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
信王点头,起身出去了。
外堂。
“窦虎,本王记得有两瓶秘制的金疮药交给你收着了,取一瓶来。”
窦虎去了,片时送来。
信王隔着屏风问:“吴嬷嬷,都好了么?若好了,把药拿进去,替沈时上了。上完言语声,本王让张太医给她把把脉。”
吴嬷嬷应声出来,取了药进去。片刻之后回来禀道:“回王爷,都好了。可请张太医进去了。”
信王点头,一摆手,张太医跟着吴嬷嬷进去了。
正等得焦心不安,张太医走出来。
“如何?要不要紧?”信王急问。
“回王爷:良侍的状况不大好。冰天雪地里跪了这许多时辰不动,全身冻透,血脉早已不通。加之身上有伤,又沾染了污水,恶寒侵体,表证入里……”
“行了别背书了,说要紧的!”
“是是,良侍是恶寒发热,加上外伤颇重,所以病情见凶险。眼下最要紧的,一是用药护理伤处免于感染,另一个是疏风散热、驱除内寒、休养将息。若是能快些把热退了,料无大碍。”
“知道了,速去写方子来。顺儿,跟着拿药去!”
张太医行礼和常顺儿退出去,信王一步踏进了后堂。春枝、春絮正坐在床边守着沈时垂泪,吴嬷嬷立在地下叹气。见信王进来,春枝、春絮忙抹了眼泪站起身下地行礼。
“免了。沈时怎样了?她的伤……重吗?”
“回王爷:药上好了。良侍腰部以下到双股皆是淤紫,双膝及以下僵冷,奴婢二人怎么搓都搓不热。刚灌了汤婆子替她捂着,也不知能不能捂得过来。想喂她一口热水也喂不进去,要这么着,等会儿可怎么吃药……”两人哽咽着,只忍着不敢哭出来。
“你们先出去。”
春枝、春絮和吴嬷嬷依命退了出去。信王走到床边,坐在沈时身旁。他第一次平心静气地拿正眼仔细端量这个叫沈时的女子:虽然她双目紧闭、面无人色,但依然看得出她面庞柔和、眉目温秀、肌肤明洁。
信王不禁伸手轻轻理去她额角尚粘湿散乱的头发,却蓦地发现:沈时素日贴在额角的花钿早已掉落,一块浅浅的疤痕直剌剌地刺入他的双目。
信王觉得自己的眼有些痛,呆呆地愣在了那里,半晌喃喃道:“原来这花钿……竟是本王错怪你了……”伸出手指小心触摸那疤痕,像是许久以前的旧伤了。
难怪她不像别的女子那样将花钿贴在前额,而是偏偏贴在额角,原来只是为了遮住这疤痕。如此简单。
而自己,却武断地认定她是故作风情、存心勾引,更因此就看贱了她,百般嫌恶苛责。
信王只觉得胸中堵闷,说不上是心痛还是愧疚,只呆呆地望着沈时出神。心中忍不住嘲弄自己:原来一向以来所谓的心机城府、所谓的刻意勾引,种种猜疑皆不过是自己抱定成见的凭空臆想罢了!仔细想来,这个斜贴花钿的女子,何曾对他动过这样的心思?而自己就仅凭着这份偏执的成见跟臆想,就厌弃、为难了她这么久。若不是因着这番成见跟嫌恶,自己也不至因私放河灯和几句顶撞就下令如此重责于她。自己并不是个刻薄寡恩、动辄施刑的主子,今日下狠心责罚,纯粹是为借机彻底断绝了沈时邀宠的痴心妄想,却不料一切原来竟都是莫须有……
“王爷,张太医开的药已经煎好了。”吴嬷嬷进来回道。
“拿进来吧。”
春絮应声进来,将托盘搁在桌子上,端了药碗轻轻吹着,走到床边,正要跪到脚踏上给沈时喂药,冷不防信王伸手接了过来:“让本王来。你们下去。”
春絮意外,愣愣地不敢相信。
吴嬷嬷上前扯了扯她:“走吧。”春絮这才迟疑地跟着吴嬷嬷出去。
信王将勺子递到唇边试了试,确定不烫,轻轻送到沈时嘴边。然而沈时唇齿紧闭,根本喂不进去,药全沿着嘴角流到了她脸上和脖子上。
信王放下药碗,顾不得找手帕,用袖子替沈时轻轻沾掉脸上和脖子上的药汁,又拿起勺子小心地、一点一点撬开她紧咬着的牙关,这才将药一勺一勺喂了进去。
王爷亲自伺候一个奴婢喝药,这算什么?歉疚?补偿?怜惜?信王自己也不知道,心乱成了一团麻,说不出是些什么滋味纠缠在一起。
替沈时擦了嘴,信王略一犹豫,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了握她的手,仍旧是冰凉。刚要起身出去吩咐小太监再加一个火盆进来,沈时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他以为沈时要醒来,凑上去刚想问她要什么,却听沈时嘴里含糊道:“父亲,母亲,哥哥,别丢下我一个人……”
