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





  好容易在他们的笑语欢谈中煎熬到宴罢,韩贤妃踏进自己的端华宫,再也装不住脸上的笑,切齿哑声唤:“白荻!”
  白荻见自家娘娘一脸狰狞,颤声答应着上前。
  韩氏一字一咬牙:“悄悄给韩大人传信,叫他告诉定远侯世子,两日后辰时,信王侧妃会独自入宫陪侍太后,最多有一两个侍卫跟从。叫李玄意带人蒙面假作械斗经过、不慎误伤,不着痕迹地除掉侍卫跟沈侧妃,只留驾车的小太监做个糊涂的人证,务要干净利落。”
  白荻战战兢兢地去了。韩氏狠狠攥住檀香案上描金古瓶的细颈,目中狠戾之气就如同她扼住的是仇人的咽喉一般。
  “宗政无愆,你这个贱人!当初让你侥幸不死活到今日,竟还敢如此同本宫作对!两日后,本宫就送你下黄泉跟你一家团圆!谭林衣,你以为比本宫高了一个位次就能对本宫居高临下了?哼,待本宫生下皇子、正位中宫之时,定要叫你生不如死!”
  
  2、捉鳖
  
  八月十七。散朝时,韩崇道刚走出奉天殿。
  “韩大人,请留步。”
  “哎哟,原来是瑞公公!”
  韩崇道闻声回头,一面堆着笑站住,一面微微拱了拱手:“公公何事?”
  小瑞子一欠身:“韩大人,万岁爷宣您到显德殿回话。”
  韩崇道一怔:“显德殿?”
  显德殿是皇帝休憩燕坐之所,还从未在那里召见过朝臣。韩崇道不知是何事,心下有些打鼓。
  于是干笑了两声,讨好地问:“瑞公公,皇上只宣了下官一个人么?不知是为了何事啊?”
  小瑞子淡淡笑着:“回韩大人,贤妃娘娘晚些时候也会到。至于是何事,奴才不得而知。”
  韩崇道一听,心不由跳得快了起来:娘娘也去?莫非是皇上要正式提出立后的事来做商议了?
  想到这儿,他立马精神百倍。
  
  端华宫。
  “这个李玄意,事到底有没有办成,怎么还不见信儿!”
  正在焦急等候消息的韩灵璧坐卧不安,烦躁地在殿中来回走着。
  “启禀娘娘——”
  一个小太监唱报着跑进来,韩氏以为是父亲打发人进来送信儿,疾步迎上前。
  “娘娘,御前的全公公来传话:皇上宣召娘娘往显德殿见驾。”
  “知道了,本宫这就过去。”
  韩氏摆摆手。她惯常出入显德殿颇为随意,故而并未起何疑心,只当是皇帝寻常地召她去伺候。
  小太监退下,韩氏又磨蹭了片刻,仍不见动静。看看委实不能再拖延了,只得吩咐白荻留在端华宫替她等消息,自己带了妙瑛匆匆而去。
  
  显德殿。
  “韩爱卿,当年做人证告发宗政存远的那个马彪呢?朕好似记得把他安排在你兵部了。”
  韩崇道倏地一冷,不明皇帝何以突然问起马彪。
  “回皇上,马彪前些日子突然不见了踪影,叫人去他家中查看,说是早已举家迁走,不知所踪。此事尚书大人业已向宰辅大人报禀,正在访查中。因马彪职微,非是大事,且皇上正在伤感之时,故而不曾向皇上禀告,免使皇上添无谓的忧烦。”
  “这是何时的事?”
  “回皇上,是……皇上辍朝期间的事。”
  韩崇道强作镇定,心中却越来越感觉不妙,寒气顺着脊背直往脑门上窜,鼻尖上也沁出细细的汗珠。
  皇帝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拍了拍手,殿中厚厚的垂地帷幕后走出一人。
  “爱卿可还认得这是何人?”
  韩崇道抬头,浑身不由自主地抖起来:“拜、拜见……侧……妃娘娘。”
  沈时冷冷地看着他,并不答言。
  “韩爱卿,你就不觉得沈侧妃像什么人么?”
  韩崇道的心猛地一抽搐,这一幕如此突然,令他毫无准备——他从没想过宗政无愆敢让皇帝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回皇上,臣……臣眼拙,看、看不出侧妃娘娘像……像何人。”
  “韩大人长期担君之忧,操劳过度,记性大不济了。或者是韩大人觉得宗政无愆本该是已死之人,不会突然站到眼前;即便是真的死而复生,也不敢以真名姓示人?”
  韩崇道汗湿浃背,筛糠般抖着:“臣……不、不解娘娘……何意。”
  皇帝冷冷说了声:“带马彪、韩绍。”
  韩崇道肩膀一抽,瘫软在地。
  
