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汉魂






    “不对,”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这里好像是一座古城。我可以动了,我去城门口看看。”

    玄鸣的身体站了起来,双脚在不停的移动,却怎么也没有走出云篆的中心,但是很明显,他在脑海中的的确确是移动了。

    “这座古城名叫扬州,不对,名字怎么变了?”

    “嘉定?江阴?广州?大同?怎么这古城的地名一直在变?”玄鸣述说的话语里透出了慌乱。

    “冷静!徒儿安心看完再说!”

    一副沙哑的,带着一种特有磁性的嗓音从天上传来,随后出现在众人眼眸里的,是一个久违了的身影——池祈。

    自家师父能在这种时候出现,玄朝高兴的同时松了一口气,她也是第一次碰到玄鸣这种情况,而这种情况还出现在自家师弟身上,她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玄朝布下的这一片北斗却邪云篆,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出了问题。

    妙龄道姑牵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轻移莲步,从天上缓缓而下,玄朝与玄凤二人连忙上前见礼,并把蝶澈苏谪流萤三人分别介绍了一遍。

    许久未见,池祈越发年轻,眼角的鱼尾纹竟淡化了许多,她微笑着朝苏谪等人点了点头,便转向了玄鸣。

    俏丽的脸上刷地一声瞬间布满了寒霜,只有玄朝知道,师父的这个样子只是为了掩饰她眸子里的担心而已。

    “徒儿,怎么每次见面你都要狼狈一下?”

    玄鸣仍闭着眼,淌血的脸上一片安详,他咧了咧嘴,细声道:“师父,因为有你在呀,只要你在,无论徒儿多么狼狈,师父都能解决掉的。”

    “呵。”池祈不带恶意地轻哼了一声,见她的三徒弟还这么贫嘴,看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便微微放了心。

    池祈把手上拉着的小姑娘介绍给了玄朝,道:“朝儿,这是为师新收的徒孙,你看看她拜在你门下,还是你师弟门下好?”

    这话一说完,不单单玄朝感到哭笑不得,就连苏谪,也在池祈的身上看到了不着调三个字,徒孙这种东西也能新收的么?

    “入门的事情,等回门之后再说吧。辞安,这未来的小师侄就先交给你咯。”

    “嗯。”

    等玄朝把小姑娘托付给了玄凤之后,池祈便把注意力放在了玄鸣身上。

    血泪被凝结于地,一种深深的怨恨之意从泪上不停散发。这的确不是玄鸣身上的血,却也未必是玄朝她们口中楚羽笛的。

    怨恨之意在北斗却邪云篆里蔓延,不单单想把玄鸣淹没,而且有从云篆之内渗透而出的迹象。

    池祈眉头微皱,寒着脸打量了一会,断然命令道:“朝儿,天枢位下破魔符。”

    “是。”

    此时苏谪等人已经在玄凤的示意下,一起退开了去。

    玄鸣因为被怨恨笼罩,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而且眉头紧锁,脸孔痛苦不堪。

    玄朝不敢怠慢,在璇璇的配合下,法剑虚指地面,临空而划,一道摄人心魄的符箓出现在了北斗却邪云篆天枢位的上空,疾然印了下去。

    从天枢位开始,一道蓝白色的破魔真气在云篆快速走了一遍,蠢蠢欲动的怨气被压回了凝结在云篆上的血泪之中。

    外界传来的躁动与压迫已然消失,玄鸣再次平静下来,继续观察着脑海中多出来的血色记忆。

    刚刚怨气侵身,一直就在腐蚀他的情绪,让他的心境往仇怨、愤恨上不停前行。幸好,有师父跟师姐在。

    “徒儿,现在感觉如何了?”

    “没什么事了,师父。我在看别人杀人呢,刚刚还觉得愤恨不平,如今唯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已。”玄鸣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情绪波动,看起来并无大碍。

    又过了一会,池祈脸现微怒,她没有再招呼玄朝,而是自己亲自动手,蓝白的清虚真气骤然在她的手上散发。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先前玄朝所布下的破魔符,便依次出现在了天璇、天玑、天权、玉衡等六个星位上。

    却是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便池祈如今是天下少有的武学宗师,武侯府记录在册的绝级高手,却也太过小看了玄鸣身上血泪的来历。

    此时她连下六道破魔符于北斗却邪云篆的星位上,的确生生阻挡了血泪散发的怨愤渗出阵来,可也在不知不觉中让自己的弟子陷入了危险之中。

    血泪似有意识,见渗出迟迟没有效果,便在镇压他的云篆上蛰伏。

    “徒儿,如何?”

