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
“不妨事,都是打发时间的小活计,并不费神。只要母亲喜欢就好。”
一听女儿说到“打发时间”,原本是只平常闲聊的话,并无什么意味在里头,可在丁夫人听来,却觉得十分刺心:眼看着女儿就快到十五岁的生辰了,将是及笄之年,亲事却还是没边没影儿的事。一般的大家闺秀,到了笈年,即便不出嫁,也都纳聘了。想到这里,禁不住连声叹气。
无愆一时并不解母亲的心事,见丁夫人这样,不禁疑惑道:“母亲因何叹气?莫不是觉得这花样子不合心?”
“唉,移筝啊,你哪里知道为娘的心事!你眼看着就十五了,别家的闺秀这个年纪早都定下了婆家、置好了嫁妆,就等着出嫁了。可你父亲偏生的不会着急,说什么断断不能委屈了你,定要选个能配得起你的。挑来拣去,这两年竟没一个人合他的心、入他的眼。就连西南你李叔叔家的玄意,听说是个文武皆秀的好人材,你李叔叔也曾几次试探过,他却嫌太远太偏僻,舍不得你嫁过去,直把你都耽误了。你哥哥的亲事他也不着急,也这么耽搁着。虽说年岁上看,你哥哥是还不必十分着急,可你们兄妹俩偏又是孪生,你总要等着你哥哥娶了亲才嫁,方合礼数。这么一想起来,我怎能不愁?又不敢多说,怕添了你父亲烦恼。”
无愆一听,忙笑着安慰母亲:“我当是为什么,原来为这个。母亲快休烦恼。女儿倒是很喜欢父亲的主意。姻缘是终身的大事,女儿也不想盲婚哑嫁,寻个所谓的门当户对糊涂嫁了,一生不如意。玄哥哥纵好,女儿到底不曾见过,何况也实在太远,往后若是思念父母,要看望都难。母亲虽然着急,也定不愿女儿过得不舒心。说句不顾得廉耻的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头等要紧,但也需得女儿自己愿意,也还总要人家愿意才行。这样四角俱全的人,哪就那么容易遇见了?自然是要等的。何况岂有个哥哥还没娶,妹妹倒先急着嫁出门去的理儿?”
“话是这么说,可这要等到什么日子才是个头啊?岂不把我的女儿等老了?婚事办不办的且先不提,至少也该订下个靠准儿的人家,也算是有个着落。就这么干悬着,怎么不叫人心焦!”
“婚事早晚,那都是给人看的,如不如意才是自己的事。母亲是明白人,何必受俗念所累?姻缘自有天定,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母亲日日礼佛,这个理儿必然懂的。”
无愆本是无奈宽慰之语,想劝得母亲别这样愁烦,不想丁夫人却像是醍醐灌顶了一般:“是了!为娘可真是老背晦了,怎么就没想起来这个?”朝着门外叫道:“青螺,去把黄历拿来!”
门外青螺“哎”了一声,跑着去了。
“好好的,母亲突然找黄历做什么?”无愆费解。
“为娘的糊涂,这些年烧香礼佛,也没想起来跟佛祖问一问你的姻缘。今日你这话,倒叫我想起来了。上回带你们兄妹去广济寺进香,竟不知带你去见见慧定禅师。等我挑个好日子,咱们娘儿仨再去一回,专门拜问你的姻缘。”
无愆才待要说话,丁夫人又说:“慧定禅师断事灵验,真如活佛一般。轻易不见闲人、不开金口,多少人想请他赐个点拨,都没这个缘法。我因常去进香,在宝殿见过两回,老禅师赞我心诚,又敬你父亲清正的官声,故肯赏两分面子。若不是为你的婚事焦心,我也不好冒昧扰他清净。”
正说着,青螺捧着一本黄历走了进来,呈给丁夫人,依旧退了出去。
“母亲,其实不必……”
无愆还想再劝,丁夫人开口打断:“嗯,两日后便是吉日。”扬声朝着门外:“昆玉,叫公子来。”
昆玉应声去了。
无愆见母亲的意思坚决,也不好再多说,只道:“母亲,只同哥哥说去进香,别说……”
丁夫人笑着捏了捏无愆的手:“知道。你女孩家害臊。放心,不告诉他。”
无愆低了头含羞微笑,带着几分淡淡的无奈——其实她并不想去卜问婚事,只是不忍拗了母亲的心愿,违了孝道。
少时无弊便大步来了,进门一跪:“儿子给母亲大人请安。”又向无愆:“妹妹也在。母亲唤儿子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丁夫人示意无弊起身,说:“我打算两日后带你妹妹去广济寺拜会慧定禅师。你也跟着。只是不知老禅师那日是否方便能赐一见,想先打发你亲自过去问问。若老禅师得空,我们便早些时候过去。”
