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





  “是是是!”
  小礼子痛得捂着脑袋,满脸丧气地咕哝道:“那奴才实在再想不出还有别的地儿合您的心思了……”
  吴敬德剜了小礼子一眼,阴阳怪气道:“咱家听说容妃娘娘这半年来脾气不大好,发落了好几个当差不小心的奴才。想来瑶光殿也该添补人手了。”
  “您是想……可容妃娘娘毕竟也曾宠盛一时,虽说眼下倒了霉,可保不齐哪天万岁爷想起来,又回心转意了,瑶光殿还不是照常热闹?那沈时万一再撞进了万岁爷眼里,您岂不是大大失算了?”
  “放心,没那么一天了!容妃忤逆皇上,还想着翻身?皇上怪不怪罪她了且先不说,就贤妃娘娘跟这回新进来的美人儿们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虽此时还没撤她的位分,也不过只剩个虚名头了。皇上跟太后娘娘都不肯见她,咱家看她那瑶光殿就等着跟皇后娘娘的坤和宫一样——当冷宫住吧。只不过容妃可没皇后那么好性儿,她不顺心,跟前儿的奴才谁也别想过舒坦了!”
  小礼子开悟般鸡啄米状点头:“总领虑得妙!想来就凭沈时那没眼色高低的轴劲儿,到了容妃娘娘跟前儿,再戳上娘娘不如意的时候,没准儿哪天还真就进了杂役房呢。”
  吴敬德干瘦尖削的耗子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称怀的奸笑:“那她可就别想活着走出这皇宫大内了。”
  
  瑶光殿。
  已被敕令思过五月有余的谭容妃形容憔悴、神色阴郁地斜倚着薰笼闷坐。虽赶上到了岁末,阖宫都忙着预备新岁,她可以提前免除禁令出去走动,可她一点儿也不想见人:求见过皇上两次,皇上传话不见;求见太后,太后也不见。容妃的心已灰了大半。
  昔日荣光不再,走到哪里都觉得满是讥笑与鄙夷的眼神,她尤其害怕碰上已是贤妃且有身孕的韩氏,怕韩氏居高临下的轻蔑目光、怕韩氏如针如刺的冷嘲热讽,更怕看见韩氏挺着隆起的小腹向她耀武扬威地显摆……
  要她向那个奸妃行礼道贺,还不如杀了她!
  容妃烦躁地挪了下身子,深蹙着眉头阖上眼。她并没有睡,她只是心烦,想闭着眼静静。芸心站在她身侧,不敢出一丝响动。
  
