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





  余得水转向拨给小施的三个小宫女,冷声训诫道:“新蕊、新雨、新竹,你们要好生伺候施美人。要是让咱家知道有谁胆敢怠慢欺主、以下犯上,可是要按宫规处置的!”
  “以下犯上”这话到底是给谁提的醒儿,张才人心里明白,脸色愈发难看。
  三个小宫女诚惶诚恐地垂头称是。
  “还不快替施美人挪到主位住的正屋里?张才人,委屈你搬到侧屋。这是规矩。”
  余得水一一交代完便告辞去了。
  小施不安地望向张氏,嗫嚅着开口:“才人,我……”
  张才人纵然恨不得撕了小施,然如今尊卑已易,况且还有余得水亲自来送,又扔下那几句话,皇帝的意思已很明白。她不敢造次,只恨恨地哼了一声,咬牙喝了句:“小橘、彩袖,搬屋子!”甩袖去了。留下小施怔怔地站在当地,不知所措。
  
  御书房。
  下了早朝的皇帝在此批阅奏章,心情颇好地听余得水禀报朗晴轩的事,嘴角越勾越弯。
  忽听小全儿在外面轻叩殿门:“万岁爷,奴才回话。”
  皇帝跟余得水住了说笑,肃了肃脸道:“进来。”
  小全儿应声进来跪下:“回万岁爷:戍边将军李鸣鹤的公子李玄意到了,说是替父亲进京来向皇上谢恩,正在中门外求见。”
  “传。”
  小全儿遵旨退了出去,片时引着一个举止稳重、颇有神采的少年郎走了进来。
  “小臣李玄意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从御案后抬起头,搁了笔。
  “你就是李鸣鹤的公子?”
  “是。”
  “几时到的?”
  “回皇上,昨夜子时到的,因太晚,未敢扰驾。今早闻听皇上下了朝,才敢进宫面圣。”
  “嗯,很懂规矩。果然虎父无犬子。平身吧。”皇帝赞赏地点头。
  李玄意谢恩起身,将一个木匣高举过头:“皇上,小臣此番奉父命进京,是代父亲叩谢圣上待我李家的隆恩。父亲奉旨守边,无诏不敢擅离,特嘱小臣代他向皇上叩首问安,并呈上他对皇上的一片忠心。”
  “哦?一片忠心?就装在这木匣里?”
  “是。请皇上过目。”李玄意又跪了下去。
  皇帝看了余得水一眼,余得水会意,上前接了呈上。
  皇帝看了看木匣,又看了看李玄意,不急不慢地打开。
  微浅得几乎看不出的笑意,平静如常的语气:“李将军果然赤胆忠心。朕收下了。”
  转向余得水:“拟旨:戍边将军李鸣鹤忠心不二、劳苦功高,加封为定远侯,以示恩恤。望自此更加勤勉国事,勿负朕望。其子李玄意立为世子,袭承爵位。钦此。”
  李玄意仿佛不敢相信这么大的恩典突然从天而降,呆呆地愣在当地。
  “李少侯,快谢恩哪!”余得水低声提醒道。
  李玄意这才如梦初醒,忙叩头谢恩。
  皇帝摆摆手叫平身,十分随意地问:“玄意,你是头一回进京吗?”
  “回皇上:臣四岁那年曾随家父来过一次京城,这回乃是第二次。”
  “你今年多大?”
  “回皇上:臣十七。”
  “哦,十三年了。怕对京城已是陌生得很了吧?”
  “是。臣初来时幼小,至今已无甚印象。看着京城处处都觉新鲜,开了不少眼界。”
  皇帝微笑点头:“既如此,也别急着回去了。朕留你在京城多住些时日,你到处好好逛逛,也好多些见闻,如何啊?”
  李玄意听了这话,心下顿时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忙做欣喜状跪下谢恩。
  皇帝对玄意的反应颇满意,又道:“你父亲那里你也不必担心,朕自会派人带信告诉他,说朕留你在京多住几日,你要迟些回去,叫他不必挂念,到时更不许责怪你。”
  李玄意何等乖巧,连忙笑着接口道:“臣多谢皇上如此体恤。臣本来还愁该如何写信向家父解释,生怕被家父责骂贪玩。如今有皇上庇护疼爱,代臣传信,臣便可放心玩耍了。”
  皇帝看着李玄意,哈哈笑了。
  
