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
沈时忙凑上前细看,只见两个小娇儿正睡得香甜,粉嘟嘟的小嘴儿鱼儿似的半张着,甚是惹人怜爱。
“能看得出哪个是皇子、哪个是公主么?”谭淑妃瞅着沈时笑问。
沈时仔细瞧了老半天,只觉得两个孩儿生得一模一样,实在看出不。只得朝着淑妃无力地摇摇头。
淑妃轻轻地笑了,小声道:“不怕你笑话,裹上襁褓,本宫也认不出。得问她们!”说着朝两个奶嬷嬷努努嘴儿。
沈时忍不住想笑,又怕把孩子惊醒,忙掩住嘴。淑妃朝两个奶嬷嬷摆摆手,示意她们把孩子抱回去。
“小皇子跟小公主可有了名号了?不知如何称呼?”沈时问。
“一听说生了龙凤儿,皇上大喜过望,当即就给赐下了名号。皇次子赐名同曜,皇四女赐号承忱公主。”
“嗯,单从名号,就听得出皇上有多喜爱这双孩儿了。自然,就更喜爱淑妃娘娘了。”
听见沈时这么说,淑妃露出一个极舒心快慰的笑。
沈时突然想起来,赧然道:“今日进宫匆忙,都没来得备贺仪。实在……”
“别跟本宫讲这些客套,你知道本宫不在意这些。何况上回你出宫之前,已经替他们做了好些精巧活计,那些小衣裳、小鞋帽,不都是心意?在本宫眼里,比那些虚应景儿的东西贵重多了!本宫领的,是你这份情谊。千万莫多心,啊?”
看见沈时尴尬的神色,谭淑妃忙打断了她的话,叫她宽心。
“娘娘,元寿宫的祥公公在外头,说信王千岁请沈侧妃娘娘回府。”芸生从外面进来禀道。
谭淑妃一怔,笑着推沈时道:“只听说信王爷如今很宠你,却没想竟到了一刻也离不了的份儿上了。你才能来了有多大会儿?这就打发人来催了。本还想多说会儿话的,唉!罢了罢了,本宫可不敢留你了,你快走吧!”
沈时红了脸站起身:“淑妃姐姐就莫再拿我取笑了。那今日沈时先去了,下回再进来瞧姐姐。姐姐千万好生将养身子。”
淑妃笑着点点头,又拉了拉她的手,依依不舍道:“去吧。往后时常来坐坐。”
“哎。”沈时答应着去了。
夜。信王府。存心殿。
锦帐中亲密相偎的两人正在低低细语。
“今儿没被四皇姐吓着吧?她总是那么一副风风火火、一惊一乍的派头,说话也没个轻重。你别往心里去啊。”
听信王说得一本正经,沈时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笑王爷。明明是您被公主闹得下不来台,您自个儿能别往心里去就行了,还反过来顾着我?”沈时说毕又笑。
信王假意将脸一沉:“好哇你,好心问你一句,反遭你笑话!看本王怎么同你算账!”将沈时往枕上一摁,翻身便压了上去。
沈时脸突地又红了,“咯咯”笑着推他:“不敢了不敢了!王爷快别,妾妃真的吃不消了。”
信王看着她的笑颜,竟微微有些发怔,敛去了谑笑。
“当日本王对你那般苛虐,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怨怪?”低柔的声音里又含了满满的歉疚。
沈时对着他一双星目,轻轻地摇头:“妾妃只记得内里的情谊,不记得别的。就算身上是痛的,如今想来,心里却是甜的。王爷何苦还总记着、总把它当作个坎儿搁在心上呢?王爷至情,妾妃并没觉得是领了王爷的责罚,妾妃领会的,是王爷对宗政小姐的一片真心。”
信王静静凝望着她,眼中有亮于星光的东西在闪动。半晌,在她额上落下一记轻浅的吻,卧回枕上。
沈时趴在枕上,下巴枕着胳膊,一双明眸望着信王:“是了,今儿被长公主一说笑,接着又去了淑妃娘娘那儿,就忘了问。皇后娘娘怎么不见?妾妃很惦着她。皇后娘娘实在叫人心疼,也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信王脸上浮起淡淡的忧伤,低低道:“听母后说,皇嫂身子不大好。今儿听说你封了侧妃,要进宫谢恩,她本是要去元寿宫等着见你一面的,可头晕得厉害,支不起精神,只好作罢了。本想同你过去瞧瞧她,可时候有些嫌晚了,看病人忌讳,便没有提。”
沈时蹙了秀眉,一脸担忧:“皇后娘娘就是心太苦了,纵使开解了些,也未能全放下。没好生瞧瞧么?太医怎么说?”
