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





关上了。常顺儿心中大呼不妙,顾不得歇气儿,直往前赶。
  离澄一阁还有两步远,常顺儿便听到屋内传出“咣啷”一声脆响,接着便是信王低沉而恼怒的声音:“谁叫你进来的?出去!”
  完了!
  常顺儿颓然地倚到了门外的柱子上,大口喘着气。
  稍时门开了,沈时捧着搁了碎茶杯的托盘躬身退了出来,裙子已被泼出来的茶水和茶叶弄污,模样十分狼狈,面色却极其平静安恬,没有丝毫慌乱、委屈或害怕。
  门口当值的两个小太监见状忙跑进去收拾地上的水。
  “本王的规矩你们不知吗?怎么当的差?!连个门都守不清净,要你们何用!”信王满是怒火的训斥声。
  “奴才糊涂,奴才该死,王爷息怒!”屋内两个小太监一连声的磕头告罪。
  常顺儿凑上前,低声问:“良侍,中招儿了?蕴墨那丫头捣的鬼吧?我刚从茶房那一路赶过来,险些跑岔了气儿,却还是迟了一步。”
  其实他这一问,更多是想把自己摘清,告诉沈时:这损招压根儿不是他的主意,他不知情。
  沈时并未答话,只是朝常顺儿温和地笑笑,低着头就要走。
  常顺儿忙拦住她,将她引到廊子底下,低声道:“王爷的脾气良侍还不知道,王爷的书房、寝殿从来就不曾让婢女们踏进过半步。良侍不提防,被蕴墨那个歪心眼子的拐来,这才犯了王爷的忌。良侍别灰心,王爷跟前儿有我常顺儿,我去替你辩白。谢爷爷已交待过奴才们,要多照应良侍。”
  沈时向着常顺儿屈膝行了一礼,说:“多谢常公公。今儿的事不怨别人,是沈时自己不好。王爷跟前,公公不必替我辩解了,有错儿我都领着就罢,何苦还要扯进来别人。沈时不想一进府就闹得牵三扯四、人仰马翻,传到太后娘娘耳朵里,叫她老人家也不省心。”
  常顺儿叹口气道:“既这么说,就依良侍的话。只是良侍平白受委屈了。蕴墨那丫头呢?”
  “她远远地给我指了路,说按规矩这里她来不得,还得回承运殿当差,便走了。”
  书房的门再次开了,两个进去收拾水擦地的小太监苦着脸走出来。
  常顺儿看着他们关好门,这才走上前,朝两人脖子上各狠狠抽了一巴掌,两个小太监心知是为什么,纵然委屈也不敢吭声,缩着脖儿听常顺儿骂道:“糊涂东西!良侍新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你们也不知道?看见她来,就该告诉她,叫她回去,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进去触王爷的火儿?”
  一个胆儿略大些的小太监哭丧着脸委屈道:“顺公公教训得是。可奴才们哪知道没人告诉良侍规矩呢!奴才们只知道良侍是皇太后亲自指派来伺候王爷的人,心里想着自是比别人不同,哪里敢拦啊。”
  “蠢货!还敢顶嘴!”
  常顺儿还要再打,沈时忙拦住:“罢了常公公,不能怪这两位小公公。带累他们挨训斥,沈时心中已觉愧疚。都在底下当差,都有顾忌,总不知哪句当说哪句不当说,他们也为难。今儿的事沈时自会当做教训牢牢记住,别怪他们了。”
  常顺儿不解气地瞪了两个小太监一眼,朝沈时说:“往后在这府里,良侍只记着:底下的人,除了谢爷爷、吴奶奶跟我常顺儿,旁人的话不能信,更不能听。你初来乍到,谁安的什么心,你一概不知,一个不留神就得吃亏。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
  “是,多谢常公公。沈时都记下了。”
  “嗯。那良侍快去换件衣裳吧。当差的事,只听吴奶奶的吩咐,别人一概别理。”
  沈时点头,微微欠了欠身,去了。常顺儿同情地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在心里又把蕴墨这个害人精骂了一千遍。
  
  承运殿西偏殿。
  “墨,你太过分了。何苦这样耍弄沈良侍,叫她挨骂?万一王爷怪罪,你也脱不了干系!”蕴藻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蕴墨,颇是气恼。
  “得了吧,王爷才懒得追究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更不会听她解释。她呀,就只能干吃哑巴亏。我就是要叫她一来就惹王爷厌恶,让她知道,就凭她,想得王爷的青眼,不是仗着皇太后半明不明的几句话就能称心如意的!她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早早知难而退,少痴心妄想!”
  蕴藻看了看蕴墨那张表情扭曲的脸,无言深叹。
  
