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
倘或有一天,皇上真的不好了,王爷是否仍还能无动于衷?即便他强忍着心不问、不见,心中就不痛、不悔了吗?
孝穆纯皇后归天之时,皇上是如何悔断肝肠的,她亲眼所见。难道有朝一日,她也要看着王爷重复这悔恨么?
让心爱的人为了自己连骨肉亲情都生生割舍,自己真的足够爱他吗?不……
她的痛固然也是他的痛,但她的仇并不是他的仇。她不能让他什么都为她承担、什么都与她等同。因为他的痛,也同样是她的痛。
沈时下了床,唤了声:“春枝,替我把进宫朝见的侧妃礼服取来。”
春枝、春絮愣住:“娘娘,您要进宫?”
“嗯。”
两人对看了一眼,春絮道:“娘娘,您是侧妃,没王爷的准许,不能出府,更不能擅自入宫啊!”
“我知道。但这回是大事,顾不得禀告王爷了。你们快帮我穿戴妆扮起来,我要速速进宫。”
春枝、春絮便不再劝,照她的吩咐,很快取来衣冠佩饰,替她仔细妆扮好了,随她出了西寝殿。
三人正要往外走,春枝又想起来:“还是不成啊娘娘。没有令牌,到了门口,仍旧是出不去。”
沈时轻叹一声:“谢爷爷呢?”
“这个时候,谢爷爷应该在前头澄一阁的偏殿里吧。”
“走,找他去。”
“侧妃娘娘要进宫?”谢功沛颇诧异:“回过王爷了吗?”
“谢爷爷,沈时也不同您撒谎。我此番是背着王爷进宫的,要不也不用跑来找爷爷要出府的令牌。昨儿您亲自带着余大总管和谢老爷爷来找我,为着什么事,您自是清楚。我没能劝得动王爷,但还有一个法子可试,只是怕王爷不准。沈时这一去,总归是为着王爷跟皇上、皇太后一大家子的和合,求谢爷爷行个方便。”
谢功沛点头叹息:“侧妃娘娘,老奴信您。您既这么说,老奴送您出府。”
元寿宫。
“什么?你要见皇帝?”太后惊诧地望着沈时。
“是。王爷同皇上心里的结,妾妃都清楚。王爷一时解不开,妾妃也不想王爷为难,更不忍太后忧心。若太后娘娘信得过妾妃,请引妾妃面君,容妾妃一试,或可令皇上释怀。”
太后凝视沈时澄澈坚定、善良诚恳的双眸良久,拉起她的手:“走吧孩子。”
乾安宫六合殿。皇帝仍只留了余得水在身边伺候,旁的奴才一概不用。
见太后来了,皇帝坐起身。余得水忙给太后和沈时请了安,扶皇帝倚在榻上。皇帝看了眼太后身旁的沈时,颇感意外。
“母后,您怎么把沈侧妃领来了?她现是九弟的妃妾,您带她进朕的寝宫,这不合适……”
太后叹口气,拍拍皇帝搭着被子的腿:“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况且也不是哀家要她来的,是沈时自己求了哀家带她来见驾的。”
“哦?”皇帝微微一惊,不解地望向沈时——她不是一向都对自己避之如猛虎么?怎么突然主动求见?
沈时垂首跪下:“罪臣之女宗政无愆,叩见圣驾。万岁、万万岁。”
六合殿内霎时间静寂得连呼吸声都不闻,空气凝滞、冻结了一般。
皇帝、太后、余得水瞪大眼晴望着沈时,又互相看了看,仿佛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觉。
“沈时,你方才说你是谁?”太后的声音有些颤。
“回太后娘娘,臣女宗政无愆。”
“胡闹!你就算是一片好心,也不能开这种玩笑!你知道无愆是谁吗?况且无愆早就不在人世,你竟敢信口冒充她,胆子也太大了!”太后又气又急。
“回太后娘娘,臣女不曾说谎。臣女确是宗政无愆。”
“沈侧妃,你自称宗政存远之女,朕问你,可知欺君为何罪?”
“回皇上,臣女不敢欺君。”
“好,既如此,朕再问你:当日你阖家被戮,你何以独存?又如何进得宫来?”