“母亲不是前些日子才刚去过么,怎么又想起来劳顿?还这么郑重。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也没什么,只是礼佛间突然生出一些个困惑,想请老禅师指点。你不必多问。”
“是,那儿子这就去换了衣裳出门。”
丁夫人点头:“早去早回,穿戴齐整素净些。务必要礼节周全才好。”
“儿子记住了,母亲放心。”
无弊行了礼正要去,又被丁夫人叫住。
“叫张义跟着。咱们家虽不讲那些虚排场,可你到底还是年轻的小爷,出门有个人跟着,总是稳妥些。”
无弊只得应了“是”,方才去了。
2、母子兄弟
宫中。御书房。
信王谢慜祯垂手立在地当间。当今皇帝、信王的亲哥哥谢慜祚正冲着他大发雷霆、连声斥责。
“你到底还想跟朕和母后别扭到什么时候?都多少年了,你心里的疙瘩还解不开?当初你是小孩子,朕和母后不怪你。可如今你都多大了?二十了还不明白母后的苦心、还不体谅她当初的苦处?母后对朕的关心疼爱还不及对你一半,你到底还有什么心不足、气不平的?这些年朕和母后对你是百般宠溺迁就,你石头做的心也该和软些了吧?母后为你的亲事操了多少心,你却没有一回叫她省心的,每每弄得她十分难堪!看看你昨儿个把母后气成什么样子了?早起头还疼,如今还躺着呢!你的孝心都到哪里去了?难道一分不剩地全都给了那个罪妇、随她下了葬、烂进泥里去了不成?到底谁才是你的亲娘?糊涂的忤逆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如今朝野上下都是怎么议论你的?饶是有朕跟母后的威仪和你自己这份尊荣镇着,这风还仍旧吹得遍处都是!你就这么事不关己、安之若素?就算你超然物外,不在意自个儿的名声,好歹也替咱们皇家的脸面想想,在群臣那里给朕和母后存点体面!”说到气极处,慜祚连连捶案。
自己骂到口干,看慜祯却还是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只低眉垂手立着,也不吭声。慜祚只觉得气血直往头上涌,顺手抓起御案上的两本折子朝着慜祯就掷了过去。慜祯也不躲闪,折子生生地打在了前额,掉在了地上,额上顿时红肿了起来。谢慜祯仍旧是眉不皱、眼不眨地就那么站着。
慜祚气得跳脚:“滚!给朕滚回去!永远都是这么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你给朕好好问问你自己的良心、好好思过。滚!”
“是,臣弟遵旨。臣弟告退。”
谢慜祯终于开口了,语气极其平静,稳稳地朝皇帝施了一礼,后退三步,转身就要出御书房。
“没有朕的诏令,一月之内不准你入宫,免得朕跟母后看了你生气!”
听到身后皇兄这声咆哮,慜祯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径直去了。
看着慜祯出了御书房,慜祚挥起袍袖奋力一甩,将御案上的笔砚奏折哗啦啦全扫在了地上,御书房内顿时一片狼藉。
慜祚犹自咬牙直颤:“气死朕了!真气死朕了!他要不是朕的亲弟弟,朕今日非砍了他不可!”骂着在屋内大步来回踱着。
御书房中伺候的大小太监们早颤巍巍跪了一地,暗自哆嗦,生怕皇帝的怒气牵连到自己头上,遭了灭顶之灾。
只有御前统领大太监余得水还算镇定自若,一面单膝跪着收拾地上的东西,一面偷眼瞧着皇帝的脸色,试探道:“万岁爷请先息怒,喝口热茶降降火?信王千岁也不是成心要气万岁爷,咱们九王爷就那副性子……”
“滚!都滚!”
“是!”
余得水一个冷颤陡然住了嘴,扭头朝地上跪着的几个小太监低声斥道:“还不滚出去!”
几个小太监如获大赦,连爬带滚、跌跌撞撞地朝门外逃去。
“你也滚!让朕清净一会儿!”皇帝又是一声吼骂。
余得水只得诚惶诚恐地将捡起来的东西放好,躬身退了出去,轻轻把门带上。扫了一眼廊子上侍立着的几个当值的小太监,朝着窗根儿底下站着的一个点点手,低声唤:“小全儿!”