  “娘娘,娘娘?”
  芸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心地低唤。
  “何事?”
  容妃并不睁眼,懒懒地问道。
  “回娘娘:内侍省吴敬德打发人送过来一个奴婢,正在外头候着。”
  容妃睁了眼,眉头蹙得更深:“奴婢?内侍省送奴婢来干什么?”
  “来送人的小太监说,到岁末节下了,各宫里都忙,怕娘娘这里人手不够,特为娘娘添个人……”
  “叫外头候着的奴才滚进来!”
  不等芸生说完,谭容妃突然一声怒喝。
  芸心和芸生不明缘由,都是一哆嗦,不解容妃突然之间怒从何来。
  外头候命的内侍省小太监忙躬身小跑着进来跪下:“奴才给容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好个大胆的吴敬德!竟敢存心来嘲笑本殿!打量着本殿如今的处境,奈何不了他吗?”
  “冤枉啊娘娘!”小太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忙连声叫屈:“吴总领打死也不敢有这样的心哪!吴总领听说前些日子娘娘这里有几个奴才当差不得力,惹娘娘生气,心里很不安,说这都是咱们内侍省的疏忽不周,怠慢了娘娘。今儿送来的奴婢是从这回新入宫的女子们里挑出来的,不知能不能顺娘娘的意。”
  “这奴婢是此次落选的良家子里头的?”容妃面色微微一变。
  “是。”
  容妃心里有种别样的刺挠,冷哼一声,道:“吴敬德还真是一片好心!回去和他说,难为他有心,在本殿倒霉的时候还能这么想着本殿。本殿承他的情,往后若是得意,一定忘不了他。”
  “是,娘娘,奴才记下了。那个奴婢……”
  “带进来吧。本殿留下了。”
  “是。谢娘娘。”
  小太监松口气,磕了个头,起身走到殿门口吆喝一声:“沈时,还不进来拜见容妃娘娘!”
  沈时应声进殿,垂首碎步上前叩拜。
  “娘娘若没旁的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
  小太监暗觑了眼容妃的脸色,适时开口。
  容妃摆了摆手,小太监行礼,趋身退了出去。
  “叫什么?”
  “回娘娘:奴婢沈时。”
  如此悦耳的声音。
  容妃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抬起头来。”
  沈时依命抬头,眼睑微垂,不敢平视。
  “好匀净的模样儿。怎么就落选了?本殿瞧着都觉得委屈。”容妃慢悠悠地摆弄着手炉,有一搭无一搭地问。
  “回娘娘:奴婢粗陋愚笨,入宫已是充数之选,本不配列身君侧。能得来侍奉娘娘,实是奴婢大幸。”
  容妃微微扫了眼她光洁的额头上那处浅痕,似笑非笑:“好乖巧的一张小嘴儿。说吧,怎么得罪了吴敬德?”
  “回娘娘:奴婢愚钝,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奴婢并不记得何处曾得罪过吴总领。”
  容妃轻笑了两声:“算了,装傻也好,真笨也罢。既来了,就是本殿的人。小心当你的差,本殿不会难为你。起来吧。” 
  容妃虽性子躁,时常沉不住气,但心里并不傻。吴敬德把沈时送到她这里,究竟是安的什么心,她透亮得很:吴敬德,你还真拿着本殿当炮仗了!
  “谢娘娘。”
  沈时规规矩矩地叩了个头起身,仍是垂首侍立。
  容妃边抿着茶,边又仔细打量了沈时两眼,心中暗自奇怪:自己明明应该很厌恶吴敬德这会儿送来的人,可为什么当这丫头站在眼前,竟一点也讨厌不起来呢?看着她如水、如月华般安恬的眉目,自己烦躁的心绪似乎也渐渐宁静下来。
  瞪着眼叫这样的女子落选,吴敬德做伤天害理的事果真是已经得心应手了。
  虽一度同为宠妃,容妃并没有韩氏那样的家世和运气,当年能够仗着自己的父亲“有远见”,将她献入东宫做了太子侧妃,不经冗序波折便直登高位。五年前容妃同其他妃嫔们一样,也是打良家子一路走过来的。这里头一重一重的关卡,何处有多少猫腻儿,何处可上可下,她都一清二楚。眼前这个沈时明明有帝妃之姿,却沦为奴婢,定是因为笨得不通人情世故。要不然就凭她的容貌举止,仅额角上那处微浅可遮饰的疤痕,实在不该成为被淘汰的理由。不用问,定是因为没给贿赂惹恼了吴敬德。
  容妃这样想着,心里竟暗暗地有些同情这个白生了一脸聪明灵透劲儿、却傻得实在的沈时。
  “芸心,先带她下去。给她安排个屋子,说说规矩。明儿开始,就叫她跟在本殿身边伺候吧,不必从杂务开始了。”
  “是。”
  芸心略感意外,但并未表露,垂头应了,朝沈时一伸手道:“沈宫人,随我来吧。”
  “谢娘娘。奴婢先行告退。”
  沈时屈身行了礼,又朝芸心微微欠身道:“有劳姑姑。”随芸心去了。
  
  3、美人谋
  
  沈时虽少言寡语,但耳聪眼明。跟在容妃身边伺候,也不过三五天,便大概明白了些宫中的人事由来。
  本以为自己会牢记着入宫是为报沈家大恩、定要处处小心谨慎,其余万念俱休;可不知怎的,当知道了容妃的失意是因为败给了韩氏,她心中竟似长了草一般,不安分起来。
  举家遭祸,她固然痛恨皇帝轻信谗言、薄恩寡义,但圣旨她毕竟是亲耳听过的,并非皇帝亲口下旨灭她满门。当日的情形都在眼前,分明是韩崇道使了诡计,借机陷害以报私仇。而且,这里面定然少不了他女儿韩贤妃的主意。
  想到这里,沈时忍不住暗暗切齿:她固然要时时记得自己是沈家女,不能做出祸及沈家的事,她也并不想以牙还牙地去如何激烈复仇;但她亦从未曾忘记她是宗政无愆、背负着灭门之痛。如今害她一家的仇人近可见闻,要叫她心如止水、若无其事,何其难耐!
  自己既没本事、也没机会、更没那个狠心去手刃仇人,但她眼前却有了别的选择:至少她可以用自己的聪明帮容妃从韩氏手中夺回皇帝的恩幸,令韩氏失宠、韩家失势。这对她来说,恐怕是力所能及的最佳报复方式了。况且韩家奸佞,陷害忠良,自己这样做,也算不得挟怨报复,只当是为君除奸、为民除害了。自打入宫前几日意外遇见李家兄妹,从云娇口中探知了些许当日灾祸的来由,她心中便已大约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管许多细节尚不明了,不得证实,但韩崇道伪造密函构陷父亲,这点是铁定无疑了。若韩家有一天败了,或许宗政家还能有望沉冤昭雪。
  打定了主意,她便静待时机。
  
