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
说到这儿,另一个小太监猛然醒悟道:“是了!一定是春枝姑娘!她出来说要给良侍再添个火盆,打发奴才去取……”
不等他说完,那个也赶紧接着说:“对对!小林子前脚刚走,她又说想起来还要用热水给良侍重新灌两个汤婆子,把奴才也打发走了。那阵子门前就没了人了。她们定是趁着奴才们去取东西的空儿悄悄走的!”
“对对,没错儿!王爷,是春枝姑娘吩咐奴才们取了东西只准悄悄放在外屋地下,不准出声惊动,所以奴才们也不曾察觉屋里已经没了人。求王爷明鉴啊!”说完两人一个劲儿磕头告饶。
事情已然明了:必是沈时醒来执意不肯在此,硬逼着春枝、春絮带她离开的。
醒了就好。
“罢了。起来吧。”信王颓然地摆了摆手,两个小太监千恩万谢地起身,总算把跑掉了一半的魂儿抓了回来。
一时常顺儿回来了:“禀王爷:沈良侍和春枝、春絮二位姑娘果然已经回到了恬园。只是良侍回去后又开始高热昏睡,春枝出来传话说替沈良侍告罪并叩谢王爷的恩典。说等良侍能起身了,再亲自向王爷请罪谢恩。”
“胡闹!她不要命了!都这副样子了还要逞能!谢什么恩?分明是跟本王置气!什么时候都要如此倔犟吗?”信王也不知是疼惜还是气恼。
常顺儿不敢答言,使劲低着头。
信王一甩袖子大步朝外走去,常顺儿忙带小太监跟上问道:“王爷要往哪儿去?”
“恬园!”
常顺儿不敢再问,只得跟着。
才走了两步,信王又停住,掉头往回走。
常顺儿有些摸不着头脑:“王爷……”
“让她睡着吧。叫张太医再去瞧瞧,好生打发她吃药,有什么事即刻来回。另吩咐窦虎备马,本王要出去!”
“是是!”这一连串一忽儿朝东、一忽儿朝西的吩咐弄得常顺儿有些晕头转向,只能口里答应着,脑子里飞转着记下,遣了人去传话,一行人簇拥着信王又往长春宫更衣去了。
一身常服的信王跟窦虎从后头的角门出了府,直奔焜阳长公主府而去。
焜阳长公主是先帝第四女,生母李祥嫔。当年祥嫔与皇六子慜祏遭郑贵妃妒害,慜祏夭折后,祥嫔一直神志不清,没过两年也殁了。她去的时候,焜阳还不到七岁。当时还是妙嫔的赵太后对焜阳很是怜爱,疼顾有加,一直到她出嫁。故而焜阳与赵太后及慜祚、慜祯母子三人颇为亲厚。
焜阳与驸马彭直感情甚笃,然彭直不幸患重疾早逝,焜阳不肯再嫁,独在府中寡居,闲时只以研读医书、收藏各类珍奇药材为乐。信王此来,正是想求皇姐去替他看看沈时的伤处跟双腿要不要紧。张太医毕竟碍有男女大防,只能替沈时诊脉,开的药也只是驱寒退热,其他的就不便了。焜阳公主粗通医理,女子间也方便、无甚禁忌,况且又是自己人,不必担心口舌。
长公主府。
“九弟,真是大稀客!见你比见皇上都难。说吧,有何要紧事找到我这里了?”
“四皇姐真乃爽快至极的人。实不相瞒,我府上有个……有个女子身上不大好。太医们不便,故不得已,想劳动皇姐随弟走一遭,看看她。”
焜阳长公主露出惊疑的神色,上下打量着慜祯。慜祯被她看得窘迫,十分不自在地避开目光道:“皇姐因何这般看着九弟?”
“九弟府上有个女子?我没听错吧?九弟终于纳宠了?”
慜祯脸上微微有些发红,更不自在:“皇姐说笑了。弟并不曾纳宠。是个婢女。”
焜阳公主更加惊讶:“九弟竟为个婢女来请我?这倒越发稀奇了!”
“呃……这婢女乃是母后所赐。”
“哦!”焜阳恍然大悟:“难怪。既如此,便同你走一遭。”
慜祯连连道谢,三人出了门,快马赶回信王府。
2、迷雾
恬园。
沈时仍是高热不退、昏迷不醒。春枝、春絮心似火焚,却力莫能及。
春絮带着哭腔道:“药喂进去便吐出来,这热总也退不下,腿也冷得吓人。再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啊?咱们还是快禀告皇太后吧!”