  恬园。
  春枝和春絮正等得心焦,不知沈时的差事当得是否顺利,却看见沈时一身狼狈地回来了。
  “哎呀良侍,这身上是怎么弄的?你打翻了茶杯?烫着了不曾?”
  “良侍,是不是头一回到王爷跟前当差,太过心慌了?王爷没责怪你吧?——呀!你不会……不会是把王爷给烫着了吧?!”
  春枝、春絮一人一声,沈时都来不及答话。看看她俩连惊带乍的样子,沈时无奈地一笑:“没事。我不知道规矩,犯了王爷的忌。王爷生气,把茶杯砸了,将我撵出来了。”
  “茶是王爷自己打的?王爷又有什么规矩、什么忌啊?送个茶也能送出不是来?”春枝觉得匪夷所思。
  “王爷的书房跟寝殿是不准婢女进去的。”
  “怎么会这样?那个蕴墨明明说……”
  “她同我闹着玩的。”
  “什么?!闹着玩?这也能闹着玩吗?我看她根本就是存心要害良侍!”春絮气得直叫。
  “没你说那么重。”沈时轻描淡写。
  “不行!我忍不下这口气。我去找她,看我不把她骂舒坦了!”春絮气冲冲地就要往外跑,被沈时一把拉住。
  “好了春絮,多大个事,也值得这样?心里明白就好,何苦要去吵闹,叫人笑话咱们宫里出来的没涵养,丢的是皇太后的脸。何况她是这府里的上殿大丫鬟,我好歹还有个良侍的品衔,也要礼让她三分,你如今比她低,要去骂她,岂不吃亏?”
  “难道良侍就这样叫她白欺负了去不成?!眼看着良侍受这样的委屈不管,那皇太后叫我们跟着来,还有什么用!”春絮气得几乎要哭出来。
  “良侍说得对。这种人一次就认得了,往后提防就是。咱们初来乍到,本就该处处小心,岂能再多事?暂且忍了吧。”春枝劝道。
  春絮看了看沈时,又看看春枝,皆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不由气得“唉”了一声,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兀自生闷气去了。
  
  澄一阁。
  常顺儿去茶房给信王换了杯新茶送来,一面觑着眼打量信王的脸色,一面小心地说:“王爷,今儿的事其实不怪沈良侍,都是……”
  “出去。”
  信王手中执卷,头也不抬,声音冷得吓人。
  “呃……是。”
  常顺儿识趣地闭了嘴,躬身退了出去。
  
  “蕴墨呢?”
  信王府大总管谢功沛沉着脸走进了承运殿西偏殿。蕴藻、蕴墨闻声都慌忙站起身行礼。
  “谢爷爷找奴婢什么事?”
  蕴墨心知肚明,却装作无事人一般,上前屈膝,明知故问。
  “在咱家跟前儿就别装了。顺儿都告诉咱家了!咱家不管你安的什么心,就警告你一句:在信王府,还轮不到你兴风作浪!沈良侍是皇太后特别嘱咐了送进来的人,你最好明白分寸。要是再敢看她老实好欺负就存心使坏整她,咱家可就饶不了你了!府里的规矩家法,这些年还不曾动过,你要是想试试,就别把咱家今儿的话当回事!”
  “是。多谢谢爷爷教训,奴婢都记住了,再不敢胡闹、跟沈良侍乱开玩笑了。”
  “是不是玩笑,你自己心里明白。这次咱家先不追究,你好自为之。”
  谢功沛说完,沉着脸拂袖去了。
  “奴婢恭送谢爷爷。”
  蕴墨垂首屈膝,待谢功沛走远了,才抬起头,恨恨地哼了一声,满心不服。
  