那名叫小全儿的太监小步跑上前,打个躬小声问:“余大总管使唤奴才有什么事?”
“方才里边的动静你都听见了吧?”
小全儿迟疑地点点头。
“快去元寿宫照实回皇太后的话。要是皇太后正歇着,你就去说给我师傅,叫他回太后娘娘也是一样。”
“得嘞,奴才知道了。”
“快去!”
看着小全儿一溜小跑往元寿宫去了,余得水轻声叹了口气,将拂尘往胳膊上一搭,又恢复了他素日里不温不火、不急不慢的派头,照旧在门外站着听差,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元寿宫寝殿外头,小全儿正附耳跟总领大太监谢功深低声说着方才御书房内的一场暴风骤雨,谢功深侧耳蹙眉听着。廊子下站着七、八个小宫女、小太监,皆是垂首侍立,鸦雀不闻。
寝殿门轻轻开了,元寿宫的总领女官、正三品令人、皇太后的心腹侍从萧桐香走了出来,吩咐道:“太后起了。锦瑟、玉笙,春枝、春苗,你们四个进去伺候。”
只见两个浅藕荷色宫装、端庄沉稳的大宫女和两个水粉色宫装的小宫女低头称是,各自捧着一应物事,鱼贯而入。
小全儿是个机灵小子,见了这情景,便欠身说:“事儿我都回明爷爷了,太后面前,爷爷再细回吧。要没别的吩咐,奴才这就回去回余大总管的话了。”
谢功深点头:“去吧。劳动你跑这一趟。回去替我跟得水说,难为他费心。打咱家这儿,连着太后、皇上和九王爷心里,都记着他的好儿呢。”
“是。”小全儿打个躬退了。
谢功深略一沉吟,走进太后寝殿。
元寿宫内寝殿,凤尾垂珠串玉织花云罗帘静静低垂,鎏金嵌宝莲纹仙鹤铜香炉里燃着瑞脑香,香气氤氲弥漫,殿内淡烟缭绕,幽香细细,如同仙宫。
“是功深进来了么?方才在外头同谁说话来着?”
帘内暖阁中,太后的声音缓缓传出,带着几分疲倦。
“回太后,是奴才。方才是御书房听差的小全儿。奴才的徒弟余得水打发他来回太后的话,因太后歇着,他不敢打扰,就悄悄和奴才说了,托奴才转禀太后。”谢功深在帘外低头恭恭敬敬地回道。
“御书房?……进来吧。”
太后一声吩咐,帘内春枝、春苗拢起了帘子,让了谢功深进去。
太后已经从榻上坐了起来,向着桐香道:“叫她们都到殿外伺候吧。”
“是。”
桐香一敛首,朝着地下站着的四个宫女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退下,四个女孩儿便躬身依次退出。殿内只剩太后和谢功深、桐香三人。
“功深啊,扶哀家到外头椅子上坐吧。在这屋里躺得人越发没了精神了。”
“诶。”
谢功深殷勤答应一声,将拂尘往左臂上一搭,右手搀了太后下榻。桐香打着帘子,三人出了暖阁到了殿中。
谢功深和桐香姑姑扶太后在正中凤椅上坐定,桐香退到太后身侧站着,谢功深后退两步,在太后跟前侍立。
太后这才缓缓开口问话:“功深啊,是不是皇帝那里有什么要紧的事?”
“回太后,昨儿宫宴一散,皇上就派人传旨召信王千岁今日早朝后御书房见驾。皇上早早便下了朝,在御书房内大发雷霆,重重申斥了九王爷,好像还扯出了郑庶人。临了皇上下旨,一个月内九王爷非召不得入宫。”
“皇帝为什么发火?可是为了昨日宫宴的事?”
“太后圣明。”
“唉……”赵太后微微一声长叹。
谢功深静静站着。
“也不怪皇帝生气。昨日的事,慜祯着实不像话,太由着自己的性子了,全然不顾皇家的体面。哀家和皇帝为他的亲事心焦,嘴都磨破了,法子也想尽了。昨日特地违例为他宴请朝中几位大人携府中千金,想让他用心选选,谁料他竟然屡传不到。皇帝和哀家失了颜面、臣子们面前失了礼数,都倒还是小事。他们兄弟俩这心结越结越深了可怎么是好?这么些年了,你和桐香,还有跟着去了信王府的功沛、吴嬷嬷,你们几个都是知道的,哀家为慜祯这孩子操了多少心!可他总是记着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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