“不行。出了这样的事,要回也是王爷自个儿或是谢爷爷去回,若由咱们去回禀太后娘娘,岂不成了告王爷的状?王爷这会儿没在府里,还是等王爷回来,看王爷怎么说吧。”春枝觉得不妥。
“皇姐请。”
信王引着焜阳公主进了沈时的屋子。
“长公主殿下?”
春枝、春絮十分惊讶,慌忙起身拜见。
“沈时醒来过不曾?药吃了吗?伤可好些?”信王急问。
“回王爷:良侍自打今晨强撑着回到屋里,便倒头昏睡,至今也不曾醒。喂进去的药全吐了出来,热根本退不下。伤处上过几回药了,倒是见缓,只是双腿依旧僵冷,怎么都搓不热。”
信王面色黯了下来,求助地望向焜阳。
焜阳公主走到榻前,伸手试了下沈时的额头,立刻皱紧了眉,从被子里扯出她的手便搭脉,眉越蹙越深。
“皇姐,她……”
“她脉象虚弱迟沉,混乱又怪异。我所读那点医书的皮毛,诊不出究竟是何状况。听你们适才说她还有伤,伤了哪里?怎么伤的?”
“呃……”信王难以启齿。
“九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爽利了?”
焜阳是个急性子人,最见不得人吞吞吐吐,干脆朝春枝一指:“你说!”
春枝偷眼看了看信王,硬着头皮答道:“是。回禀长公主:伤在……腰部以下。”
焜阳公主一怔,看信王面有窘态,再看看两个丫头,皆是神色不自然。
焜阳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微妙起来,将慜祯扯过一旁,牢牢盯住他的眼睛,低声问:“你……幸了她?莫不是用力太过,弄伤她了?”
慜祯一怔,反应过来是焜阳想偏了,顿时大窘,“腾”地涨红了脸,急道:“皇姐!你……你想哪儿去了!没有,不是!我……”
焜阳公主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他两眼,道:“你先出去。”
慜祯知她是要查看沈时的伤处,乖乖听命出了屋子,面皮还犹自发着烧。
“去把门关上。将她小衣褪下,让本公主看看。”焜阳吩咐春枝、春絮。
两人忙遵命,一个去关门,一个小心地将沈时的中衣跟小衣解开,慢慢地褪下来,将伤处露出。
焜阳的眉又拧了起来:“打的?”
“是。”春絮声音极小。
“你们王爷打的?”
“不,不是王爷!是……掌刑的奴才们打的。”
焜阳气道:“糊涂东西!跟他打的有什么两样吗?”
春絮缩了缩,不敢言语。
“这伤倒是小事,奴婢求长公主殿下替良侍瞧瞧她的腿!”春枝急切地恳求。
“腿也打坏了?”
“不,不是。腿是跪的……”
焜阳用手摸了一下沈时的腿,不由一惊,忙又使劲捏了捏,面色大变:“她跪了多久?在哪儿跪的?”
“回长公主:良侍在冰雪地里跪了足足六个时辰,水米未进……”
春枝说着,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这作孽的小祖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了!”
焜阳骂了一句,摆摆手命她俩替沈时把衣裤穿好,搭上被子,这才朝着门外大叫一声:“谢慜祯,进来!”
信王等在外头,猛听得皇姐这一声,不知是何缘故,忙推门进了屋。
“皇姐,如何?”
焜阳拿指头点着他的脸,恨恨地数落道:“好你个小九,你自己把人折腾成这副模样,还好意思使唤我?她这两条腿,若是再多跪一会儿,便废了!亏得她还是母后给你的人,能犯了多大的错儿,你这样下狠罚她?就算你不在乎她一个奴婢,好歹也得顾顾母后的颜面吧?就连普通仕宦人家的子弟都知道:父母所赐务要爱惜,父母所用器物皆也轻易损坏不得。你可倒好!母后把人给了你,你若不喜,大可退还给母后,怎可这般作践?多伤母后的心!传了出去,岂不令母后颜面扫地,又岂不令人耻笑你不孝?你自小儿读的圣贤书、学的那些孝道,都扔哪儿去啦?”
慜祯被焜阳骂得益发羞愧,连忙低头拱手道:“皇姐教训得是!弟一时心浮气躁,刑责过重,如今也已后悔莫及。皇姐骂弟不要紧,只求皇姐想想法子,看她这身子该怎么调治。”
“你这会儿才想起来没法跟母后交代了?她如今这脉象,我是半点主意也没有。看你这回怎么见母后!”