  3、角力
  
  端华宫。
  “那个小施长得如何?”
  “回娘娘:那丫头圆脸儿、大眼睛,又呆又傻,人事不知。真不晓得她哪来的运气!”
  “哪儿是她运气好,是皇上有心戏弄那个张才人,给她没脸。”
  韩贤妃轻轻抚弄着尚不明显的小腹,幸灾乐祸地笑着。
  “那皇上也犯不上把她一路扛着带进乾安宫啊!乾安宫除了皇后,其他妃嫔谁都没资格进入。连娘娘您都没进去过,这蠢丫头竟然睡上了乾安宫的龙床!娘娘就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气?”白荻真是一时也忘不了挑事拨火。
  “本宫有什么好气的?皇上打的是皇后跟张才人的脸,本宫只不过看场笑话。皇上向来最厌恶有人在他跟前耍心眼儿,张才人正犯了皇上的忌讳。皇上此举无非是叫她偷鸡不成蚀把米,警告她不要再自作聪明。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还以为皇上真会看得上那个叫小施的丫头?”
  “是是,还是娘娘通达。这些日子变着方儿到御前献殷勤的人不少,皇上一个也没搭理,心里还是只装着娘娘一个人。”白荻逮住机会能拍就拍。
  “这话还是等着新选的良家子们进来了以后再说吧。锦嫔那几个蠢货,想趁着本宫有孕就动歪心思争宠,她们还没这个本事!一个个最好都给本宫安分点儿,不然等本宫生下皇子,有她们好看。”
  “娘娘福泽深厚,此次定能诞下皇子,恩宠不衰。”
  贤妃对白荻的奉承不置可否:“瑶光殿有何动静?”
  “回娘娘:谭容妃似是一蹶不振、心灰意冷,跟中宫一样,一味闭门不出。听说前些时日曾叫人求见过太后娘娘两次,太后娘娘只传话叫她恪遵圣训,静心思过,并没有赏见。”
  “呵呵呵……”
  贤妃笑了:“谭容妃可真是病急乱投医!太后娘娘几时管过这样的事?纵管,也该是先为皇后打算,还轮不到她。也好,叫她就此收了痴心妄想,安安分分地待着,别给本宫再出什么幺蛾子。”
  
  朗晴轩。
  “我跟昭仪娘娘来给两位妹妹贺喜了!”
  傅美人还没进门就娇声喊道。
  李昭仪随后走进屋,微笑着没言语。
  已是美人装扮的小施羞怯地上前见礼,仍显得十分局促。
  张才人冷冷地说:“傅姐姐说笑了。施美人可贺,妹妹我没什么可贺的!”
  “啧,妹妹怎么能这么说?谁不知道昨儿个一早皇上就打发余大总管亲来,又是赏东西又是赏人的。这等风光体面,妹妹怎么还说没什么可贺的呢?真真不知足啊!”傅美人尖酸刻薄、语带嘲讽。
  张才人满面愠色,又不好发作。顿了顿,冷笑着反唇相讥:“原来傅姐姐是说这个!姐姐既看着眼热,不妨也如法炮制一回?皇上必不会厚此薄彼。”
  傅美人脸色一冷,笑不出来了。
  李昭仪见气氛不对,忙转开话题,朝着小施热心地说:“施美人好福气。从此咱们便是姐妹了。妹妹刚伺候皇上,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找姐姐。”
  小施忙施礼道谢。
  张才人冷笑一声,接口道:“昭仪姐姐操心了!施美人有什么不懂的?只怕往后咱们都该多请教她才是!”
  小施顿时脸窘得通红。
  傅美人闻言却又笑得灿烂了:“妹妹原本不是担心要向新进来的良家子行礼低头么?如今皇上体贴妹妹的心思,叫妹妹先学着向自己的婢女行礼低头,这样往后见了新人们再行礼,就习惯多了!”
  “你……!”
  张才人气结,脸色发白。小施也更显窘迫。
  傅美人拿绣帕掩了嘴,咯咯笑着正欲往外走,却撞上了前来传话的小瑞子。
  “瑞公公,是不是皇上又赏下什么好东西给张才人了?”傅美人接着嘲弄。
  小瑞子被她问得一愣,颇尴尬地赔笑说:“回美人:皇上叫奴才来,是传话给施美人的。”
  傅美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小瑞子进了屋见李昭仪也在,忙先给李昭仪请了安,才向着小施和张才人道:“皇上传话:今夜朗晴轩施美人侍驾。请美人早做准备。”
  小施木然地微张着嘴,屋内三人皆齐齐望向她,目光中满是羡慕和嫉妒。
  小瑞子传完话就告辞了,李昭仪跟傅美人也回去了,只剩下满腔怨愤的张才人跟无所适从的小施四目相对。
  对“侍驾”的规矩一无所知的小施无助地看着张才人,张了张嘴,终是没能问出口。
  张才人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摔手回了自己的屋子,重重地关上门。
  门内传出张才人压抑的啜泣声。小施呆呆地站着,一筹莫展。
  