    “徒儿?”

    意料之中的回应并没有出现,玄鸣的嘴唇明明在一动一动,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就是无法传出。

    蓦地,伏在云篆之上的血泪骤然爆发,俱都往玄鸣身上涌去,把他身上的清虚问道袍染得通红,云篆围着的那一小块空间,变成了血色弥漫的修罗地狱。

    玄鸣脑海中不停闪现的画面,就在这一亩三分显现了出来,不单单仅限于他一人观视。而玄鸣的身影,竟就此消散于血雾之中。

    眼看玄鸣消失在视线之内,池祈没有慌乱,她沉着声道:“贫道倒要看看,何方怨愤,竟敢用我清虚子弟作为媒介。”

    话音一落,呈现在池祈等人面前的,便是一个被历史掩埋的世界,一个被前朝有意篡改淡化的世界,一个当今神州官府从来不会主动提起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今天重现在这方天地,便是从池祈等人眼前的尸山血海开始。

第二十一章 孤城江阴() 
崇祯十八年,公元1645年,夏。

    此时距离崇祯帝自缢于煤山不过一年有余,天下已然风云变幻。

    三月,清军进抵扬州。

    四月,扬州失陷,清军屠城。

    五月,闯王退武昌,清军占领南京,颁布剃发令。

    六月,江阴城。

    大明帝国的国祚或许真的将尽了,改朝换代,物转星移,本就是一件古今皆有的平常事。

    可这古斯建奴,千不该万不该,打我汉家风骨的主意。听说那伪清摄政王,还说了一句“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异”,竟把全天下国民,都看成了他们古斯人的奴才狗子。

    何其可笑?

    我堂堂衣冠上国,岂能作那夷狄打扮?

    六月初一,江阴城文庙。

    骤然来到此地的玄鸣元气大伤,一直就在文庙之内调养身体。

    幸好他自拜入师门便开始蓄发,加上身上所着的清虚问道袍,能让他如雨落池塘一般消融在这个世间,而不会被当成外国来客。

    文庙射圃之内,玄鸣在缓步参观。

    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这文庙的射圃,就是给儒生习射的地方。

    看着箭靶上那稀少的箭孔,玄鸣默默叹了一口气,这儒生的武风,果然是凋零了,如果这天下的儒生,都能学到孔子真正的教诲,国势也不至于此。

    这时,一个迅疾的黑影从射圃上空掠过。

    玄鸣抬头看去,只听那黑影惊奇地咦了一声。

    未等玄鸣反应,就嗖地出现在了玄鸣的面前。

    来人身着一套黑蓝双色的贴身软甲,黑色的特殊甲胄下,是蓝绿色的底衣短裙,战靴高耸,皆没过膝盖。腰后背着一把长条状的机关木匣。

    她的上半部脸遮盖在一副银蓝色面具下,绛唇轻点,嘴角在俏皮地微微翘着。

    “道长,你们纯阳不是说要封山隐退避世的么?你怎么独自出现在这里?”

    为了表示礼貌,她把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副俊俏的脸庞,眼影淡紫,同时自我介绍道:“在下唐门,唐呦呦。”

    面对这种情况,玄鸣脑筋转得飞快,来人明显是认识跟他一样装束的门派子弟,此时说多错多,他只淡淡回道:“玄鸣。”

    他想起了在清虚派学艺的时候,师父池祈那想说不说,欲言又止,时不时发呆的追忆脸。眼前这位自称为唐门唐呦呦的女侠士口中的纯阳,或许就是师父提到过的那个天下闻名的大派,清虚一脉这个分支的主干。

    思定,玄鸣见唐呦呦脸现尴尬,便笑了笑,再道:“贫道是奉师门之命来查看情况的。”

    唐呦呦哈哈一笑,手持着面具往玄鸣的肩膀点了点,道:“你们这些纯阳道士,果然闷骚得很,嘴上说不管不管,实际上还是会来查看的嘛。走吧,既然来了,不去武林盟找我们,在这地方蹉跎个什么劲?”