焜阳说完便气呼呼地走了,慜祯连呼“皇姐”也没拦住。
焜阳的一番申斥令他心中格外愧疚难安,看看床上两颊烧得通红、昏迷不醒的沈时,深悔自己一念偏执,将她折磨至此。
半晌,信王无力地朝春枝、春絮摆摆手:“你们下去吧,本王自己守着。叫常顺儿跟吴嬷嬷过来。”
二人不敢违拗,称是退下。
信王看着她们掩上门,这才走到沈时床边坐下,替她掖了掖被角,定定地望着她出神。他从未如此认真地看着一个女子,不想这头一次,竟是在这种境况下。
稍时吴嬷嬷跟常顺儿赶到,信王吩咐他们重新煎了药端来,便将他们打发到屋外听命。自己亲执了药碗,依旧用勺儿小心撬开沈时的牙关,将药汁喂进去一小点儿,待缓一缓,行了药,再喂一小点儿。似这般反复,一碗药几乎喂了一刻钟。不过如此倒是没有再吐出来。
信王缓了口气,又倒了一碗热水来,一边吹着,一边拿勺儿如喂药般喂了进去。
喂完了药跟热水,信王要替沈时擦去嘴角沾着的药汁,却没有手帕。待要用袖子揩,又想起身上的衣裳适才穿着骑马了,不干净。只得伸手往沈时枕头底下摸索,想试试看能否找到帕子。
还好,真的有一块。信王摸到了枕下的帕子,拿出来替沈时擦了嘴。刚要将帕子叠起来放到一旁,却突然注意到了上面绣着的图案,心上猛地一跳。
帕子上有两角绣着花样,一角上是一簇红梅,一角上是飘落纷飞的辛夷花瓣。
信王的心跳几乎停滞了。辛夷红梅,这不是唯有他跟无愆之间才有的灵犀么?这个沈时却为何会将它们绣到了一起?
他再一次心神大乱,贴近些仔仔细细地盯着沈时的脸,想寻找些印证,可奈何他原本就不曾见过无愆的真容,无从辨别。
信王手中紧紧攥着那方帕子,像是抓住了心肝上的珍宝一般。他站起身一寸一寸地打量起沈时的屋子。
这屋子素净得不像个女孩儿家住的地方。没有任何器物摆设。床头后面是一个衣柜,衣柜旁是个书架子。书架一侧是一张书案,上设着文房四宝。
信王走过去,见砚台内的墨痕已经干涸,毫尖上的墨也已发硬,似是许久不曾动过笔了。砚台下押着一沓杏笺,最上面的一张是空白的,但底下隐约有字迹透出。
信王把手中的绣帕仔细地掖进袖中,将砚台底下的纸抽了出来,只有两张是有字的。上面的一张写的是首七言律诗,并没有诗题,写道是:
濯涟浴日自娉婷,翠袖红裳正妙龄。
且把韶年酬锦鲤,无教珠泪点青屏。
荷杯衔露同风坠,兰棹分香为我停。
蛙鼓蝉声闻渐少,胭脂一瓣倩谁铭。
信王念着,便想起府中鉴心水榭东边池水上夏日里开着的那些芙蕖,自夏而秋,从清香绽放到凋零枯残。沈时这诗里写的,应该就是它们吧?结句中略带一丝繁华歇尽、归于寂寥的凄凉,隐约透着些许自伤的意味。她写这诗的时候,心里感触的,究竟是什么呢?
下面的一张写的却是一阙调寄“捣练子”的双调小令,只有词牌,依旧没有词题。词曰:
花雨乱,坠妆台,直似胭脂化不开。
窗底芭蕉青叶卷,东风无赖暗翻拆。
春落寞,自徘徊,一曲相思燕子来。
拂冷琴弦声渐住,几多心事怕人猜。
这分明是一首闺中女子寄托情思愁绪的婉约之作。难道——沈时她已然心有所属?她心上所牵念的那人,又是谁呢?如若她真是无愆,那所思之人,非齐玉而为谁!
信王看着手中诗稿上清秀大方的字迹,再看看床上昏睡着的沈时,心上的重重疑云搅着乱麻,令他坐立不宁。
信王将诗稿依旧照原样放回砚台下押好,踱到书架前。信手翻看,皆是各大家的诗词文章、经史典籍,里面还夹着两本手抄的琴书。
她真的会琴?
心下又是一动。信王展眼继续打量着屋内:书案再往前便是倚着墙角的妆台。妆台上的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面铜镜和一个精致的妆盒,铜镜上搭着一方素绸。
妆台一旁便是窗子了。窗下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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