“说是气血双亏、血不载气。给配了八珍丸跟河车大造丸。似乎也没大见效。”
沈时沉默了半晌,轻声道:“下回进宫,无论如何要去看看皇后娘娘。”
话说沈维年夫妇听说女儿已被信王宠纳,且刚封了侧妃,并没有预料中的惊喜,而是掩饰不住的忧伤,令陆定非十分诧异不解。
因不好当面问陆定非沈时被纳的情形,杜安人便嘱咐瑞节私下打听。陆定非也刚好向瑞节提出心中疑问。瑞节说员外跟安人是觉得再要见小姐太难,故而伤怀,陆定非释然。
听说沈时备受信王宠爱,王爷对她如珠如宝,她与王爷琴瑟和合,沈氏夫妇才略略放了些心。
沈时与信王恩爱相对、感情日笃。宫中皇后的身子却越来越差,过了端午,越发不好了。
五月初十。谭淑妃的一双龙凤满月,宫中大摆筵席。
信王照旧不进贺,只叫人送了一双玉璧、一对赤金镶紫项圈做贺仪。沈时自然也不必进宫了。
永泰殿内。
太后居中坐,帝后并坐于太后左侧。嫔位以上的后妃皆是按品大妆,依位次高低,分坐于龙陛之下左右两侧。
正三品以上文武大员携有封诰的眷属也皆按品坐于妃嫔的位次之后。
皇后杨祺苍白消瘦、强打精神。身在后位,有些事情、有些场合,是无论她身上怎样、心里怎样,都必须一如故往、貌合神离地陪同皇帝端坐的,譬如今日。
自打上回在坤和宫外看见她绿衣窈窕、在凤仪殿屏风外听见她习字研诗,皇帝对她,在心理上已不知不觉地起了微妙的变化。纵是为着面子不肯表露,仍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皇后深居简出惯了,更加上身子不好,宫中不逢大场合,很难见她出来。今日就这样与皇帝静静并坐,皇帝便不露痕迹地暗暗留意着她。
她仍是这十年来在他跟前的一贯模样:宝髻凤冠、锦衣华服、木讷沉默、目不斜视,如同偶人一般。带着病容的脸上挂着丝合仪合度、中规中矩的浅笑,勉强而机械。
以往瞥见她这样,皇帝只会心生厌恶。而今日,却不知为何,心上泛起了若有若无的酸涩。
十年的夫妻,从不曾正面地四目相对过,更不曾说过一句话。突然之间想要搭讪一句,却委实地不知从何开口。
皇太后满心欢悦、龙陛下笑语喧哗。一双龙凤娇儿与他们的母妃被众人群星拱月般奉承、恭贺着,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
无人在意渺如尘埃的皇后,更不会体察皇帝喜色欢颜下这番微妙而隐秘的心事。
席至半酣,宰辅程昱之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沓诗笺说道:“臣启万岁,臣等虽学识浅陋,然逢此大喜,皆欢欣振奋,无以言表。即席敬制诗词文章以赞贺,聊博圣上与娘娘一哂尔。”
众臣有心拍马,却无意中正投合了皇帝所需。
余得水上前接了诗笺,奉与皇帝。
皇帝眼带笑意地翻看着,不时微微颔首。似是不经意间将手中诗笺往皇后眼前一递:“皇后同朕一道品鉴品鉴,看哪首堪点为上乘之作?”
皇帝的声音虽轻,却似惊雷般震傻了所有人。整个永泰殿上一刹那归于静寂,落针可闻。
诸妃、群臣瞠目——皇后不通文墨、不善言辞是众人皆知的事。皇上此举,不摆明了是要羞辱她、给她没脸吗?
有谁会知道如今的皇后已不同以往?更有谁知道那日凤仪殿屏风外的一段公案?