  恬园。
  “沈良侍,今儿的事,老身已经听说了。蕴墨这丫头着实大胆,谢总管已经斥责、警告过她了,老身也骂了她。王爷那儿……”
  “吴奶奶放心,本不是什么大事,是沈时自己不好。沈时会尽快熟悉这府上的一切规矩,再不出差错令吴奶奶跟谢总管操心、为难。”
  沈时说着福了下去,吴嬷嬷忙扶住:“良侍真是通情达理,温厚宽和。你放心,老身跟谢总管定会尽力照应,不叫皇太后失望。王爷那儿别扭都是一时的事,早晚会对良侍另眼相看,良侍千万莫要灰心!”
  沈时只是微笑道了谢,并没说什么。
  吴嬷嬷赶着来宽慰,是怕沈时一来便遭信王白眼,就此短了志气,误了太后的差。她哪里知道,蕴墨虽是安着坏心算计,却正称了沈时的怀。
  皇太后命沈时来尽心伺候信王,沈时本不情愿,只是为了躲避皇帝,不得已才领命。且不论她能否放下灭门之痛的隔阂来以身侍奉皇室男子;也不论她高洁自爱的心性能否容许自己去低贱地以色事人;就只说她心中对齐玉一片坚贞不渝,也绝不愿依了皇太后的心思行事。可太后既命她用心伺候,她自不敢明着怠慢。而至于信王会如何,她却并无把握,只能求天护佑。本也是被逼无奈的事,她入信王府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只打算见机行事、保得一时算一时,实在天不遂人愿时,再另做计较。却不想天可怜见,体谅她的这番心思,这次倒正好借着蕴墨的诡计,犯了忌讳,惹恼了信王。令他生厌,自己便算安然无忧了。便是日后皇太后怪责没有如愿,也不能说自己不曾用心伺候,实在是王爷厌憎,自己也无能为力。
  如此想来,沈时顿觉宽了心,以为自此便可清静无为地在信王府安度时光,又几曾知天意若何。
  
  3、寝袍
  
  来信王府有几日了,春枝、春絮跟沈时才算知道、也习惯了这样一个事实:信王府的婢女,除了粗使丫头有浆洗、洒扫之类的差事要做,像她们这样不上不下的,其实就是吃闲饭混日子的。只要别犯王爷的规矩,日子便十分舒服惬意。然而沈时心里却时刻记着,自己在王府是个奴才,故而每天都会自成定例地去吴嬷嬷那里请安问好,并询问是否有何差遣。
  吴嬷嬷也是时时不忘皇太后的托付,心里一直急着寻个机会把沈时往信王跟前推,可又顾忌信王的脾气,不敢轻举妄动,只等合适的时机。
  这一日为信王整理衣物,发现内里有两件寝袍略有些旧了,吴嬷嬷拿在手里,计上心来。
  
  沈时来请安的时候,吴嬷嬷正坐在榻上缝缀着什么。见她进来,吴嬷嬷停了手里的活计,笑着说:“良侍日日来问差使,今日倒是有了。老身听说良侍的针线女红甚是了得,正好老身眼花,做得慢,良侍可否替老身分担?”
  沈时忙笑说:“蒙吴奶奶看得起,沈时乐意效劳。只不知吴奶奶说的是什么活计?”
  吴嬷嬷朝她招招手,叫她到榻上坐。沈时过去坐了,吴嬷嬷将手里的活计递给她瞧,却是一件象牙色云罗寝袍,宽落舒垂,令人看了便不觉想象穿着者的风姿俊逸。
  “王爷的几件寝袍都旧了,老身赶着给他做两身新的。这件缝缀得倒是差不多了,只剩花样儿没绣。另外一件裁还未来得及裁。人老了,不中用,眼花得做什么都慢。”
  “吴奶奶,既是寝袍,素素净净的不好么?却为何要绣花样子呢?挨身穿着就寝,岂不难受?”
  吴嬷嬷笑道:“良侍有所不知,咱们王爷古怪着呢。他自小有个习惯:在寝衣外头总还要罩一件宽宽的寝袍,一年四季、不论冷热,皆是如此。寝衣自然是素净的,这寝袍既不贴身,便总觉得还是有些点缀好。因王爷爱竹,老身每每会给他绣上几根竹枝、几片竹叶,既不喧闹,也不至太素。”
  沈时一面听着一面点头:“吴奶奶好细致的心思,沈时受教了。既是奶奶的眼睛不得力,就别勉强了,余下的交与沈时做吧。有这件做样子,又听您说了花样子,沈时该能做得来。”
  吴嬷嬷高兴道:“如此太好了。那便辛苦良侍替老身了了这差事。也不十分急,良侍只管慢慢做来。”说着吩咐跟自己的小丫头小柳儿将刀尺跟余下的料子拿给沈时。
  沈时接了便告辞回恬园。
  这样的活计,对精于女红的沈时来说,只算是小营生。她比着吴嬷嬷做好那件的尺寸,利利落落地将余下的料子裁了,依样缝缀好,便只剩下往上面绣图样了。
  对她来说,绣竹子不难,可这这竹子要如何绣才能简而不空、雅而不喧,这点倒是颇费了她一番琢磨。
  最后,沈时在左肩上绣了两片连缀在一起的竹叶,又在右袖口处绣了两片散开的竹叶,似飘飞在风中。而在后身偏左下处,自右而左斜伸出两根交叠的细竹枝,若实若虚,上挂着寥寥几片竹叶,似要零落而坠,直延伸到左前身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