    她说完,就带上面具纵身一跃跳上了墙头,回头看来。玄鸣连忙展开小云纵提气跟上,只听唐呦呦一边带路,一边观察了会,笑道:“道长,你的梯云纵也没怎么练到家嘛。你不会是偷跑下山的吧?”

    玄鸣微微一笑,既没否认,也没承认,这让他怎么回答,难道告诉她他不是这方世界的人?

    此时正是闰六月,新来的江阴知县方亨在文庙上香完,正准备回返。一百多名文庙诸生和一些老者把他围在了文庙的门口。

    玄鸣见到这情景,停下了脚步,唐呦呦见状也停了下来。

    领头的乡老代表众人向知县问道:“现在江阴已经归顺,想必没有什么事了吧?”

    知县方亨回道:“只剩下剃发了。前几日派来的四个满兵,就是为此而来。”

    人群开始喧哗,乡老代表大家又问:“发可以不剃吗?”

    方亨不耐烦地回道:“这是满清的律法,不能违背。”说完,就示意差役分开人群,自顾自地背着手迈着八字步走了。

    人群的喧哗仍在继续,领头的几位乡老苦着脸。文庙的诸生则哗然着,一窝蜂地进到了文庙当中。

    站在文庙侧门的玄鸣被人推了好几下,唐呦呦在远处看到他的样子便一直在笑。

    等人群消散,玄鸣走过去,见她仍在笑,无奈地耸耸肩,问道:“他们说的剃发是?”

    唐呦呦听到此问,收起了笑颜道:“满清新下了个剃发易服令,规定所到之处文武军民尽皆剃发,倘有不从,以军法从事。不剃发的人,便是它大清的‘逆命之寇’了。”

    玄鸣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听说过,他本以为现代神州国人一个两个从古时候的长发飘飘变成现在的短发寸头,是因为如东边的岛国东瀛一般来了个“脱亚入欧”或者是自然演变。不曾想过是因为前朝有令的缘故,而一般的神州历史书,也很少提到这个渊源。

    见他不懂,更加坐实了唐呦呦对他是偷溜下山的猜测。听不少江湖同道传言,纯阳封山避世,正是因为预测到了明亡之后的大凶之兆,而这个大凶之兆,正应在剃发令上。

    她指了指玄鸣的发髻,道:“到时候道长你要想活命,这一头长发可就保不住了。”

    这时,唐呦呦听得风响,仓促地把玄鸣往自己这个方向一拉,只见一支弩箭从玄鸣的肩膀堪堪擦过,哆地一声钉在了文庙的门边木柱上。

    这本是一个大不敬的行为,只是现在文庙的诸生都忙着议论这新下的剃发令,却是没有人来留意这个。

    唐呦呦动若脱兔,身如疾风,只见一个黑蓝色的身影一去一反之间,那只插在门柱上的弩箭,已被她不动声色地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

    她松开玄鸣的肩膀,朝着不远处一个空无一人的榕树树荫下嗔怪道:“师姐——这是纯阳的侠友玄鸣,不是什么敌人!”

    一阵轻微的涟漪过后,空无一人的所在出现了一名与唐呦呦一模一样装束的女子。只听她冷笑道:“纯阳无论是太虚剑意还是紫霞功,我都熟得很,你身边这个人身上的气息与纯阳内功似是而非,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他是纯阳弟子了?”

    这人脸上布满寒霜,与唐呦呦一模一样的面具被她斜推上了额头,露出了一张同样画着淡紫眼影的俏脸。

    玄鸣一开始只觉得来人的声音很耳熟,此时凝神细看,他不禁惊呼出声:“蝶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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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在江阴段第一章的末尾。

    本来在我现在的大纲里,这段剃发易服的历史本该粗粗略过,毕竟我写的是武侠小说,不是历史小说。但是写到这里,我还是忍不住把从前的大纲重新拿了出来。

    毕竟以史为镜,如果不提起汉服消失的缘由,那么其实我就很难在文中直白地提出汉服复兴的诉求。

    这是流淌在身上的炎黄血脉,华夏情感决定的,见谅。

    以下出自顾诚先生的《南明史》原话:

    中国是一个以汉族为主体的多民族国家,汉族本身也是由多种民族融合而成的。汉族人士可以当皇帝,少。数民族人士当然也可以君临天下。无论是哪一个民族为主体建立的中央政权都决不应该强行改变其他民族的风俗习惯?