韩贤妃与锦嫔等人已忍不住在心里窃笑起来,幸灾乐祸地瞅着皇后。
皇后先是一怔,一双无神的大眼睛错愕地看向皇帝,原本苍白的脸色已变得灰颓。
皇太后一脸阴云,因有朝臣们在场,不好说什么,只冷冷地看了皇帝一眼,便转过脸去。
皇帝看见皇后的反应,再触上太后冰冷的目光,这才骤然醒悟:他是知道皇后如今有讲论诗词的能耐了,可别人不知道啊!更何况那日他在屏风外的事,除了三个不敢开口的奴才之外,再无旁人知晓。皇后并不知他内心的变化。自己此举,必是令她误会了。——其实又何止是皇后误会。人人都觉得是皇帝厌恶皇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以至于偏要在淑妃双生子满月的喜宴上令原本就刺心的皇后雪上加霜、愈发没脸。
面无人色的皇后摇晃着身子站起来,离了座位走下龙陛,撑着最后一丝尊严,强作平静地在宝案前向太后与皇帝屈膝:“母后,皇上,妾身子不济,有些支撑不住,想要告罪,先行退下。请母后、皇上恩准。”
皇太后不理皇帝,慈祥疼惜地道:“你身子不好,还强打着精神陪坐了这半日。是母后疏忽了,该早叫你回去歇着的。”叫伴秋、伴夏道:“好生伺候你们娘娘回去。”
皇后又深施了一礼,在满殿妃嫔与朝臣或嘲弄、或同情的目光下,木然走出了永泰殿。
龙陛上的皇帝呆呆地拿着诗笺,悔青了肠子。太后再也没看他一眼,没同他说一句话。
无法解释的误会。难道他与皇后,今生注定要这样越错越远、无可弥补么?
2、凤殒
出了永泰殿的皇后,瞬间失了早已无法再撑下去的端稳步态,踉跄、摇晃地走向坤和宫,空洞的双目呆滞地睁着,似盲了一般。伴秋、伴夏心如刀绞,想要开口相劝,却觉得此刻不如沉默。
杨祺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了坤和宫、怎样躺到了凤榻上。
将伴秋、伴夏都遣出去,她直直地望着帐顶,两痕清泪滑落眼角。
本以为自己的泪已经干了,不会再流。
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去了,不会再痛。
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一切,从此只为自己而活,不会再想他,不会再在意他给予的一切荣辱,也便不会再煎熬。
然而她错了。当他如此绝情羞辱,她的心仍旧会流出血来。
既是要在煎熬、无望中活着,不如归去。
之后的一个月里,杨祺每餐只是略动一动筷子,应付伴秋、伴夏一般,吞咽几口便罢。她们递来的药,她也只是含在口中,趁人不留意便悄悄吐了。太医来时,她只说自己尚好,不需请脉看诊,直接便将太医打发走了。伴秋、伴夏眼看她如此消颓,苦劝不休。无奈杨祺只是岿然不动,令她们束手无策,唯有背后落泪。
永徽七年初秋。过午。坤和宫内殿。
年仅二十四岁的皇后杨祺,人生已将要走到尽头。她短暂而空洞、凄苦的生命,还未曾来得及盛放一次,却已然枯萎。
皇太后赵如馥守着身在弥留的她,早已泣不成声。要叫皇帝来,却被杨祺死死劝住。
“不,母后,求您!何必去为难皇上?皇上不会来的。皇上厌恶儿臣至此,相见何益!求母后为儿臣这个名不副实的皇后留最后一分体面和尊严,儿臣求您!”
赵太后心如刀绞,不忍拗了她,终是作罢了。
“母后,儿臣不孝,不能再为您守着这中宫了。儿臣真的已经尽力了……”杨祺苍白灰颓的脸上带着苦涩而勉强的浅笑,低哑地说。
“不,祺儿,好孩子!母后都知道。是母后对不住你,让你苦了这么些年。早知是如此结局,母后当初无论如何不会要你坐这凤位……”
“没事,母后,都结束了,很快就结束了。儿臣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杨祺凄凉惨淡的笑容,如同钢鞭一下一下抽打着赵太后的心,她禁不住失声痛哭。
“母后,别这样,令儿臣好生不安……祺儿能再叫您一声姨妈吗?在祺儿心里,这世上最亲的人,就只剩下姨妈了。”
赵太后越发泣不成声,唯有点头,紧紧握住杨祺的手。
杨祺幸福地笑了:“姨妈,祺儿命薄,早早没了爹娘。幸赖姨妈把祺儿接到身边,照顾、疼爱了这么些年。姨妈的恩德,祺儿没一时不记在心里的。奈何没福,如今便是有十二分的孝心,也不能够报答了……”
赵太后已是无语凝噎,只流着泪摇头。
“祺儿想再见见祯弟和沈时。姨妈,行吗?”
“行,行。我叫他们来。你等着啊,我叫他们。”赵太后连声答应,朝着殿门外喊了一声:“功深啊!”
谢功深应声进来候命。
“快叫人宣召信王爷和沈侧妃火速进宫,说皇后病重,急着见他们,快!”
闻讯疾驰赶来的信王夫妇双双跪倒在皇后的凤榻前。
“皇嫂,臣弟来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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