  “韩绍,你可知若没有信王暗中替你护着家人,他们早就被你家老爷送进阴曹地府了!为着什么事,你该清楚吧?”
  韩绍叩首不迭,当即便将当初韩崇道如何唆使马彪盗取宗政存远信笺、印章,如何找鬼手张伪造密函之后又将其灭口,并唆使他杀马彪一家的事,从头至尾倒了个干净。
  皇帝朝着一直伏地筛糠的马彪问道:“马彪,韩绍所言可属实?”
  马彪抬头,正欲作答,忽然面无人色地盯住皇帝身后侍立的沈时。
  “小……小姐!你……鬼、鬼啊!”
  接着便疯了一般地没命磕起头来:“小姐饶命啊,不是末将要陷害将军,都是韩崇道这奸贼逼的呀……”
  殿门忽然打开,闻召匆匆而至的韩贤妃直直地愣在了门口:“父亲?”
  韩崇道一听女儿的声音,颤巍巍回过头,猛地醒过神,一头扑倒在地:“皇上,一切皆是臣一人所为,不关贤妃娘娘的事啊!”
  韩贤妃看看她爹的情状,再看看殿中她认识的、不认识的几张面孔,尤其是看见沈时还好好儿地站在那里,瞬间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脸色刷地变得惨白,脚下晃了两晃。不知所以的妙瑛一脸不安地扶住她。
  “贤妃来得正好。”皇帝似笑非笑地望着韩氏:“今早信王侧妃奉召入宫,途中竟遭大胆匪徒行刺,朕正在亲审此案。贤妃,一道来听听?”
  “哦?怎会有这等事?那行刺的匪徒可曾抓到?”
  韩氏强作镇定,佯装糊涂。
  “带刺客。”
  一身夜行衣装扮的李玄意被邓通和陆定非扭着押进殿来。
  一见韩崇道与韩贤妃,李玄意顾不得参拜圣驾,先朝他们扑过去跪了:“韩大人、娘娘,救命啊!你们吩咐玄意办的事,本来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谁想到他们会突然跳出来……”
  玄意说着颇怨恨地看了邓通与陆定非一眼,又转脸哀求:“大人、娘娘,你们可要为玄意说句话啊!”
  “李玄意,你胡言乱语!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韩贤妃厉声呵斥,目光如匕。
  “是啊李少侯,你怎能血口喷人,将这等大罪往下官与娘娘身上推赖呢!你妄图行刺沈侧妃娘娘已是死罪,竟还攀诬贤妃娘娘与下官,这是罪上加罪!”
  韩崇道在女儿的气势中醒过神儿来,也忙跟着硬装无辜。
  “这么说,贤妃与韩爱卿都不承认自己与此事有关咯?”
  “皇上,妾妃与父亲冤枉!难道皇上宁可听信这些奴才、外人的谎话,也不信妾妃父女二人么?”
  韩贤妃泪眼盈盈、无限委屈哀切地朝着皇帝喊冤。
  皇帝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朝余得水动了动手指。
  余得水一躬身走到殿外:“带上来!”
  两个小太监将十指已被拶得血肉模糊,衣衫破烂、满身是伤的白荻连拖带架地拎了进来。韩崇道父女俩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
  皇帝朝余得水使个眼色,余得水走到白荻跟前,狠狠地捏起她的下巴。
  “把你适才招认的,再说一遍。”
  白荻哆嗦着嘴唇,颤声道:“前日中秋宴回来,娘娘怒火中烧,命奴婢给韩大人递信儿,叫韩大人通知李少侯于今日辰时带人蒙面,佯装械斗经过,在路上截杀沈侧妃……”
  “贱婢!竟敢如此背主忘恩、信口胡言地陷害本宫!”
  韩贤妃双眼冒火、面容扭曲地就要冲上前掌白荻的嘴,被皇帝冷冷地喝住。
  “贤妃,难道连你自己的心腹宫女也要跳出来诬陷你么?”
  韩氏一时语结,但到了此刻,也只有死咬牙关:“皇上,今日出来指证妾妃与父亲的,皆是些奴才、外臣,不知受了何人收买指使,居心叵测!他们也都是口说无凭,如何能证明他们不是诬陷?他们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妾妃与父亲有何罪过,皇上,您不能单凭他们的一面之词就怀疑我们父女二人的清白啊!”
  皇帝气得连连冷笑:“好个嘴硬善诡辩的韩贤妃!照你这么说,朕还定不了你们的罪了?”
  此刻跪在一旁的李玄意突然开口:“皇上,既然他们说奴才、外臣不足采信,臣还知一人可作证,定令他们哑口无言!”
  “谁?”
  “韩崇道的独子,韩俊风。”
  “你知道俊风在哪儿?难道是你把他带走的?!你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短暂的震惊之后,韩崇道已经不顾得其他,疯了一般冲玄意嘶吼追问。
  玄意并不睬他,只冲着皇帝拱手:“皇上,请容许臣将功赎罪,将韩俊风追回作证!”
  “韩俊风现在何处?”
  “回皇上,应是正随臣的小妹往西南臣家而去。”
  皇帝点头,命赐御用千里良驹,火速往返。玄意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大步离去。皇帝命将韩崇道等一干嫌犯押入天牢,将韩贤妃由桐香姑姑亲自点派的四个粗壮嬷嬷带到审心院看押起来,只等玄意将俊风带回。
  