“回皇上,家母闻听父亲噩耗,受兵部侍郎韩崇道侮辱胁迫,服毒自尽。臣女以头触柱,欲追随父母,却不料并未殒命。醒来时已身在西郊荒坡,展眼尽是家人尸首。臣女寻路昏迷,再醒时已为河间景和镇沈家所救。臣女便谎称父母亡故,来京投亲未遇,无家可归,又逢暴雨,昏倒路边。沈家爹娘信以为真,怜恤收留恩养。不过月余,却被河间知府定为奉御良家子,征入掖庭。”
“你当年既已与九弟相悦在先,又对朕怀杀父灭门之恨,为何要应选入宫?莫非别有用心?”皇帝目光威严,满是质疑。
沈时不由苦笑:“皇上,非是臣女大胆,敢抨击我朝吏治。历朝历代莫不如此!贪官酷吏几曾听百姓哀号?况那张知府与沈家爹爹素有怨隙,本就欲借机报复,更不肯听我家求告。”
“所以你是被强征入宫,有意不肯贿赂吴敬德,一心求落选了?”
“是。”
“后来朕欲纳你为妃,你为何不愿?你可曾想过,若得朕宠幸,以你的智谋,或还可借机设计、进言,除掉仇家韩氏父女;也或可借机刺杀朕,为你一家报仇。却为何无所作为、只甘做奴婢?”
“回皇上,臣女确实痛恨韩氏父女。然正如皇上所说,臣女对皇上怀有杀父灭门之恨,何堪以身相从?且后宫干政、又以谗惑之计复仇,臣女不齿此等卑污之行。至于弑君,臣女既无这个本事跟胆量,也无这个心思。”
“没有这个心思?朕就不信你放着大好的机会,竟会不想为你家人报仇!”
“臣女想报仇,但只想光明磊落、天理昭彰,而不想走旁门左道。何况即便臣女敢生弑君之念,难道要恩将仇报,祸及沈家?沈家爹娘对臣女有再造之恩,臣女万死莫报,为了恩人一家平安周全,臣女不敢作他想。”
皇帝微微颔首:“合情合理、大节大义。只是你何以证明自己真是宗政无愆?”
沈时正待开口,殿外一阵喧闹。
4、开局
“王爷!王爷您且容奴才进去禀报,不可擅闯啊!”殿外隐约传来小瑞子带着哭腔的劝阻声。
不等皇帝开口责问,信王已经冲进了殿内。
甚至都不曾拜见太后与皇帝,信王只顾怒视着跪在地上的沈时,神色中有掩不住的慌乱跟忧惧,冲上前便要拉她走。
“侧妃,你好大胆子!竟敢仗着本王的宠爱,私自出府、擅闯宫闱、搅扰圣驾,你该当何罪!还不快跟本王回去!本王今日要动用府中家法好生管教于你,叫你知道规矩!走!”
“信王,你太放肆了!身着常服,不修边幅,未经传召与通禀就擅闯朕的寝宫,你自己的规矩呢?还敢当着朕与母后的面如此咆哮!这等大不敬,你又该当何罪?”
信王听到皇帝斥责,只得跪了:“臣一时情急,失了体统,臣知罪。请皇上责罚。”叩下头去。
“失仪之罪,朕尚可念兄弟之情,不予追究。欺君之罪,该如何论处?”
信王惊愕,抬脸望着皇帝。
“宗政无愆就在你府上,你却隐瞒不报,这难道不是欺君之罪?”
不等信王答话,沈时忙叩头道:“皇上明鉴!王爷实不知情。欺君的是臣女,不是王爷,王爷也是被臣女欺瞒至今。当初王爷与臣女相逢,隔着帷帽,王爷并未曾识得臣女真容,臣女怕被皇上问罪,连累沈家恩人,故不敢对王爷言明身份。王爷一直被蒙在鼓里,并没有欺君,求皇上万勿怪罪王爷!”
不等皇帝和太后开口,信王已气得浑身直颤,指着沈时咬牙道:“你真是疯了!”急急转向皇帝叩首:“皇上,千万莫听她胡言乱语!她定是那日在小佛堂听母后提及我皇家与宗政家的渊源,便动起了小心眼儿,不过是想冒无愆之名以长得臣之恩宠罢了。真是鬼迷心窍!臣定将她带回去严加管教!”
皇帝目光锐利地望着语无伦次的信王:“九弟,若她果是冒充,那便同样是犯了欺君之罪,岂是你一句‘管教’就能了局的?你如此轻描淡写,莫非是有意帮她脱罪?”
信王忙俯首:“臣不敢!可……”
沈时转向信王:“王爷,妾妃不该欺瞒您这样久。王爷不信妾妃便是无愆,那么王爷可要移筝为您背诵您亲给命名的‘毁棋论’?可要移筝为您解释何为‘女四艺’?可要移筝为您重复当日红梅答辛夷时所说之话?可要移筝再放肆大胆称您一回‘和氏璧’……”
“够了!”