  腊月初二傍晚时分,通过了品玉堂严格考核的三十六名良家子正式住进了储玉堂,成为良姝。在经过了二十多天繁复冗杂的宫规礼仪学习之后,她们于腊月二十六日,在承泰殿接受了太后、皇帝和皇后的最后选看。
  最终被点中入侍的只有四人。
  众人俱觉得惊诧不解,皇帝却只淡淡地说了句“宁缺毋滥”,便将余下的三十二位良姝分赐给陈王、衡王和诸郡王为妃为妾,并没有赐人给信王府。倒也没人对此觉得奇怪。
  四位幸运已极的女子在当日及随后三日便被先后临幸,有了封号品阶:分别是才人董氏,正六品,赐随傅美人居咏雩轩;延嫔王氏,正三品,赐居浮春阁;意妃殷氏,正二品,赐居瑞宸宫;景妃钟氏,正二品,赐居宝宸宫。
  圣旨一下,宫中一片鼎沸,纷纷纳罕皇帝近来行事的出人意表,在小施的风波之后,居然又兴惊人之举。才人董氏、甚至延嫔王氏也还罢了,殷氏与钟氏刚进宫,才不过被宠幸了一次,竟然就越过了众多已在君侧侍奉了五年的妃嫔们,直接成了正二品的妃位,还住进了瑞宸、宝宸二宫!这等荣宠,便是韩、谭二妃曾经的荣光也难企及,不能不令人猜测缘由。谭容妃至今也只不过仍是个从二品。
  可猜测归猜测,无人能解其真意。
  太后未加干涉,皇后沉默如常,贤妃力作淡然,容妃更加失意。
  
  瑶光殿。
  “娘娘,明日便是除夕了。宫里嫔位以上的娘娘们都要去永泰殿向太后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行礼敬酒、恭贺新岁。您的礼服还没试,要不……”
  芸生捧着一套簇新的大红锦绣礼服,还没等说完,便被容妃堵了回去:“不必试了。既然皇上跟太后娘娘都不愿见本殿,本殿也不想多此一举,大喜的日子去给他们添堵扫兴。”
  芸生张着嘴呆在那里,没想到自家娘娘连这样的大场合都敢说不去就不去了。本想再劝几句,可看到容妃那比檐上的冰柱子还冷的脸色,愣是没敢开口。
  不知如何是好的芸生迟疑了一下,正打算退出去叫芸心再进来劝劝,此时,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的沈时却上前将礼服接了过来,走到容妃身旁跪下,将礼服捧过头顶:“请娘娘试装。”
  容妃登时大怒,霍地起身,忿然挥袖将沈时手中的礼服扫到地上,抬手便使足力气甩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直将沈时打得摔倒一旁,粉嫩的脸颊顿时肿得老高。原本吹弹可破、白皙得几乎透明的面皮上,细细看去,五个指印处竟有细小的血点儿隐隐渗出。
  清脆的耳光声在空旷的殿中留下回响,芸生和殿角的两个小宫女都吓得伏倒在地。
  容妃指着沈时的脸骂道:“好个蹬鼻子上脸的奴才!给了你点好脸色你就不知天高地厚、忘了自己是谁了,竟敢命令、要挟起本殿来!本殿看你是挑好了日子急赶着上杂役房过新岁了!”
  “娘娘息怒,”沈时忍着脸上火辣辣的肿痛,并不用手去捂,而是端端正正地跪直,依旧眉目低垂:“不是奴婢敢大胆冒犯娘娘,奴婢是为娘娘可惜、着急。”
  容妃满腔怒气:“可惜?本殿要得着你一个奴才可惜什么?!”
  “奴婢可惜大好的时机娘娘就要舍弃,从此将路堵断,再无转机,娘娘危矣。”
  容妃心下不由一惊,面上却硬作无事:“胡说!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本殿不过是顺从皇上的心意,能有什么危?再糟也不过如此,还能怎样?” 
  “明日贺岁,非是娘娘乞恩求见,而是名正言顺与皇上和太后娘娘会面。娘娘若有顾虑,大可静坐不语,礼尽而退,任谁也无可挑剔。可若是娘娘不去,贤妃定会借题发挥,以娘娘目无尊上、有违礼制为由大做文章,到时即便皇上与太后不降罪,心里也必定责怪娘娘,娘娘可还望君心回转否?此其一。其二,奴婢听说正月十九是太后娘娘的寿辰。娘娘明日若是不去,那太后娘娘的寿辰要怎么露面?若是连太后寿辰娘娘都无所表示,竟不必贤妃挑拨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