训诫道:“新蕊、新雨、新竹,你们要好生伺候施美人。要是让咱家知道有谁胆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