“沈时,沈时,你醒醒……”
信王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她犹自昏睡着,伸手试了下她的额头,竟然火烫。于是将旁边放着的一床被子也扯了过来替她搭在身上,掖紧,想帮她发发汗。
沈时犹自扯着他的袖子不撒手,嘴里胡乱呓语着:“父亲,母亲,哥哥……”
信王心中一紧:父亲,母亲?不是只有重教养的名门贵族子弟才会这样称呼么?普通的百姓只称呼爹娘,沈时怎么会这样叫?她究竟是何出身?……哥哥?还有,这额角的伤痕……难道……不,绝不可能!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无愆的尸首虽然一直没找见,但她一个弱女子当日如何能够在血腥屠戮中独独死里逃生?又怎会进了宫、又进了自己的王府呢?
信王心神大乱,使劲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会,不可能。一定是自己太过思念无愆,以至于胡乱猜疑。世上不会有这等奇巧之事,还偏偏被自己遇到,一定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胡思乱想……
信王再次仔细端量着眼前这女子的面庞,努力回忆着往日沈时的音容举止,奈何自己平日从未真正注意过她,找不出任何印象。许多疑惑搅在心头,越想心思越乱,不由得站起身走到了外屋。
谢功沛他们都在外头候着,一见他出来,赶忙说:“都快四更了,请王爷移驾长春宫歇息,这里有奴才们守着就行了。”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信王点头:“谢翁和吴嬷嬷年纪都大了,经不起整夜劳累,也都回去歇下吧。这里留春枝、春絮就够了。外头也留两个妥当的小太监当值,夜里有什么,也好支应。”
众人应了是,常顺儿叫了两个小太监打灯笼,自己替信王撑了伞,谢功沛递过来斗篷,信王披了,往长春宫去了。
吴嬷嬷对春枝、春絮嘱咐道:“我先回了,夜里若有什么状况,随时打发人去叫我,不打紧。”
“是,多谢吴奶奶。”两人应了,行礼送吴嬷嬷出去。
谢功沛瞧着信王走远了,回头吩咐门口两个当值的小太监道:“夜里你们仔细当差,两位姑娘有什么吩咐,不许偷懒怠慢,好生照应着。”
“是,奴才们不敢。”
两个小太监恭恭敬敬答应着,谢功沛也去了。
春枝、春絮这才关了门,进到内堂去守着沈时。春枝坐在床边脚踏上,春絮坐在桌边凳子上,两个人也渐渐撑不住睡了过去。
一整日水米未进,杖责二十,在冰天雪地中足足跪了六个时辰。这便是沈时的一十六岁生辰。
☆、卿类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中所有诗词歌赋、文言小段,除明确交代出处外,其余皆为作者原创旧作,平仄从古音。请勿随意挪用。另,前文所涉及的衣装描写、设计图样同为作者原创,谢绝挪用。
1、拒恩
天将明时,沈时缓缓睁开眼,无力地唤道:“春枝、春絮……”
春枝守在床头,一下惊醒,赶紧答应:“良侍,你总算是醒过来了!我们都在。”
春絮听见春枝急切的呼叫,也醒了,跑到床前唤道:“良侍你醒了么?可吓死我们了!我给你倒热水来可好?”
沈时在枕上轻轻摇了摇头,艰难地问:“我这是在哪儿?这不是我的屋子……”
“良侍,这是存心殿。你正睡在王爷床上呢!”春絮道。
“什么?!……”沈时双眉一蹙,急得咳嗽起来。
春枝忙替她捶着:“良侍别急。昨夜你昏倒在雪地里,是王爷用披风裹着把你抱回来的,叫我们给你擦了身子、换了衣裳,王爷又亲自喂你吃了药,直折腾到快四更才去长春宫歇下的。”
“这怎么使得!”沈时焦急地强撑了身子要起来,却不料一使劲令身上的伤骤然作痛,“啊”地低呼一声僵住了身子。
春枝忙按住劝道:“良侍,快躺下,你如今可再折腾不起了!”