  元寿宫。
  “太后娘娘,恕奴婢多嘴:容妃娘娘两番求见,您何不赐见?拉她一把,她若能复宠,或许还能对贤妃有所制约。”桐香的声音。
  “还不是时候。容妃还没出思过的禁令,哀家现在见了她,皇帝也不会见她。皇帝那么死要面子,怎肯自己打自己的嘴、破自己的律条?对不上皇帝的心思,便只会适得其反,更会令贤妃有所警惕。倒不如不见,既顾了皇帝的面子,也能叫贤妃大意。待她出了禁,哀家再动,那时才会令贤妃措手不及。”
  “太后娘娘虑得周全。但愿容妃娘娘能体会您一片苦心,耐住性子静待时机。”
  “嗯。容妃自己能把事想明白,哀家帮她才有用。别的妃嫔确实也不成材,要不然后宫也不会出这样的笑话。”
  “太后娘娘是说皇上宠幸那个小宫女的事?奴婢也觉得颇意外:临幸也就罢了,皇上竟然把她带进了乾安宫,还封了美人。这着实不像皇上的行事。”
  太后浅笑中带着三分无奈:“你错了。这才是皇帝的性子。由着他吧,矜束、克律得久了,偶尔放纵任性一回也没什么。随便他宠幸谁,只要不在端华宫,哀家心里就不慌。”
  
  夜。朗晴轩。
  无处请教该如何“侍驾”的小施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皇帝的到来,脑子里还在拼命回忆着当时自己伺候张才人接驾时的情景,想要勉力模仿着做来。
  远远望见皇帝的步辇行来,紧张惶恐的小施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赶紧跪倒拜伏。
  步辇停住,皇帝走下来,她仍旧伏地不敢抬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木讷地跪着。
  皇帝颇为宽容,并没有责怪她这不伦不类的迎驾礼仪,而是温和地将她拉起来,携了她的手走进去。
  门内,脸色苍白、表情僵硬的张才人规规矩矩地叩拜:“贱妾朗晴轩才人张氏,恭请圣安。”
  皇帝脚步丝毫未停,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淡淡地说了句“平身”,便径直进了小施的屋子。
  张才人怔怔地立在阶下,目光中是遮掩不住的失落和不甘,还有无穷的幽怨:自己日盼夜盼,终于盼得皇上来了朗晴轩,临幸的却是别人。那承恩君王侧的,本该是她。
  张才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错究竟是从何而来。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君心莫测,荣辱无常。 
  
  4、几处愁肠
  
  西州。覆云山深处。
  一道幽长的山涧流淌着秋末的寒冽。林中落叶随着涧水飞旋而去,一片复一片。
  一个身着粗布衣裙、发髻用手帕潦草缠挽起来的年青女子正坐在这涧边数着那秋叶逝水出神,单薄的背影中透着无边的哀伤和寂寥。
  身后不远处是一座小茅屋。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樵夫打扮的男子拎着个搭了白布的提篮,推开栅栏,踏着一地的落叶沙沙地走来。
  女子并不回头,只轻轻地说了句:“你来了。”
  “嗯。还是你说得对,那片柏树林虽说远了些,但整个山上却唯有那一处四季不枯,苍翠清幽,是埋骨的好地方。今儿是老爷一家的三七,该预备的东西我都预备下了,走吧。”
  女子默然站起身,从来人手里接过提篮挽在臂上,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中的柏树林走去。
  林中立着四座坟,每座坟头上插着一块无字的木碑。
  女子从提篮中取出供品摆上,倒了酒,点上香,两人跪下。
  女子一言不发,边烧纸钱边啜泣。
  男子向着坟墓说道:“老爷、夫人、公子,我知道合珠是为了什么。她是恨自己没能找到小姐,只能立座空坟祭拜,没法跟老爷、夫人和公子交待。都怪张义当日无能,让老爷一家至今无法团圆,张义对不住你们!求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保佑我们早日找到小姐,了却心愿;更保佑天理昭彰,有朝一日咱们宗政家能沉冤得雪。”说着拜了三拜,也落下泪来。
  合珠愈发失声,直哭得肝肠寸断。
  良久,张义站起身走到合珠身边,将她搀扶起来,柔声宽慰道:“好了,别哭坏了身子。我知道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