信王爱恨交加地望着她,两眼中满是深不见底的伤痛和怨怒。
沈时知道他为何如此,心中疼痛,颤声唤了句“王爷”,伸手欲拉信王袍袖,被信王愤然甩开,扭过脸去。
“九弟,此刻可否确认她究竟是否宗政无愆?”皇帝平静地审视信王。
信王强抑心头之痛,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皇帝眸光一闪,复又望向沈时。
太后早已起身上前:“孩子,你真的是无愆?”
沈时含泪点头,太后伏下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放声大哭:“无愆啊,我苦命的孩子!你在哀家身边这么久了,为什么不早告诉哀家啊!你同祯儿,生生错过了多少时光、白受了多少煎熬啊!……”
“母后,且先慢着,朕还有话问她。”皇帝平静地打断。
太后止了悲声,下意识地将沈时搂得更紧,戒备地看着皇帝,语气严厉:“莫非你还要问她的欺君之罪不成?”
皇帝并未答话,而是朝着沈时:“宗政无愆,你对朕的九弟,可是真心?”
“是。”
“那为何近在咫尺、朝夕相对如此之久,眼看着他为你神伤至此,竟忍心不肯相认?”
“臣女何尝不想与王爷坦诚相见!只是家门蒙冤莫白,臣女仍是戴罪之身,良多顾虑,令臣女踌躇至今。”
“既如此,今日又为何突然要背着九弟入宫来对朕坦承身份?”
“启禀皇上,臣女实不忍看王爷如此两难。王爷明明挂念、心疼着皇上,却因隔着我宗政家的冤案,硬是逼自己冷下心来强作无情。这番痛苦纠缠,实令臣女难安。臣女也曾有兄妹手足之情,虽不敢妄自与皇上、王爷的棠棣之华相提并论,然情理也大略相通,岂不解其中滋味?既是皇上与王爷的心结皆在臣女一人之身,臣女愿赌命一试,为皇上、王爷除此心结。”
“你如何除?”
“臣女只想跟皇上说:皇上与家父的恩怨,错不尽在皇上。虽说儿女不言父母过,然家父既为人臣,诚有不妥之处,臣女不敢昧心遮讳。皇上介怀,也在情理之中。芥蒂既深,又不知前情,自然易受谗言蛊惑。况真正害死我一家的,是韩崇道,而非皇上。还请皇上莫要因此太过自责。”
太后、皇帝、信王难以置信地望着沈时。
半晌,皇帝强作平静地问了句:“你这是要宽恕朕么?”
沈时俯首:“臣女不敢。臣女唯愿皇上释怀,康健龙体、福泽社稷。也令王爷释怀,不再左右为难。”
“那你可知,当日朕并非真的受韩氏父女蛊惑,而是将计就计、借刀杀人,明知那密函有假、明知你父亲冤枉,却还有意装作上当,借着韩崇道之手除掉你宗政氏一门?”
沈时浑身猛地一颤,惊愕无比地望向皇帝。
“如此,你还肯宽恕朕吗?”
沈时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信王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她,心疼不已。转头对上皇帝仍旧逼视的目光,已含了怨气。
皇帝不理会弟弟的目光,仍旧平静却带着逼迫地望着沈时,等她开口。
“皇上,臣女能否问一句为何?”
沈时的声音飘忽无力,似被人抽尽了全身的筋骨,连悲愤的气力都不剩半点。
似是终于等到了自己所盼望的,皇帝舒缓平和地答道:“朕那时委实不知宗政将军对朕母子三人的恩情。朕一念狭隘,痛恨他狂妄无度、欺君太甚已久,正赶上韩崇道攀诬陷害,朕便利用时机,借韩崇道之手除去这颗眼中钉。斩草当然要除根,此事也非韩崇道莫属,于是便……”
皇帝话未说完,沈时已经掩住口哭出声来。
皇帝不再出声,只静静地看着她。
良久,沈时渐渐住了哭泣,怔怔地跪坐着。
“如何?知道了全部真相,还愿意宽恕朕么?”
皇帝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不像是问话,而更像是在等候宣判。
半晌,沈时艰难地缓缓启齿:“臣女在想,家父一生忠君爱国、刚正诚直。最痛恨巧言令色、虚言妄语。皇上对我宗政氏固然无情,然皇上今日本可不必道出这段隐情,安然接受皆大欢喜之局面。而皇上却仍能不避怨怼、不文过饰非,肯于坦诚相告,使臣女尽知曲直。皇上不欺之德,臣女感戴。”
殿中诸人再度惊愕。
“无愆……”太后悲喜交加,?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