沈时扯住春枝的手道:“好妹妹,求你们搀我回去!这里我是无论如何呆不得的,你们不懂我的心。若还想我活着,就别拦我。不然我只有一死!”说着急得落下泪来。
春枝素来知道沈时倔犟,再不听人劝说的。今见她如此坚决,只得说道:“良侍便是要走,外头还有当值的小太监,他们也必拦着;拦不住便要惊动王爷,更不好了。良侍且先躺下,我先出去支开他们,咱们再走。”
沈时点头,春枝叹了口气,出去了。沈时哪里还肯再躺,吩咐春絮说:“絮儿,快扶我一把,我要起来。劳你替我把床上的被褥理好了。”
“哎。”春絮答应着小心翼翼搀沈时下地,扶她在设了厚锦垫的凳子上慢慢坐下,自己忙忙地将床铺收拾停当了。
屋外,春枝已经假托要热水、添火盆,将两个小太监先后都支走了,进来将自己外头穿的棉袍脱下来给沈时裹了,道:“既是要回去,就快些走吧。”
“春枝,那一会儿他们回来,瞧见咱们不在了,不是还要惊动人么?”春絮问。
“放心,我嘱咐过他们,东西拿来了就放在外屋的桌子上,我们自会出来取,不准出声打扰良侍歇息。他们等会儿进来,以为我们都在里头,不会觉察的。只要不在这会儿惊动王爷好睡,后面的事都好说了。”
沈时点头:“这样很妥当,咱们走吧。”
于是春枝将房门仍旧关好,春絮拎了张太医开的药,两人搀挽着沈时,并不敢打灯笼,一路借着雪光、摸着黑,匆忙回恬园去了。
两个小太监取了东西回来,果然只放在外屋便仍旧悄悄退了出去,并不曾察觉屋内早已人去楼空。
长春宫。
信王晨起,因心中挂记着沈时的情形,忙忙下床唤了人伺候梳洗,胡乱吃了口东西便直往存心殿来了。
殿门口两个小太监守了一夜,正半合着眼打盹儿。常顺儿拿拂尘往一个脖子上一抽,小太监惊醒,一看是信王站在眼前,忙跪下告罪。
信王并不责怪,只问:“沈良侍醒了么?夜里可有什么动静?”
“回王爷:沈良侍好像还睡着。夜里无甚动静,只是春枝姑娘出来打发奴才们去取过一次热水和火盆,别的就再没了。”
“好了,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下去歇了吧。”
两个小太监乐不得这一声,赶忙谢恩告退了。
信王吩咐常顺儿和两个随侍的小太监:“你们在外面候着,本王进去看看。”便轻轻推门进去了。
屋子里寂静得一丝声响也不闻。桌上放着一盆早已凉透了的水,地下随意地搁着一个火盆,炭火也早都不旺了。
难道都睡着了,连东西都不曾出来取?
信王心下狐疑,顾不得许多,抬步进了内堂。一进去便傻住了:屋内空无一人,床上被褥齐整,一丝不乱。桌子上也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进来过旁人一般。
“来人,快来人!”
外面听到信王的喊叫,慌忙冲了进来。
“人呢?沈时她们到哪里去了?!”信王又慌又怒,大声斥问。
常顺儿回头对身后一个小太监低声喝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去把昨夜当差那两个作死的奴才给王爷传来!”
小太监连声应是,连滚带爬地飞奔着去了。
常顺儿道:“王爷别急,奴才猜着良侍一定是醒了知道在身在王爷寝殿,觉得失了规矩体统,又怕夜间惊扰王爷安睡,没敢禀报,这才悄悄走了。应该是回了她自个儿的住处吧?奴才去瞧瞧?”
“快去!”
可怜两个夜里当值的小太监,刚倒下便被揪了起来,听说沈良侍三人不见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睡意全无,战战兢兢地跟着来回信王的话。
“该死的奴才,怎么当的差?这一夜都立在外头睡死了不成?里面的人什么时候走出去的都不知道?”信王咬牙。
“回王爷:奴才们夜里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丝毫不敢怠慢。直到天快亮了才不知不觉迷糊了一下。实在没见任何人出入,就只有……”
说到这儿,另一个小太监猛然醒悟道:“是了!一定是春枝姑娘!她出来说要给良侍再添个火盆,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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