  去往西南边地的路上。
  云娇与俊风一路说话谈心,又兼着怕回到西南被定远侯嫌弃俊风的身世,两人颇多顾虑担忧,只因碍于无别处可去,才硬着头皮向前,故此一路走走停停,极其缓慢磨蹭,二十多天才走了没多少路程。
  玄意骑了御赐的千里马,风驰电掣般沿路飞奔追来,终于在第三日近午时分追上了两人。
  “哥?!”
  云娇看着满身满脸风尘飞驰而至的玄意,惊愕不已。
  玄意顾不上理她,只朝俊风道:“韩俊风,当年你父亲陷害辅国大将军一门的事,你可知情?”
  俊风略一迟疑,终是点了下头。
  “那你可愿为屈死者为证,还宗政家一个天理公道?”
  俊风一震:“小侯爷何意?”
  “宗政小姐侥幸不死,并做了信王侧妃。如今向皇上鸣冤,皇上正在追查此案。你父亲与你长姐勾结合谋,又要行刺信王侧妃,皆已败露。如今他们虽死不认罪,但皇上已决意要将你韩氏满门尽数问罪。你若肯出面作证,揭发真相,不仅可还天道公理,还或可求得皇上对你家余者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俊风与云娇都愣住了。
  “哥,你说什么?信王侧妃就是无愆姐姐?可……可明明沈姐姐才是信王侧妃啊!这怎么……”
  “沈时就是无愆。详情容后细说。我也是近日才知道的。”
  云娇呆呆地难以消化这个如此突然又意外的事实。
  俊风喃喃:“怪不得那么像。原来沈侧妃就是宗政小姐,她还活着,真是苍天有眼……”
  他语气飘忽,眼神中似悲似喜。
  “韩俊风,你父亲与你姐姐坏事做尽,不光害了宗政将军满门,更妄图再置无愆于死地。如今更要连累你阖家获罪!你究竟肯不肯跟我回去作证?”
  俊风回过神,猛地想起还有他娘仍在韩府,那岂不是也要跟着受牵连了?不!父亲与长姐造下的孽,娘这个一贯受欺压的无辜之人为什么要陪着他们去死?
  俊风掉转马头,决然道:“走!”
  
  显德殿。
  将所闻、所知毫无保留地供述完毕,韩俊风有些微的释然;然而当他望见皇帝身旁站立着的无愆,眼底重又浮上深深的歉疚与忧伤——她仍旧那么洁净出尘、苏世独立、安恬似水中莲,一如他初见的那眼。
  真好,她还活着。自己无意间带给她的蚀骨伤痛,唯能用大义灭亲的良知来偿还。
  如今她已是信王侧妃,他却是罪臣之子,两人之间注定再永无际会。然只要知她安好,他于愿已足。
  “韩崇道、韩贤妃,韩俊风的供词你们都听见了。还有何话说?”
  韩崇道惊痛无比、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如冰冷的儿子,抖袖指着他:“俊风,为什么?!自小为父何等疼爱你,你为何竟能忍心出卖为父与你长姐?!”
  “为了天理,也为了我娘。”俊风的声音清冷的没有悲喜。
  韩崇道呜咽了一声,捶胸嚎哭。
  韩灵璧双眼血红、狠戾无比地瞪着俊风:“庶出的贱骨头!果然下贱!”
  俊风嘲弄地冷笑:“不错,我是庶出,身份的确比你下贱。但所幸我的心并不肮脏下贱。”
  韩氏切齿。
  马彪、韩绍、韩庆、李玄意、白荻的指证,如今又加上了韩俊风这个韩家儿子的亲口证供,韩崇道与韩贤妃诬陷残害宗政家并指使人行刺信王侧妃的罪行已经彻底坐实。
  “将韩崇道、马彪依旧押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